唐轼沉默半晌,微一含首道:“好,就让他自己亲口对你说。”他转身朝后花园走去,道:“你跟我来。”唐轼径自走到了那间杂物室的门前,他嘴角掀起一丝冰凉的笑意,没有回头道:“进去吧。”
欧阳雪没有半点迟疑,绕过他推门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的合上,欧阳雪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就默默地看着那个衣橱。衣橱的古怪是欧阳雪的意料之中的,他只是不能确信那后面是不是柳平。对欧阳雪来说,无论这儿是否有陷井或者埋伏,他都不会有半点惧怕,他唯一怕的就是永远见不到柳平。虽然经过了七年的沧桑离合,但这份感情却没有因为时间而冲淡一丝一毫,只有将他陷得越发无法自拔,他心中的每一点喜怒哀乐都只为柳平而牵动着。
衣橱无声移开了,柳平神色木然出现暗室的门口,他的面色如纸,仿佛大病初愈般地颓废和憔悴,他的右手上拎着一条长长、黑黑的鞭子。
欧阳雪眼中闪出了喜悦,飞快地扑向柳平,一把抱住他,叫道:“平哥,你还好吗?”柳平因他用力的拥抱而微微摇动了一下,他的神色依然很木然,一把将欧阳雪推开了。欧阳雪被他推地一怔,有些不知所措,道:“平哥?你怎么了?”
柳平的目光慢慢地落到自己的右手上,盯着那条鞭子,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着,低哑道:“你走,不要再来了。”
欧阳雪看着他的神情,走上前扶住他,道:“平哥,平哥。他们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柳平挣脱了他的搀扶,叫道:“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欧阳雪摇摇头道:“不,平哥。我去问唐轼,他答应我的,只要我帮他……”柳平目光冰冷地转向他,打断了他的话道:“帮他杀人,是吗?”
欧阳雪轻轻缩了缩身体,垂下头喃喃道:“是的。”柳平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而干涩,他猛得闭上眼睛,举起鞭子狠狠地朝欧阳雪抽去,“啪啪啪”连抽三下!
柳平的第四鞭在空中顿住了,因为他睁开了眼睛。只见,欧阳雪没有躲闪,只是抱住头蹲下了身子。鞭子上全是倒刺,一鞭就是一道深红色的伤痕!他背上的衣衫已经全部撕烂了,从肩头到背部渗着鲜血的伤痕象三条巨型蜈蚣!
柳平再也忍不住了,他扔下了鞭子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欧阳雪失声痛哭,道:“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欧阳雪抬起头偎在他的肩头,轻声问道:“平哥,你在生我气吗?
柳平摇摇头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欧阳雪,泪水涟涟,问道:“痛吗?”
欧阳雪眉间轻颦,但仍摇摇头道:“不痛。平哥你不生我气,好吗?只要你不生气,再多打我几下也没事。我不痛。”
柳平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背上的伤痕,心痛道:“你这个小傻瓜,你不会躲吗?”欧阳雪轻声道:“我不敢躲,我怕你生气。”此时的柳平是满腔的酸涩和苦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天下人只知道“影子”的可怕,却永远无法了解欧阳雪的单纯。
突然,柳平抚着他背部的双手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只有半剂药的效用并不能维持多久。柳平用力推开欧阳雪,猛得站起身来,道:“你走吧。”
欧阳雪看出了他的不妥,想上前扶他,却被一把推出好远,只听柳平喘着气,嘶哑地叫道:“你走,走走走!”
柳平一边叫一边向后退去,他的背靠上衣橱,脸色青白,额头上渗着冷汗,叫道:“我不想再见你。你永远不要再来!永远不要!”他狂叫着踉跄着冲进了暗道。
欧阳雪怔怔地呆了半晌,反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门外,唐轼仍站在花园里,他好象觉得满园的荒草都很值得欣赏似的,嘴角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欧阳雪,道:“这儿收拾一下,不会比玉斜谷差。”
欧阳雪走近他,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唐轼的目光停在他的肩头,淡淡道:“做了什么?他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少,不是吗?倒是你,还好吗?”
欧阳雪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已经帮了你,你今天的地位、名利,我全都不会和你争,你还不放他吗?”
唐轼道:“他这么对你,你还希望和他在一起?欧阳,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傻吗?”唐轼嘴角的笑意不见了,脸色阴沉,道:“象他这样的人,街上随便能抓上一把。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你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欧阳雪淡淡道:“我很清楚。”唐轼冷笑道:“哦?是吗?”
欧阳雪道:“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唐轼似乎怔了怔,他没有想到欧阳雪会如此坦白而直接。
唐轼问道:“那么柳平呢?你就有把握他也这么爱你?”欧阳雪的目光清澈如水,道:“也许他对我只有一半的感觉,也许还没有一半。但只要他心里有我,这样就够了。”
唐轼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半晌才缓缓道:“我刚成为玉谷斜的主人,还有很多事需要你的帮忙。你放心,我会放了他的,但不是现在。”
唐轼目光中又闪出了温和的笑意,道:“看在我们是同门的份上,我也不会为难他。更何况,我还需要用他来留住你。”
****
半年来,江湖中风起云涌。繁花坊的惨案,华山派莫子轩的沉冤昭雪,幕后黑手、又是武林泰斗——西门重光的伏法,使七年来一直如阴云般笼罩着江湖的“绝杀行动”就此告一断落了。
黄昏似梦,深秋时分,莫子轩精神抖擞地站在小楼的窗前,迎着凉爽而微寒的秋风觉得无比惬意。后花园中,欧阳雪的身影又出现了,每隔半个月他一定会来看柳平。莫子轩很不明白,尽管每一次唐轼都会用五石散逼着柳平去鞭打折磨他,可是他仍然会一如既往地来看他,风雨无阻。
现在的莫子轩早已是精于世故,他不会轻意去探听他不该知道的事,但他会很本份地做好份内事,就是引着欧阳雪进入暗道,打开一道道的牢门。
铁栅栏一道道的升起,地牢中阴冷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莫子轩总会偷偷地去看欧阳雪,他真得很漂亮,象水晶雕像似的晶莹剔透,即使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铁牢中,也丝毫没有减弱他的半分秀美。莫子轩打开了最后一道铁栅栏,这道栅栏的尽头是一扇没有上锁的铁牢门。他忍不住轻轻地道:“咳,他今天身体不怎么太好。你……”欧阳雪没有等他说完就径自走过了栅栏,牢门也飞快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只剩下回响在铁栅栏间的“咣咣”声。
牢房里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柳平就无力地躺在床上,浑身是汗、双目紧闭。每半个月他就要受这样罪,一整天没有服药了。
五石散是一种很奇特的药,人服食之后会有一种昏昏沉沉、飘飘欲仙的感觉,好象很舒服,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药性没有之后人就变得很虚脱,全身乏力、异常难受,解决的办法就是继续服用。可是一旦大量服食之后,就会再也离不开它了,这种药就是要榨干人所有的生命力,使意识和肉体完全变成它的奴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五石散不是毒药,而是一场恐怖的恶梦!
柳平药量已经很重了,一天不服药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比任何酷刑更重的刑法,他身心都在倍受着煎熬!现在的他身体越来越糟,每天都要靠安|眠|药剂才能入睡。
可是欧阳雪并不懂这些,他每次看到这样的柳平,他都不知所措。他轻轻地走过去,轻轻想去抚摸他的面庞,又怯怯地缩回了手,道:“平哥?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使柳平有些回过神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呆滞。
欧阳雪看着他日益憔悴的面容,心中无比痛楚。柳平扫过了他一眼,反手从内侧抽出了那条长鞭迎面就是一鞭抽去!欧阳雪出于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鞭子落在他的肩上。
柳平似乎对他的闪避很恼火,一探身将他拉近到身前,嘶声叫道:“你躲什么?你不想被我打,你来干什么!你不想被我打,你就还手啊!”他一边叫着一边将他扔到床上!
欧阳雪被吓到了,反手抱住他的胳膊,含泪叫道:“平哥,平哥!你不要生气!我,我不躲就是了。”面对这些,柳平丝毫没有所动,只是一挥手挣开他,拿起长鞭劈头盖脸地抽去!
欧阳雪哪敢再闪避半分,抱着头被他猛打!泪水流进了嘴里,打湿了衣衫,是咸的!是苦的!
柳平终于打累了,重重地将欧阳雪推下床去。伤痕累累的欧阳雪跌在地上,他抬起头望着面目木然的柳平,轻轻问道:“平哥,你还喜欢我吗?”每次他被打完都会这样问,因为柳平是欧阳雪全部的世界呵!每当欧阳雪这么问时,柳平便会抱住他痛哭起来。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
鞭子抽打在欧阳雪的身上,也同样抽打在柳平的心中,他的心被药物麻痹着,被鞭子麻痹着,已经没有了痛楚的感觉!
柳平慢慢地转过头去,没有看他,声音空洞道:“江河已枯,天地已合……”
(14)
午后,唐轼坐在玉斜谷的回廊中,品着香茗,欣赏着回廊外的阳光明媚,他的心情也如这阳光一般爽朗亮丽。忽得,看到欧阳雪全身血迹斑斑的冲进来。他连正眼都没有看唐轼一眼就径自冲进自己房间去了。
唐轼端坐着没有动,可是他的心情已没有了阳光。片刻,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近欧阳雪的房门,轻轻敲了敲门,门没锁,里面也没声响。唐轼推开门走了进去,欧阳雪已换下了破衣衫正立在窗前,他的背影雪白、娇小、动人。
唐轼轻轻地咳了一声。欧阳雪还是没有回头。
唐轼问道:“又挨打了?他现在都快疯了。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去。”
欧阳雪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只是肩头微微的颤抖着。唐轼注视着他的背影道:“何苦呢,何苦这么糟蹋自己,这就是你向往的?”
欧阳雪轻轻地自语般道:“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不明白。”唐轼大声道:“你还这么执迷不悟吗?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过心上。你还不懂?”
欧阳雪霍然回首,道:“一定是你!”他的目光冷厉道:“我可以为你杀人,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为什么!?”
唐轼仰天大笑起来,道:“哈哈,太可笑!我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你?欧阳啊欧阳,你的眼睛是瞎的吗?你到底在看什么!全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
欧阳雪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唐轼仿佛很激动,道:“什么意思?你不懂吗?还是你根本不想懂?”欧阳雪望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很简洁地道:“不懂。”
唐轼大声道:“意思就是,我爱你!”欧阳雪静静地听着,嘴角泛起一丝近乎嘲讽的笑意,道:“我不懂。”
唐轼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嘶哑,道:“从西门重光将你带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便爱上了你。你孤僻、冷傲、清纯,是那么高不可攀,是那样不可亵渎!可是,自从遇到柳平,你就被完全毁了!被他毁得干干净净!”他一步上前双手握住了欧阳雪的肩头,叫道:“看看我!你有多爱柳平!我就有多爱你!看看我!忘掉他吧!他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和痛苦!忘掉他!忘掉过去一切!欧阳,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只在你一念之间!”
欧阳雪冷冷地静静地看着他,道:“放开我。”唐轼略微僵硬地松开了双手,有些悻悻然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妨考虑一下。”
欧阳雪冷冷道:“不必。”唐轼怔道:“为什么?连考虑一下都不肯吗?”
欧阳雪道:“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会爱你。”
唐轼自嘲地笑了笑,道:“回答得真干脆。不亏是欧阳。”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道:“那么,你对他呢?现在还是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吗?”欧阳雪的眼中闪出一丝近乎痛苦的神色,他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繁花似梦,没有作答。在这一刻他的心是否也动摇了,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唐轼平息了激动的情绪,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他带着温和的笑意转身离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唐轼站在花园中并未离去,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仰面迎着灿烂的阳光沉思着。片刻,他低下头伸手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鲜花,在手中慢慢地紧紧地拽成粉末。他慢慢地转过头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眼中闪出了深刻地恨意,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总是选择走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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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轩在书房午休时最不喜有人打扰,可是下人说了一句谷里来的人,他立马从软塌上跳起来,来到了前厅。厅前站着这个老态龙钟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昆仑派新任的掌门柯正品。大家都是在为玉斜谷办事,莫子轩自然不必再对他必恭必敬,当下淡淡道:“我以为是哪一位呢,原来是柯兄。”从前辈变成了柯兄,柯正品的脸上有些不快,但只是一闪而过,呵呵笑道:“是啊,正是愚兄。莫老弟现在可是享清福呀。”
莫子轩面色有傲然,口中却谦虚道:“这从何说起呢,都是为谷主办事嘛。”他顿了顿问道:“但不知柯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柯正品道:“谷主是让我前来带走柳平。”
莫子轩微微一怔道:“带走柳平?”他略一沉思道:“是不是谷主觉得我哪个地方没处理好?”
柯正品笑道:“莫老弟多心了。谷主说,他身体每况愈下。想让他换个地方养养病,这是谷主的亲笔书函。”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诡异地笑笑,道:“可不能让他轻意死了。”莫子轩听罢接过信微微一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莫子轩看了一下书信,道:“那好,柯兄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了暗室,莫子轩一边开着铁栅栏道:“他现在的确是很糟糕,每天几乎不吃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问我要药,晚上必须服了安睡剂才能睡,不然肯定又闹一个晚上。”
柯正品没有接腔,只是“嗯”了几声。直至莫子轩打开最后一道门,柯正品忽道:“谷主还有一封信要我带给你。”莫子轩微微一怔转过身,道:“什么信?”柯正品猛得一掌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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