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风叹了一声,这一声很轻,但张君元听到了。“我已陷了进去,值不值得,已不重要了。”
张君元冷冷道:“王爷,你醉了。”
柳庭风道:“我是醉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醉在你给我的梦里了。”
张君元道:“你既然知道是梦,为何仍愿沉醉?”
柳庭风在张君元的耳畔低笑几声,这笑声里有苦涩。“我心甘情愿。”
张君元运力推开柳庭风,顺势站了起来。柳庭风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被他闪开了。
柳庭风痴痴看着张君元,道:“你从来,都没将我放在心上吗?那你为何还要来到我身边?”
张君元有些出神的看着对方,缓缓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
柳庭风想知道,若眼前的人对自己无情,为何还要跋涉千里来到自己身边,难道真的是为了通商吗?
张君元更想知道,那个人为何还要不远千里,将自己送到他身边,也许真的是为了钱。
张君元转身对丫鬟道:“王爷醉了,扶他回房歇息吧。”
柳庭风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了。他鲜少会醉,尤其是醉成这个样子。他已记不清昨日与张君元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的心觉得很苦。有时候,有些事虽然记不得了,但当初的感觉还留在心里,无限怅惘。柳庭风的头很痛,他揉了揉头,此时已有丫鬟前来服侍。
柳庭风问道:“张公子呢?”
丫鬟答道:“正在小园内赏花。”
柳庭风起身,向小园信步而去。
张君元仰头望着一树海棠,仍旧是昨日的那棵海棠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柳庭风看着张君元的身影,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柳庭风唤道:“君元。”他虽记不得昨日说了什么,但想必是些让人难堪的话,此刻就连呼唤的语调也有些僵硬。
张君元闻声,拱手道:“王爷。”
柳庭风上前道:“昨日……”
张君元道:“昨日在下酒醉,发生的事已不记得了,还请王爷勿怪。”
柳庭风欣慰的笑道:“我也记得不甚清楚了。”
张君元道:“既然你我两人都忘了,也算扯平了。”
柳庭风点点头,道:“今日不妨去花市上游玩一番。”
张君元道:“依王爷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绿杨堤旁,红绸楼外,有人三两成群,沿着花市人流而行,偶尔从楼里传出文人们饮酒兴赋的雅词之声。
两人一路无言,张君元只是看着周围的盆景跟在柳庭风身后。
柳庭风道:“君元的故乡,可有这样的节日?”
张君元道:“该是……没有吧。”
他的确不清楚,他出门的时候,很少能注意这些让人感到快乐的事。
张君元看到一个盆景,上边的场景似乎仿了几分倒碧峰的模样。
柳庭风本是看不上这些的,但他愿意为了张君元做些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柳庭风问道:“君元可是喜欢这盆景。”
张君元急忙低下头小声道:“我……”他又抬头看看那店家,叹了一声“喜欢。”
柳庭风将盆景买了下来,只要是张君元想要的,柳庭风都会为他得到。
张君元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的心有些沉重。本来应该是一件好的事,但其中往往藏着一件坏事。
张君元被迎面行来的人撞了个趔跄,柳庭风忙拉了他的手,将他稳住。
柳庭风问道:“可无事?”
张君元点了点头。
柳庭风感觉张君元的手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手已经被张君元抽了回去。
柳庭风一瞬错愕,问道:“君元你的手……?”
张君元的目光闪躲,道:“回去吧。”
深夜,张君元不在房内,盆景里藏的纸条不在,连同他的剑也不在。
今夜子正,西郊密林,怀玉珠。
西郊虽然不算太近,但张君元的轻功也不算太差。
临近子时,他已到了密林,他站在树上,看着密林里的一切。
两匹马缓缓行入密林。马上各有一人,腰间都配了刀。
那两人虽未曾开口说话,但张君元已知晓他们便是目标。
张君元落下去的时候,似风轻卷。那两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左侧的人已摔下马,他的脖子在流血,他的眼未闭,他已死了。
右侧的人见同伴已死,抽出腰间配刀。“阁下是哪路英雄?”
张君元道:“怀玉珠,给我。”
那人怒道:“原来是宵小之徒!看招来!”
男子挥刀而来,张君元身形一转,剑走偏锋,走势似舞惊鸿。男子错愕之余,手里的剑已碎,白练如蛇,已取了男子性命。
张君元收了剑,他的手是颤抖的。他在两个男子身上搜索片刻,才在腰带里搜到了一颗如拇指盖般大小的玉珠。其珠怀玉,握在掌中有丝丝凉意流转。他将怀玉珠收好,转身前往秦溪畔。
他到的时候,已有人在等候了,便是白日间那卖盆景的店家。
“你让我好等啊。”男子带了几分戏谑神情看着张君元。
张君元将怀玉珠递给他。“给你。”
男子笑吟吟的接过怀玉珠,仰首迎着月色检查珠子。珠子在月色下,有云光流转,清浅色泽,让人过目不忘。男子过了许久才将怀玉珠收了起来
张君元站在一旁等着,不时用手掩着低咳几声。
那男子听到声音,眼神却冰冷了,道:“你本不必用那套剑法的。”
张君元道:“无所谓。”
男子道:“心口可有灼烧之感?”
张君元点点头。
男子道:“你不想活了?”
张君元笑道:“我本不该活的。”
男子道:“可你现在还活着。”
张君元道:“因为还没有人能杀死我。”
“若你再用这套剑法,它会杀了你。”他见张君元没有回答,继续道:“你若想借此折磨自己,倒是一个好办法。”
张君元的确是想用这样的办法折磨自己,他想让自己疼一疼。虽然他与别人对战时受过伤,也疼过,但是与这种疼不一样,似乎这样的疼痛更能刺激他,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有时候,人们的确需要一些东西来验证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人,大部分都是失意的人。
张君元也是个失意的人,严格说来,他并不完全是个失意的人,因为他从没得意过。
张君元冷笑道:“你们当初教我的时候便知这套剑法的弊端,又何必现在来提醒我。”
男子道:“你该知道,这是传统。”
张君元道:“我只不过是个牺牲品。”
男子道:“你怪不了任何人。”
张君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他的眼里无光,仿若一潭死水。
男子也看着张君元,他的眸光闪烁,像夜空里的星星。
许久,张君元转过身,踏步而出,他走的时候,有夜风卷起,吹落他的一身萧索。
月落乌啼,静谧无声。张君元走得很急,但他的脚步很轻,若不仔细听,根本不能发现他。
张君元回到留云居时,四周仍是暗沉无光的,他摸黑回到自己的房内,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收回到被褥之下。
他的气血仍在翻涌,但他并没有试图按下这种不适,反而躺在床上睡去。
他希望自己长眠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清晨,丫鬟一脸惊慌的冲进柳庭风的房内。
柳庭风怒斥道:“还有没有规矩?”
丫鬟登时跪在地上,小声道:“王爷,张公子好像不大好……”
柳庭风疑惑道:“不大好?”
丫鬟答道:“方才奴婢去服侍张公子,谁知无论奴婢怎样唤他,他也不醒。”
丫鬟的话音刚落,柳庭风就冲了出去。他冲到张君元的房中,轻拍了对方几下。
“君元,醒醒。”
柳庭风见他眉间紧蹙,仍旧昏沉不醒,怒道:“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丫鬟道:“奴婢不知,奴婢进屋的时候公子便这样了。”
柳庭风又道:“他昨晚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可有什么不适的征兆?”
丫鬟支支吾吾想了一会儿,道:“张公子该是没有什么征兆,早早熄灯歇息了。”
柳庭风本怒上心头,可看到张君元的模样,心里的苦涩却比怒气更多。“叫人备好马车,即刻回府。再派人请李三清大人过府来。”
柳庭风小心的将张君元抱上马车,生怕哪里碰疼了他。即使他现在碰疼了也没有感觉。柳庭风进到马车里,他特意着下人铺了张软毛垫子,又拿了薄被盖在张君元身上。
他就这么抱着张君元坐在马车里,他总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这么抱着张君元,可是他没想到真的能够抱住的时候,是在这样的情景里。他本是情急的,他想要张君元,越是得不到的时候越想要,可他现在却情怯了,他甚至希望就算不能抱着也好过现在这样,抱着的人愁极,被抱着的人无感。若他的恋情总是要这般无果,他情愿从没有过。可人的情,哪里是这么容易了断的。
“君元,君元,可教我拿你如何是好?”他呢喃细语,像是说给张君元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柳庭风一手搂着张君元,一手握住他的手。张君元的手有些微凉,他知晓这非是好的征兆。柳庭风轻轻揉搓对方的手,试图给对方一些温暖,但他在触及对方手指的时候却愣住了。
“怎么……”
柳庭风有些错愕,他有些不相信的轻轻掰开张君元的手掌。
张君元的手上有茧,而茧的所在,是握剑的地方。柳庭风虽教了他几个剑招,却不过是入门的简单招式。张君元本不喜欢学剑的,非是自己强迫,是从不会拿剑。而这双手上的茧,分明是常年练剑形成的。
他为什么骗自己?
柳庭风仔细的端详着张君元的脸,这世上绝不会两张相同的脸。
大多人如果对自己所深信不疑的人事物产生怀疑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大都是否定这个疑惑,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柳庭风认定,张君元隐而不宣是有苦衷的。这个苦衷想必很深,让他连自己都不愿意告知。可是,张君元对自己的感情,是否有自己所想的深刻。柳庭风一直都知道,张君元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深情,但他愿意来到自己身边,不是也做了很大的牺牲吗?
人一旦有了怀疑,这些怀疑便会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就像要把人逼疯。
柳庭风按下所有不解,此刻他只希望张君元醒过来。
王府内,众人得到消息,已经忙碌起来,厢房也已准备妥当,只等着柳庭风带着张君元回府。
载月急匆匆推开如夫人的房门,站在屋内喘了几下。
如夫人正在描眉,她捻笔的手在眉间轻画,她没有看载月,仿佛已习惯她冒失的样子。
如夫人道:“把桌上的茶饮了压一压。”她似乎知道载月会匆忙而来。
载月仰首饮下茶,又低声清了清嗓子,道:“夫人,出事了。”
如夫人道:“任何事在我面前都不是大事。”
载月道:“府里乱作一团,夫人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眉。听说张君元在留云居害了急症,一夜之间昏迷不醒。王爷的马车正往府里赶,方才重闻也已去请李大人过来看诊。”
如夫人没有说话,她已放下手里的笔,她抬眼透过铜镜看向载月,道:“病了?”
载月道:“正是呢。”
如夫人道:“等会儿李大人看了诊,请他过屋来。”
载月问道:“夫人担心张君元?”
如夫人笑道:“王爷担心他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时过正午,柳庭风已回到王府。
厢房里非常安静,静得似乎只有呼吸声。柳庭风站在一旁,直到李三清站起身,向他行礼,他才开口问道:“李大人,他害了什么病?”
李三清叹了一声,道:“回王爷,张公子虽心脉有伤,但假以时日总是能好的。”
柳庭风问道:“心脉有伤?”
李三清答道:“张公子可能是有隐疾的。”
柳庭风叹道:“能知道是什么病症吗?”
李三清道:“恕下官无能。张公子是外邦之人,也许与当地风土有关。”
柳庭风道:“有什么缓解的方法吗?”
李三清道:“这病罕见,下官只怕……”
柳庭风挥了挥手,对重闻道:“带李大人去开药吧。”
重闻应了一声,带着李大人下去。屋里的其他人也都离开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刻留在这样的屋子里。
柳庭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的坐在床畔看着张君元。他希望看着他的时间可以长一点,但同时他又希望可以短一点。
张君元醒来时,是没有料到柳庭风在身边的。他下意识去抓褥子下的剑,却摸了个空。
柳庭风见他清醒过来,凑过去柔声道:“君元。”
张君元突然慌张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摔倒在柳庭风的怀里。他情急的想要挣开对方,却被对方牢牢抱住。
柳庭风不明就里,生怕他患了什么癔症,担心道:“君元、君元,是我。”
张君元别过头咳了几声,他咳得很急,连肩膀都在颤动。
柳庭风轻拍他的背,很轻很轻。“君元,你病了。”
张君元痴痴的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是,我病了,病得还不轻。”
张君元的声音有些沙哑,柳庭风的眼里盈了泪,他转身去倒茶,他不想让张君元更难过。
张君元看他转过身,紧紧的闭上了眼。一个人是有什么样的哀愁,才不愿在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流泪?
柳庭风回过身时,张君元已睁开了眼。他把茶杯递了过去,道:“来,喝些茶。”
张君元喝下茶,仍旧看着柳庭风。
柳庭风道:“真是吓到我了,你发了急症。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我……”张君元努力的想了想,直到现在,他整个人才真正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他竟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也许有,但我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