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不能到贺,只等着日子长了才能去走动,不好惹了人的眼,手上扎着针,笑一回,春燕事事为着叶氏,叶氏能还报她如此,就是两人相得,只不知道春燕出来了,差事交给了谁。
石桂打了个如意结绳,又做了一条红裙儿,算作是给春燕的贺礼,央着刘婆子裁了一块红布来裹着,预备等春燕回过门,再让菱角送过去。
外头隐隐还能听得见鞭炮声,这番热闹不必去也能想得着,石桂倒没问过那家子好不好,叶氏待春燕,比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了,自然样样都替她考虑周到。
叶文心倚在石桂身边,知道是春燕出嫁,笑得一声:“倒得给她贺喜的。”她手上扎着玉兰花,绣一幅玉堂富贵的纱屏,这一付虽花心思,得的利也高些,钱还没赚回来,先想着要买书置笔,匣子里头有银子,还是自家赚得才安心。
叶文心还放了菱角半天假,菱角去前头詹家看新娘子,一早就跑得没了影儿,当中还跑回来一趟,装了一兜福橘,分给叶文心石桂两个吃,家里只有叶文心跟石桂在,石桂便把门插上了,偏这时候有人敲门,石桂往门缝里头一看,只看见褐色身影,一大一小两个,是明月带着喜子过来了。
叶文心一听见人来,便往屋子里头缩,石桂开了门,明月一只手提了芦花鸡一只手提着盐水鸭,拎起来冲着石桂咧开嘴:“今儿休沐,我带着喜子来看看你。”
石桂眨眨眼儿,她没成想来得这样早,厨房里早不炖着鸭子汤,裹了鸭肉馄饨,就等他们来了,拿老鸭汤下馄饨吃,让他们进了屋,门倒不能再插起来,半掩着,把芦花鸡圈在院子里头,进屋拿了点心糖,塞给喜子吃。
明月一日不知要念叨几回,拿出原来念经的功力,见天在喜子耳朵前说个不住,耳朵都叫他念热了,这会儿接了糖,觑着明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垂了脑袋,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多谢。”
这些日子石桂回回去,都能跟喜子说上一二句话,虽还没开口叫她姐姐,也已经不躲着她了,石桂忍耐了又忍耐,一个字都不敢提起来,没成想反是明月替她把事儿办了。
喜子坐在厅堂里等着吃,明月钻到厨房里来,看着石桂洗菜,往鸭汤馄饨里头下了一把小青菜,才从田头上摘下来的,新鲜水灵得很,葱白的手指甩干净水,才要掀锅盖,明月就抢先一步,两只手指头夹住沙锅盖儿提起来,石桂惊呼一声:“烫手。”
明月已经稳稳搁住了:“这哪儿烫。”
厨房里能站三四个人,往日里菱角石桂刘婆子三个忙乎还有余地,他一进来,倒像把整个厨房塞满了似的,石桂同他说话还得仰着头,要拿什么还得先越过他去。
一回二回干脆指使了明月替她拿,明月守着她切菜做菜,看她放下刀了,这才道:“那事儿我问过喜子了。”
石桂一抬头,立时知道他说是什么,嘴巴都抿起来,明月想说又怕她伤心,都已经开了口,又不能说话,知道石桂不是那等受不住的女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喜子能记着的不多了,只知道说是你娘自家跑了。”
“胡说!”秋娘连她都放不下,何况是喜子呢,她气得满面通红:“我还是田上抱来的,她都心心念念要替我赎身,更别说是亲生的。”
明月张了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石桂气急之后略一想便明白前情后因,这话必是俞婆子说的,她作主把秋娘卖了,后来又没能护住喜子,自家更不知落了个什么下场。
石桂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炸得脑仁疼,哆嗦着手都举不起锅铲来,明月拿了小杌子摆在地上,让她坐上头,自个儿架起锅来炒菜。
石桂坐在杌子上发抖打颤,明月才铲了两下,菜还没出锅,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响,她抖的人都快坐不住了,差点儿从杌子上滑下来。
不知道的时候,心里总想着说不定就是失散了,因着失散了,喜子这才被卖,也不顾里头那些个阴差阳错,总是往好处去想,这会儿一听还有什么好说,必是被先发卖了。
想到秋娘的遭遇,就从心底里升起寒意来,明月一看吓着了她,赶紧扶她坐正,握着手只觉得指尖没半点热气,知道这是一时受不住,搓了她的手,替她呼上两口热气,石桂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问明月似这样的,在外头会如何,心里再知道不过,人就是飘萍,遭了灾后这些事也无人问,只推是灾地儿卖出来的,哪个还会关切呢?
明月蹲着身还比她高些,一只手搂了她的肩拍打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劝她吉人自有天相,光是想都说不出口,干脆背起经来,初学道时人人都要会背的,他如今旁的俱不记得,只有这个还能通篇背下来。
就是石桂识字的那一篇《太上感应篇》,明月送了给她,她借了由头先认半边,再一个个会读会写的,那会儿不得识字,手上只有一篇太上感应,把这东西颠过来倒过去的看,倒着背都会。
天下第一善书,自是劝人向善的,里头有善自有恶,石桂听见“破人之家,离人骨肉。”这两句,手指头紧紧勾住明月的前襟,好半日才能吐出一口气来,心里再不肯信秋娘做了这许多好事,竟没有善报。
明月当她是冲撞了什么,石桂自己知道这是神经紧张,因为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她自己调吸,缓缓吐出气来,再慢慢吸进去。
石桂不紧绷了,明月却受不住,一口口热气儿都吹在他颈项间,又痒又麻,酥得人又软又硬,好容易她不抖了,他却忍不住要抖,赶紧退开两步,不等着石桂回过神来,先遮掩着,嘴里胡乱扯上两句:“这菜糊了。”
糊的都粘在锅底上了,黑乎乎的全焦了,一口都不能吃,石桂哪里还顾得这些,搓着胳膊只想捂着头,告诉自己秋娘必然无事,人行三百善为地仙,救她一命就是七级浮图了,还有什么苦难解不脱的。
心里苦笑,恨不得真似刘婆子说的,积善之家自有菩萨保佑,坐了好一会儿还扶着站起来,对明月道:“多谢你,告诉我实话。”
明月还端着锅,里头的菜肉焦黑焦黑的,他看见石桂自家站直了,笑一声:“我知道你没那么脆。”说着点一点外头,喜子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你还有弟弟在呢。”
石桂抬头望出去,正对上喜子的眼儿,原来并不想哭的,这会儿也撑不住,冲喜子招招手,喉咙口堵着,半点声气都发不出来,喜子听了个正着,看石桂哭了,把头一低,两颗眼泪砸在砖地上,轻轻叫她一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陪妈妈看病去
不知要排多久队
大概只有一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44章 补衣
石桂哽咽着好一会儿才忍住不哭,喜子一声姐姐,把她的眼泪又催了下来,明月两头看看,手里还举着锅,笑嘻嘻一声:“糊了个锅嘛,洗洗就干净了,为着这个哭甚。”
石桂并不想笑,可却知道明月在哄她,翘一翘嘴角,拿帕子按住眼睛,算是好了,眼睛还红着,招手把喜子叫到身边。
喜子拖着步子过来,虽叫了姐姐,可同石桂也是多年未见了,石桂伸手拉他,小男孩儿还有些别扭,低了头不看她,石桂知道他这会儿还不能全然信赖,摸摸他的头:“姐姐还在宋家当丫头,这二年想法儿赎了身,往后置田置屋,安身立命,咱们姐弟就在呆在一处了。”
喜子一面听一面拿眼儿去觑明月,石桂说完了,他便道:“大哥一起。”他跟明月呆了快三年,石桂也知道一时离不得他,要不然也不会放心喜子呆在明月身边,这会儿他还没转过弯来,既开了口,便点点头:“好,跟吴大哥一起。”
她是随口应下的,喜子却不这么想,他牢牢记着要明月当姐夫,面上就露出喜意来,石桂看他高兴,越发当他还是个孩子,揉揉他的脑袋,抬头去看明月。
明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里想了百来回算没白疼他,乐呵呵的拍了他的头,喜子反手就是一抓,明月却是虚拍,等喜子抬了手收不回来,这才拍上去,这回是实打实碰着脑袋了。
可喜子半点也没恼,脸上气鼓鼓的,看着却很高兴的模样,石桂不由得庆幸起来,她自然知道弟弟不对劲,可他被卖出才刚六岁,能记着有个姐姐就已经不易,又在全是大男人的军营里住了近三年,人生得瘦小性子孤拐都罢了,就怕他一个亲近的人都无,越大越孤僻。
若不是有个天塌下来还能笑得出声的明月在,还不定养成什么性子,她笑着看他们闹一回,菜是吃不了了,还有一沙锅鸭子,明月才看见她伸手,嘴里就“哎哎”出声:“你别动,我来拿。”
说着端起沙锅往厅堂里去,又是汤又是肉,里头还下了五六十只馄饨,石桂哪里端得动,他两只手端着健步如飞,迈过门坎的时候还轻跳了一下,稳稳落地,汤锅放在桌子正中间,掀开盖儿,满屋子都香。
石桂挑了一只极肥的鸭子,知道他们俩寻常肚里难有油水,鸭子的油都没刮,全炖在汤里,一早上就炖起来,这会儿炖得骨肉酥烂,下进去的馄饨里包了野菜鸭子肉,鲜味儿紧紧裹住了,咬一口又有菜汤又有鸭汤,明月替石桂盛了一碗,喜子已经呼着气咬了两只了。
石桂做了荤的还有素的,素的是专给叶文心的,另起锅子煮熟了,汤上两颗小青菜,送到叶文心屋里去,明月看她离了桌了,也把筷子放下,喜子嘴里还咬着馄饨皮儿,吸溜一声把皮子全吸进去,把手叠着,等石桂上桌。
越是跟石桂呆得多了,越是想起家里原来的规矩,娘就是样的,非得等家人齐了才开席,眼睛盯着馄饨碗,想着姐姐答应了,三个人住一起,跟明月不必分开,心里欢喜,咂吧了嘴儿去数自己碗里的馄饨。
石桂把清汤馄饨送进去给叶文心:“今儿裹了菜馄饨,姑娘将就吃些,夜里刘婆子要带喜菜回来。”乡下人家办喜事,为着显得体面,菜盘子一层层的往上搭,得搭到九层才算是有脸,一桌子菜怎么吃得完,人人去的时候都带了菜篮子,预备着走的时候带些喜糖喜菜回来,沾沾新人的喜气。
家里没多少人,在吃上头就简单得多,叶文心从来是个食不厌精的人,可在牢狱里呆了一年多,哪里在还讲究什么吃食,刘婆子做些小菜酱瓜倒是好的,真个上灶做菜却不成,许多菜还得石桂亲自下厨房,叶文心便道:“也不必顿顿有菜有汤有饭食,囫囵吃些便罢。”
那会儿她瘦得厉害,又得吃素食,脸色又白脸盘又尖,石桂看着就难受,原来好好的姑娘,受了这样的苦处,旁的不能吃,豆腐鸡蛋天天吃的,好容易才养回来了。
她怕石桂累着,光是整治吃食就得用去多少功夫,看着石桂里外整治忙个不停,还打趣了一回:“一箪食一瓢饮,谁不堪其忧?谁不敢其乐?”
倒把石桂逗笑了,后来便从一桌子菜,改成两三样菜,等石桂顾及着喜子,便分不出许多心力照管叶文心,她还学着裹馄饨包饺子做素饼,拿点心充数,就当作正餐吃上一顿。
她在里头听着动静,石桂进来又是眼红鼻尖红,脸上却无郁色,只有喜气,笑得一声:“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叶文心倒不知道明月原来当过道士,还有过道号,这会儿随意一句,石桂却止不住笑起来:“是守得明月见云开雾散了。”
叶文心面带诧异,石桂却不解释,搁下馄饨碗,摆上两碟子小菜,顿顿总少不了鸡蛋,今儿就是芙蓉蛋,切了许多木耳香菇进去,叶文心日日吃着,蹙了眉头。
石桂叉腰道:“姑娘可不许剩下,全得吃了,我给你数了六只馄饨,再不能少了。”叶文心吃得少,原来当点心吃上一只两只,这会儿当饭吃了,也只能吃五六只:“知道啦,恁般会聒嗓。”推了她出房门,知道她要陪弟弟,作个赶人的模样:“你赶紧去罢,我再不必你看着。”
石桂笑盈盈回到厅堂,就看见喜子眼巴巴盯着馄饨,她眨眨眼儿:“你们怎么不吃?”喜子瞥一眼明月,肚皮里打锣,响了好几声,明月只当没听见,红着耳朵根:“坐下一起吃。”
两个人吃饭如出一辙,连汤带肉先一并盛出来,石桂哎呀一声:“又没人跟你们争,仔细着些,别噎着了。”还想做条鱼,这么一看,这两个都不能吃鱼,这么个嚼法,有刺也吃不出来。
军营里吃饭就是这样,去的晚了饭桶里头半粒米也没有了,饭菜连着汤一并盛了,才能吃个饱肚,人人肚皮里都是半空的,天天叫饿。
这些日子石桂天天给喜子加菜,他脸上肉都多了起来,吃饭也不那么争先了,他这么点丁点大的人,放开了肚皮馄饨能吃上二十只,还是石桂不敢给他吃了,明月还举着勺子问他要不要。
一沙锅的鸭子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石桂收个碗的功夫,明月已经把水缸倒满了,跟在她身后也跟尾巴似的转,石桂往东他往东,往西他也往西,等她停下,他便道:“那衣裳,我给撑裂开了。”
石桂听了扑哧一声笑,怪道他今儿穿了旧衣来:“哪儿破了?”
明月指指胳膊肘,石桂又笑:“那裤子呢?”明月摸摸鼻子不说话,倒不是不想说,大腿根上破了,衣裳一破说甚样话的都有,那几个老兵不住打趣他,说裤子是撑破的,他是想着穿新衣显摆一回,哪知道刀才武了两下,腿儿还没踢呢,就听见撕裂声。
明月不会针线,原来的衣裳破了就破了,自有师兄看不过去替他补补,这一件还是新衣,脱下来看破了好大一块,新衣就要打补丁,怎么也舍不得,何况还是石桂亲手做的。
他小心翼翼捧了个布包出来,石桂抖开来一看,自家先不好意思起来:“我还当做得够大了,没成想还是小,你站直了,我替你量量身。”
明月果然听话不动,石桂拿了尺子出来,手张开虎口,就在明月的身上量,量他上身最宽的地方,手指尖落在明月身上,他先还憋住笑,可这轻轻一点一点的,从背上痒到心里,石桂觉着他发抖,拍了他一下:“不许玩笑,要是量茬了,再做一件还是白费。”
石桂这会儿只到明月的胸口,举着手半日甩一甩腕子,看看喜子生得瘦小,问他道:“你平日里都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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