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景阳宫越来越近了,那。个站在宫门边一身青衫,满面笑容的男子也近了,他黝黑的脸上凝着一种深刻的厌恶,可是眼中却闪烁着解脱的喜悦,看见自己,他慢慢的迎上前来,“问风。”
清朗的声音被风吹散,几乎听不。清他是在呼唤自己,姬问风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眨眼间,他已经到了近前,与从前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连笑容都是一般模样,如同挂了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面具,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面具上镏金的颜色已经淡去了。
“问风,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垂下首,注视着他的双眸,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他这般的矮小、这般的瘦弱,他甚至只有自己的肩膀那么高,姬问风沉默的点了点头。
“问风,”商不忘转过身,走到白玉护栏旁向下俯视,“问。风,景阳宫是整个上京最高的建筑,我常常站在这里俯望整个上京城,每一次我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商不忘,你是谁?”
心中微动,觉得他这句话似乎有所指,姬问风转过。头,商不忘正微笑着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问风,别误会,虽然你现在是龙皇,但在我心里,你和嫣然永远只是在麈山上把臂同游的学友。
我总是这么问自己,商不忘,你是谁?你不过是滚。滚红尘里的一粒尘埃,你不过是吹过山岗的微风,你不过天空飘过的一朵白云,你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个过客,这山河锦绣,这如画江山,都不属于我,真正属于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究竟他想说什。么?姬问风觉得自己疑惑了,“不忘,你想说什么?皇兄……”
“问风,”商不忘猛的抬高声音,打断了姬问风,“你不要说在你心里,你还将姬无尘当成安楚的皇帝!你应该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安楚的皇帝不是姬无尘,姬无尘不是安楚的皇帝,他只是一个傀儡……”
如此的悲愤,与他一惯的淡然大相径庭,姬问风冷漠的转过身,“不忘,你应该知道,在我心里,除了嫣然,再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是吗?”商不忘冷笑了,傲然的转过身,“问风,中州呢?难道中州也不重要?我听宁不凡提起过,你每到一处,都令独孤落日绘出那里的地图,不要告诉我,那些图只是为了好玩?问风,你现在也会说谎了。”
这样的尖刻,姬问风似乎隐隐猜到了他找自己谈话的目的,他淡然一笑,“不忘,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今天是代替皇兄来和我谈判的,你说吧,他想要什么?除了嫣然,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是吗?”商不忘再一次的冷笑了,“龙鳞黑甲呢?你能把龙鳞黑甲给他吗?你明知道他即使想要龙鳞黑甲,他也要不走,他现在还能要什么?一个傀儡,还能要什么?”
这数年来,他是唯一一个敢当面斥责自己的人,姬问风握着蔷薇剑的手露出了青筋,再缓缓放开,“不忘,若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我进去了。”
转身走了数步,商不忘在身后大吼道:“姬问风,他给你,什么都给你,他的江山,他的尊严,他的一切。”
慢慢转过身,姬问风走回商不忘面前,“不忘,你觉得这江山是皇兄最后拥有的吗?你错了,他坐在龙椅上,就是坐在刀山火海上,一个皇帝,他能做的是什么?就是要天下升平、百姓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父皇并没有做到,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自己说,他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他每日都沉溺在对小若的思念中……”
“问风,”商不忘深刻的凝视着姬问风,“我庆幸姬无尘只是一个凡人,因为他会伤心、会悲痛、会怨天尤人,他与你不同,他用一个凡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苦,而你和嫣然,都是用夺取别人的性命来消减自己的痛苦,你们痛苦,就要天下间所有的人都陪着你们一起痛苦。
我也庆幸在小若的心里,始终将姬无尘当成自己的父亲,你不配,你不配当小若的父亲,你的一切悲哀和痛苦,不是因为小若,而是因为嫣然,你是因为嫣然的痛苦而痛苦。
问风,你不用进景阳宫了,今日晚间姬无尘会下罪已诏,他会向全天下的人宣告禅位于你,他和我会离开上京,他什么都不要,他唯一能带走的,只有对小若的思念,他对上京剩下的,只有对小若的思念而已。”
看着商不忘头也不回的走下台阶,姬问风转身走到栏杆边,举目俯视着上京,正是夏浓之时,上京城陷落在满城碧绿的烟柳之中,而远处,是弯若新月的虹桥和碧波荡漾的上京河,更远处是苍翠的农田,再远处呢?超出安楚国境之外呢?那将是一片更加广袤的土地。
第五章 第四节 挂冠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六国结盟,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六国的国君了吧!楚韵歌坐在马车中,掀起车帘向外张望,此时正是天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漉台虽然灯火辉煌,却怎样也掩饰不了隐藏在那片辉煌之事的恐慌与不安。
和自己前期的预想完全不同,竟然是六国的国君同时前来要求再次结盟,他们来得很突然,几乎没有什么准备,而且到达的时间虽然先后不一,但是楚韵歌隐隐觉得他们似乎是相约而来,除与安楚相近的两国国君满面惶恐之外,其余国君面带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将半月前安楚皇帝发出的禅位诏令放在心上。
凡此种种的奇怪迹象,楚韵歌不由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这些国君们到边越的初衷,他们也许不是为了结盟,而是为了图谋某种利益而来,昨日进宫,谈到此次结盟,甚至连继善也闪烁其辞,这般的奇怪!
“主人,”影子在帘外低垂着头,“侯青云王爷想见您。”
侯青云?心中如一道闪电滑过,楚韵歌隐约猜到了这些国君齐聚安楚的用意,怒极而笑,看来真是天亡六国,“请他至马车一聚吧!”
“大哥、二哥,”楚韵歌待影子离开,转身看了看楚韵清和楚韵远,“你们回去吧,吩咐他们收拾东西,三日后咱们离开汴仓。”
楚韵清和楚韵远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询问缘由,只是沉默的起身,楚韵清当先下车,楚韵歌唤住楚韵远,“二哥,你去找袁维朗,告诉他我已经辞官归田,若他愿意,可以和我们一块儿走,若他不愿意,再告诉他,我会在皇上面前举荐他。”
点了点头,沉默不语举步下马,楚韵清站在马车旁,眯着眼盯着前方,“怎么了?”
“燕启,”楚韵清的语气很淡然,转身上马,“二弟,咱们走吧,这一次,小弟真的死心了。”
翻身上马,楚韵远感慨的仰头看了看漉台,这一去,不知是冰封大地,还是春暖花开,轻轻的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马儿开始小跑,在离开漉台前,楚韵远看见影子引着满头大汗的侯青云快步走向楚家的马车。
相对而坐,楚韵歌满面淡笑,伸手将斟好的茶送到侯青云面前,他举杯一饮而尽,仍然止不住的气喘,“楚大人,大事不好,我们到了边越才知道,夏侯至已经连同其他国君想要逼迫继善将你革职。”
果然如此,想必是燕启回去告诉夏侯至,是自己竭力的保护,所以龙皇和嫣然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边越,此时山雨欲来,风已满楼,他们想到的,不是如何阻止龙皇,也许他们心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阻止龙皇,所以只能除掉自己以泄私愤。
“谢谢王爷,我已经知晓了。”楚韵歌再斟一杯茶,面上笑容不改,“王爷大汗淋漓,想必是急奔而至,不如就在车中好好的歇息片刻,一会儿再上漉台。”
“大人不想如何应对?”侯青云一脸的惊诧,“难道大人……”
“侯兄,”楚韵歌一脸真诚,“如果你不介意,我今后就唤你侯兄,因为今日的会晤过后,楚韵歌将不再是边越的宰相,而是无官无职的一个散人。”
“楚兄弟,”侯青云愣怔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然楚兄弟心意已决,我想我就不必强求了,我本想将此事透给楚兄弟之后便和皇上离开边越,如此,我看我们漉台也不必上了,就此……”
“侯兄,”楚韵歌摇了摇头,“你错了,即使今日之会真是为了排斥我,你也一定要参加,因为龙皇七日后登基,如果我计算得不错,半年之后,他一定挥军南下,若你不在,你便无法知晓他们如何应对龙皇?侯兄,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计算时辰,想必所有的国君已经安坐,楚韵歌慢慢走到帐幔后,静心倾听动静,奇怪的是,大殿内虽然人头济济,但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安静,忍不住伸手挑开帐帘向外张望,除几个国君和燕启外,其余人低垂着头,侯青云站在侯宇轩身后,面色如常,但目光中电闪雷鸣,想必自己的决定令他觉得不安吧!
太监们敲响了玉牌,众人起身向国君行礼,再坐下,动作整齐,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应该知道今日的会晤所为何事吧!
微笑着走出帐帘,对继善躬身行礼,“皇上,请恕迟来之罪。”
“爱卿定有要事需要处理所以才迟来,”继善难得和善,目光不敢与楚韵歌对视,四处游动,最终落在自己面前的案几之上,仿佛在研究案几上的花纹一般,“爱卿坐吧。”
微笑着走到自己座位边,回身敛袖对各国国君施礼,这才款款坐下,自自己为相以来,举凡大小国会,自己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轻松,也好,自己可以好好儿的筹谋自己今后要做的事,细细的想一想。
“楚韵歌,”燕启突然起身,怒发须张,“你知不知道安楚的皇帝已经下了禅位的诏令,七日后,龙皇便要登基为帝,六国重又陷入危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没想到短短的时日,燕启便有如此神速的进步,他连语序都高明了许多,楚韵歌目光闪动,想必是隐藏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教导给他的吧!
“燕……”
“你不用辩解,”燕启大声打断楚韵歌,“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阳泉山,我们是怎样殚精竭虑的想要阻杀龙皇,如果他死在阳泉山,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六国就不会有今日的危机,你因为倾慕赢嫣然,你一已的私利,却令六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于心何忍?很快,龙皇就要大举兴兵,龙鳞黑甲过处,尸山血海,会有多少的人流离失所?会有多少的百姓会死于战乱?会有多少的田地荒芜?会有多少的孩子失去父母?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说得这般动听、这般激昂、这般的义正词严,楚韵歌缓缓坐回椅中,并不回言,燕启绝对不会让自己开口辩解,因为他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必须速战速决,也罢,今日就让他吧!这一生中,总会有退避之时,就当成全燕启吧!
“你怎么了?你不是一向雄辩滔滔吗?你不是一向视自己为天下人的代表吗?为什么今日不敢说话了呢?”燕启满面怒色,眼中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因为你心虚,因为你知道,就是因为你,才会有今日的大祸。”
满室的寂静,楚韵歌满面笑容的环视着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将头垂得很低,侯青云上前一步,“燕将军,我想请问你,当日在阳泉山,你指挥杀手全力追捕赢嫣然,却没有下令斩杀龙皇,是何道理?”
“那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抓住了赢嫣然,龙皇便唾手可得,”燕启倨傲的仰起头,“赢嫣然是一个弱质女子,要捉住她要更容易一些。”
“是吗?”侯青云冷然一笑,“自赢嫣然被称为月帝始,侯某第一次听人说她是弱质女子,既然赢嫣然如此娇弱,为什么燕将军举数百人之力,也没有捉到她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才有私心,”侯青云一字一顿,“我听回国的杀手说,你对赢嫣然朝思暮想,每每见她,总是失魂落魄,你说楚大人是因为私心,我看是你吧!”
燕启紫涨了面皮,作声不得,夏侯至微微一笑,“侯爷,朕想你应该是误会了燕启,即使他真的倾慕赢嫣然,于大事大非上还是立场坚定的,但是龙皇毫发无伤的离开阳泉山却是不争的事实,作为那次行动的总指挥,楚韵歌大人难辞其咎!”
夏侯至一开口,除侯宇轩和继善外,其余的国君纷纷附合,一时间,大殿内如煮沸的水,各种声音、各种论调此起彼伏,只有楚韵歌一人保持平静,他甚至始终一言不发,夏侯至将局面无法控制,猛的起身,将茶杯猛掷在地,碎片四散,殿内渐渐恢复安静,夏侯至面色铁青,喧宾夺主的俯视着楚韵歌,“楚韵歌,你可有辩解之词?”
“没有,”楚韵歌微微一笑,“夏侯国君说的是,阳泉山没能阻杀龙皇,的确是我一人之失,与他人毫无半点干系,楚韵歌自问无才无能,腆颜虚居高位数年,其间造下无数的罪孽,若非因为我一意要各国结盟,数十万将士也不至埋骨异乡。但楚韵歌纵使有千般的过错,却请各位国君回复楚韵歌一个疑问,这世间是不是没有了楚韵歌,龙皇就不会出世?六国也不会有亡国灭种之忧?”
说完,楚韵歌仍然满面笑意的环视众人,伸手自身边的侍卫手中拿过长刀,挥刀斩下自己的衣襟,“既然我已然知晓自己的过错,那么就要承担过错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众位国君的意思我已明了,今日便在这漉台之上,当着所有国君的面,我挥刀裂衣为誓,自今日始便辞去边越宰相一职,今后永远不再涉足边越及六国的政事。”
说完,他将长刀扔在地上,对继善深施一礼,昂首走出大殿,众人涌到漉台边,只见他一人,宽袍大袖,步态潇洒的步下漉台,一千零一十七级台阶,他竟然没有回一次头,仿佛这一去,真要放歌山林。
第二卷:九州风云 第五章 第五节 投桃报李
第五章 第五节 投桃报李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明日天亮,便可离开汴仓,回到家乡,楚韵歌总觉得有什么没有准备妥当,一直觉得心绪不宁,但细细梳理过数遍,都找不出没有准备好的是什么,他只好将思绪放到一旁,打点精神应酬前来辞行的官员。
及至深夜,才送走最后一批人,楚韵歌疲惫不堪的躺下,楚韵远却异样惶急的跑了进来,甚至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小弟,皇上来了。”
继善怎么来了?楚韵歌无奈的起身,楚韵远蹲下帮他穿好鞋,“小弟,皇上是不是要挽留……?”
“二哥,他真是来送行的,”楚韵歌伸手捂住口,掩住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