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门里跳出来,一把拉了石桂的腕子,拉得她差点往前跌,丫头急急出声:“姑娘慢些。”石桂不意她的劲儿竟这么大,怪道能拉弓射箭。
吴姑娘这才松开手,自家先叹一口气,她从小就劲大些,已经改不掉了,吴夫人便成天在她耳朵念叨,说她嫁的本就是个书生,要是一巴掌拍坏了可怎办。
姚书生就住外院,这会儿伤还没养透,脑袋磕的那几下,还有吴姑娘干的,她又没照顾过人,拿箭囊给他当枕头的时候,手上没个轻重,这书生还能醒过来无事,吴夫人都恨不得去给菩萨捐个金身。
石桂一听她说便笑起来,吴姑娘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认真烦恼起来,手上拿着杯子,一叠声的让丫头送了糕点上来,小蜜枣子冰晶西瓜,摆上一桌子,她自家吃了一个这才想起书生来:“给他也送一份去。”
石桂有些怔:“你当真就喜欢他?”
吴姑娘竟咳嗽起来,一口西瓜还没咽下去,面上一红,想着山间静无人声,身边又只这么个直挺挺的人,反正这人晕着,她害怕的时候,就拿手握着书生的手,这才觉得胆子大些,她再胆子大,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不害怕。
她自来喜欢那些英武的男人,偷看过石桂一眼,没告诉她,自个儿在后院边的夹道里看见过吴千里,吴千里算得是英武了,可那会儿她一点也没觉着什么,反是坐在这书生对面,嘴里说着硬气话,心却在抖,掌心都出汗。
石桂这下明白了,抿了嘴笑起来,挑了个蜜枣子吃起来,吴姑娘这下又烦恼起来,他是不是被吓唬住了,是不是怕不娶她就要挨打,这句她不敢问,怕问了,就真的手痒想打他了。
石桂咬了蜜枣子,丫头又拿了绣箩出来,她这才知道吴夫人请了她来,是让她跟吴姑娘一道绣嫁妆的,一块红绸子,上头描着一对儿戏水鸳鸯,底下还有莲叶莲藕。
吴姑娘只绣了一块荷叶的边,她一看见这东西就唉声叹气,石桂旁的不能帮她,替她打了四个如意结子:“这上头配上小葫芦,就压在四角上,意头好还显得你用心了。”
吴姑娘眼儿一亮:“有道理,我怎么没想着,要是这儿缀上四个葫芦,就不必绣那么一圈金线了。”吴夫人对女儿这桩婚事实没法子,只求她把盖头绣出来,新婚之夜挑开的绣帕总得她的手笔。
原还想着让她绣一对儿鸳鸯枕头,可想着她从来手脚慢,等这么一对枕头套绣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石桂陪着她扎了半片荷叶,吴姑娘立起身弯腰动腿,嘴里不住埋怨:“怎么这针拿不住,累人得很。”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想着那一个是读书人,说不准就喜欢温柔小意的,耐着性子扎上两针,干脆把绣花绷子一扔:“我不干了,比拿箭还难呢。”
说完自家拎着裙子往屋外走,石桂瞪大了眼儿,丫头满面通红:“我们姑娘性子直。”看样子就是往前头去了,那个姚书生这会儿怕还没缓过劲来。
石桂不好就这么走,冲她点头笑一笑:“无事,我等一等就是了。”手上两抽了两条红丝绳儿打结子,等一个如意结打好了,吴姑娘也回来了。
眼睛亮晶晶,耳朵红通通,取了挂在墙上的箭囊:“把这个给他送去。”哪个丫头都不敢跟着她进门,也没人知道里头说了什么,只知道姑娘去的时候还是气势汹汹的,里头静得片刻,她再出来便面上飞红。
石桂也不问,笑着打量她一眼,把最后一只如意结子打好了给她:“天儿可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来的时候是吴夫人派了轿子接的,走的时候石桂婉拒了,吴夫人拉了她:“你若是得闲就常来。”吴姑娘才刚闹一回,她便听说了,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平日里是个魔星,对着女婿竟软和起来,吴夫人这才觉得香没白烧,恨不得念佛。
石桂慢慢走回去,天色有些暗了,城里修整了两日又挂起了灯来,铺子摊子也开了,才刚八月,街上就有许多卖河灯的,海边卖灯的更多,放出去一片明明暗暗,石桂挑了两盏能提的,一样的荷花灯,带回去给瑞叶一盏。
正要说一说吴家的事,瑞叶便咬着唇儿问她:“我算着日子,已经过了姑娘送信回来的时候了,姑娘那头别是有什么事儿罢。”
叶文心离开穗州每一旬日都能寄一封信来,有给纪夫人的,有给叶文澜的,还有寄给石桂瑞叶的,两个人写了信送到叶文澜那儿,由着他一并送去漳州,按着日子来算一旬已经过了,信也该来了。
穗州大风,漳州也是一样,叶文心说他们租居了一个小院子,到乡间去收女学生,忙了一个月,才收到两个人,还得接着再收人。
其中艰辛她不曾说过,只告诉她们许多乡间的趣事,她就是住在金陵城郊的时候都没见过猪牛,这会儿看见了,还给石桂画了一幅画来。
跟着又叹,说知道是不必收学费的,倒有农家送了儿子来,知道她们只收姑娘家,还叫骂起来,一样是考学,自然是男孩更有用。
叶文心写这信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字迹却同平日里一样,只在结尾落了个墨点儿,石桂读了又读,叹一口气,写去的信俱是鼓励她的话,其实叶文心也用不着她鼓励,她身边有宋荫堂,连一心避世的人都入世去了,叶文心也没什么再担忧害怕的。
瑞叶石桂先还在家里等着,许是因着大风书信才慢了,可再慢从漳州到穗州也不可能走上十五日,石桂先去找了叶文澜,跟着又去找了纪夫人。
漳州受灾比穗州还更厉害些,有的山道都堵住了,因着堵得太多,到这会儿才清出一条路来,布政使派了左参议去查看灾情,六十大寿也不过了,先上表给圣人,把灾情说得还重上几分,到时不能演武,可不全是**。
石桂沉吟得会道:“夫人可能借我几个人,我知道地方,不去看一眼,怎么也不能安心。”纪夫人点头应下,石桂略一迟疑:“我,能不能抽调个可靠人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 娇倩姑娘姓吴啊
啊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3章 漳州
石桂说的可靠人,自然就是明月了,让她孤身一个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到漳州去,便是有纪夫人发话,这些人也不定就听她的,她又没有吴姑娘的武艺,既没这身手,自然还是稳妥些好。
纪夫人也没料着石桂肯亲自去一回,知道她跟叶文心情宜深厚,又是个有主意的,两个通信多日,便没去过漳州,也能知道是在何处落脚,只要细心寻访,总能找着,比单派一对人去要好的多。
“你去也好,我正愁没个妥当人呢,你只管去,我把东西替你都预备好,这儿的生意你也不必管,我叫个管事先替你打理着。”算一算已经七八日没了消息,漳州受灾比穗州更重,也不知道
叶文心带着几个姑娘身在何处,她身边的人都是识文断字的,要是手脚舍不得送个信回来也没多难,何况还有一个宋荫堂跟着,等闲人不敢难为了她。
“我回去预备预备,还烦着夫人往兵营里调人手去。”说借也好说调也好,这却不是石桂烦心的事儿,管她写什么红条还是白条,她既应了,就有法子。
纪夫人让九红姑姑把她送到门边,石桂急匆匆赶回去,开了门便收拾东西,衣裳倒不紧要,要紧的是多预备些药物,这会儿港口的船只紧俏,许多压着的货要出港,泊着的船要进穗州,不靠纪夫人还真去不成。
走海路还是比走陆路要快些,大道堵着还没通,倒了一片山石大树,坐船去漳州港,比等路通了赶车便利的多。
石桂回去便把事儿告诉了瑞叶,瑞叶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石桂道:“总得留个人下来,给纪夫人报信去。”
瑞叶哪里还顾得这个,一听见叶文心没的音信,纪夫人要派人去找,她眼泪扑簇簇的落下来,一口气都差点儿喘不上来:“我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她不知在何处,怎么也得去寻她。”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后头的话石桂没说,瑞叶跟程夫子两个人这些日子总在一处,学里的学生都已经不叫她石家大姐,反叫她师娘。
瑞叶也不避讳,学里原是有灶的,可却无人打理,雇佣的厨娘不得力,程夫子便不供饭食,瑞叶去了把厨房理了出来,破掉的窗户补上了,倒下的竹子砍了去,小小一间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程夫子还是喜欢看着她发笑,笑意越来越浓,要是他讲课的时候,瑞叶从窗下过,就能把滚瓜熟的书全忘了,说着上句不知道下句,学生们一片哄笑。
这些孩子都喜欢瑞叶,学堂里还是不供饭,却有一顿点心吃,磨的豆浆,煮的酸梅汤,天热的的时候给他们解暑,茶粿子白糖糕,夫子有的他们都有,原来还有念叨着怎么讨了这么个寡妇回来。
这些小子们却极爱戴程夫子,程夫子看着他们淘气也只会笑,如今又添了个师娘,破了衣裳还给缝,有吃有喝,回去听见家里人念叨,反要替瑞叶说话。
找一个别的女人,可不定自家的孩子就能有吃有喝,还替程夫子查他们的功课,一笔字儿写出来不比程夫子的差,长舌妇人也不敢嚼舌头了,这要不是寡妇也不会嫁给程夫子。
瑞叶这会儿就该定了亲的姑娘似的,仔细把嫁妆绣起来,两个已经定下了婚期,秋日里就办婚事的,绣嫁妆缝被面,打首饰做衣裳,梳头人全福人且得寻一寻,石家不是本地人,这些事都是生手,无人可托,自然难些。
她要是这会儿走了,一去还不定甚时候能回来,程夫子难还能等着她不成,石桂劝她,瑞叶却连连摇头:“若是只想着我自个儿,也不配当人了,姑娘待我恩深义重。”
石桂咬咬唇,还有一句不曾说,叶文心最后还在太丰县里,要去找她,必得先去太丰县,遇见县令的时候,瑞叶又得如何自处。
她说的再多,瑞叶也不肯不去,等不及收拾东西,先去了学馆一趟,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程夫子,瑞叶脸上微红:“他,他非得跟我一道去。”
程夫子守了多少年,才见着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怎么还肯轻易放了她去,秋天办不成,那就冬天办,若没有叶文心,哪有此时站在他眼前的瑞叶。
石桂一时怔住,一个眼色递过去,瑞叶只是冲她笑,她这才安心了,跟秋娘说定了纪夫人会派人来做帮手,她跟瑞叶两个要去漳州找叶文心。
叶文澜自也一道去,纪夫人找了船来,收拾了许多药品布匹,最要紧的是干粮吃食,还真从兵营里调了人出来,本来兵士就能护送官船,纪家要了一队人,也不算出格,还举了官家的牌子,从穗州港往漳州港驶去。
石桂把叶文心送回来的信都带着,从这信里找蛛丝蚂迹,最好是到了地方就能知道人在哪儿,只是一时不衬手,才没送信回来。
从穗州到漳州的水路畅通,海上无风,很快就到了,可靠上港口却等了许久,漳州港口码头还不曾修缮,船只全都堵在里头,大风来时卷了树根压塌了船只,货物布匹浮在海上,有渔人坐着小艇在打捞。
死的人也更多,这两日先清干净了尸首,被浪推上岸边总不好看,这些货物都是无主的,箱笼捞出来打开,就在码头边排成一排,书页都被浸泡坏了,布匹也都失了颜色,书本无用,布匹却是有用的,虽被咸水泡过,洗晒干净总还能穿。
眼见得前头的船队没个尽头,明月扒着船舷叫了一艘小艇来,给银子让他先把人送上岸,那渔民一看是官船,倒不敢不应,把小艇靠近大船,从上头放下绳子来,人就顺着绳子下。
这么干等着非得到夜里不可,明月先下去,渔人又叫了几艘小船在底下等着,石桂来的时候为着方便全换了裤子,跟穗州姑娘一个打扮,一条长辫子垂在襟前,顺着绳子往下爬,明月在小舟在接着她。
一队人留在船上,一队人坐着小舟靠岸边,收拾了些药品干粮,雇了辆车往太丰县去,路上颠簸,不时还有道路不通的,村民们救自家且不及,县里村里虽派人去通路,可是人手不足,还不曾全清出来。
石桂瑞叶两个坐车,程夫子叶文澜坐在车沿上,明月这些人便跟着走路,派两个人先往前头去探路,见到不通的地方看一看,能清掉路障就过去。
就是这么走着,也走到太阳快落山才走到太丰县,先问明白了叶文心租住的屋子在何处,到了地方也有灯火,拍门进去,是那两个留守的和收来的两个新学生,有一个长随看门,这几天里已经防了不少贼,带来的东西偷去了大半。
石桂见着人便先问叶文心,说是往村子里去了,刮风之前去的,似他们这样收学生,借居在乡野人家十来天的也有。
今儿是去不成的,天黑路远,得寻个本地人作向导,叶文澜吸一口气:“先安顿一夜,明儿往县衙门去,见过县令派个本地人,最好是乡绅家中派出人来,比这县令的差役还更管用些。”
夜里石桂跟瑞叶一个屋子,两个人团在床上,被子都湿漉漉的,院子里的地还没干透,杂七杂八堆了许多东西,这间屋说是叶文心住的,东西还没有石桂家里用的好,怪道她要把瑞叶送回穗州养病了。
瑞叶抱着膝盖,再没想到叶文心会过的这么苦,眼眶一红就要掉泪,桌上倒是挂着帐子,屋里却又湿又潮,还有蚊虫,房梁顶上爬老鼠,吃的东西都不能往桌子上放。
石桂握了她的手:“姑娘觉着苦,可还是要干下去,程夫子是教书育人,姑娘是活人一命。”从此给了这些女孩儿们一条能走的路。
瑞叶鼻间一酸,她自个儿的路走到尽头,就开了一条新道出来:“我原来不懂得,看着这样才懂了,只当是牢狱里最苦,不意还有更苦的。”
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除了落难那半年里,脚哪里踩过这样的地方,瑞叶抬了袖子抹抹眼泪,外头“笃笃”两声叩门声,瑞叶一听就笑起来,推一推石桂:“你赶紧去罢。”
石桂养病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月要进来,就叩上两声,石桂掀开帐子趿着鞋,屋里只有一盏暗幽幽的油灯,打开门外头倒更亮些,月亮又大又圆,还有满天的星星,明月笑眯眯:“你吃不吃烤地瓜?”
石桂“扑哧”一笑:“吃!”小院里头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