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虽是调到钱姨娘院里了,月钱看着翻了一翻,可却是整日不得闲,不独钱姨娘要差遣她,一院子的大小丫头都要使唤她。
呆在厨房又不一样,不往院里去,一天只忙着三顿饭,还得看里头点了甚,到汤水素食了,才是郑婆子上灶,只要菜治得好,就有赏钱可拿,平素吃的花样也更多,石桂在厨房里半年,衣裳裤子都短了一寸。
她自是觉着厨房里好,不必看主子的脸色,跟园子里头的人起的争执也少,不是太太屋子里头的一等二等,厨房里等闲也不必巴结,可郑婆子先还叫她消了回家的心思,这会儿又拿石家需要钱来拖住石桂,让她心生感激,若真是七八岁的孩子,还真叫她哄住了。
郑婆子奔走几日,因着一道素食又挤进了叶氏的小厨房里,原来的那个婆子是挤不走的,把给姑娘姨娘们的菜交到她手里。
还有两个姑娘的细点汤水,加起来也没多少活计,石桂年纪小,跟着去送点心的时候,还往两个姑娘院子里去了一遭。
叶氏这头两个庶女,就住在一个门洞的两边屋里,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寻常连房门都不出,送上去的东西原样儿撤下来也没动几筷子,撤下来的饭食点心,石桂能分掉一半。
郑婆子既领了这差,自然把石桂派到好地方去,她又有赏又有吃,还把吃不掉的点心包了带回屋里,分给同屋的丫头吃,一屋子都是粗使,反过来倒叫她姐姐了。
“别说干娘不想着你,两个姑娘年纪不大,事情不多,又不是太太亲生的,想挑也没处挑去,你可不知道二房院里那一位,挑吃挑穿,都挑出花儿来了。”郑婆子说的,宋望海的嫡出女儿,甘氏生的宋之湄。
光听名字就知道得宠爱,甘氏就这一个女儿,样样都恨不得压过大房去,她生儿子虽晚了叶氏一步,可这个女儿却比大房两个庶女都要早,宋望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自来娇惯,郑婆子的表亲就在二房院里当差,说起这一位都要缩脖子。
宋家只她一个嫡出女儿,宋老太爷再是偏着大房又如何,他都多少年纪了,往后腿一直,东西还不全是宋望海的,如今宋望海手里就捏着几处田地房产就是宋老太爷给的,这些东西没给叶氏,全给了甘氏,再由着甘氏把这钱粮转过手给那头的公婆。
宋之湄叫养得娇了,跟着甘氏常来跟宋老太太请安,回回衣裳都是簇新的,换过一季再不肯穿,她又快到说亲的年纪,甘氏知道宋望海宠着女儿,便拿这个作筏子,一轮轮的要钱。
宋望海原来同甘氏就是小时定亲,两家一道往来,将要大了要结亲时,排在上头的哥哥死了,他一人祧了两房,甘氏还后进门,处处都落在叶氏后头,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连大房里头庶出的都多人问,偏偏自家亲女儿倒没几个门楣好挑捡,心里亏欠了她的,倒补上许多东西去。
这些个俱是石桂从屋里丫头嘴里听来的,她从外头的两人间换到了院子里的六人间,都是月例两三百钱的小丫头,睡着通铺,三个人用一个台盆浴盆,比起原来跟葡萄两个清清净净住着,到底不便,可人多了嘴就杂,没两天功夫,石桂就把宋家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小丫头子一半儿是家生,一半儿是买来的,分派了拎水浇花跑腿洒扫的,院子里就没有她们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各处当差的表亲干亲,听来的事儿自然多些,一张嘴就能拎出一大串来。
石桂低了头只顾着做自个儿的活计,还跟小丫头子学了个打结子的新花样,抓着满把的丝绦打绳结,耳朵却没关上,一言一语听着,心里微微皱眉,这宋家还真是一笔烂帐,越发庆幸没进园子里去侍候,这趟混水,沾着身就洗不脱。
叶氏祖父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她父亲点了巡盐御史,在任上那一年想着法儿把前任颜家的亏空补上一半,圣人有心褒奖他,叫他再任了一年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盐铁捏在一双手里,却只将将补上颜家的亏空,圣人还赞他差事办得好,跟着就换去了江州当织造郎中。
叶氏的哥哥叶二十岁上就是二榜进士,也已为官二十年,到如今宋家的老人还在念哪叶氏进门时那一付嫁妆,摆了一院子还放不下,箱子打开来,只见着珠光宝气,缎子毛料就有十来箱,嫁进来都多少年了,存下的毛料子还年年拿出来晒,吃不完穿不完,库门一打开,古董字画就有一屋子。
宋望海那两个庶出女儿,便不是叶氏肚里出来的,只要她教养着,就差不到哪儿去,这才多少年纪,就有人求着上门,一样是姓宋的,倒舍了嫡出想讨庶出的回去为妻。
甘氏同叶氏这仇,一年结的比一年深,处处攀比,宋荫堂早早取中了童生,又早早就中了秀才,若不是闹了那一出叫宋老太爷一顿打,此时说不得连举人都作了,宋敬堂却到如今还是童生。
亲生的儿子比不过,连着女儿也不比叶氏教养出来的吃香,丈夫荫职来的诰命还在叶氏头上,甘氏能撑住得在叶氏跟着一口一个堂嫂的叫着,便是好涵养了。
宋之湄虽没见着过,宋余容跟宋泽芝两个,石桂倒是远远见过一眼,两个姑娘年貌虽小却是遍身绫罗,都是一样制式的衣饰,一个淡雪青一个软酡红,手里捏着湘妃竹骨的团扇儿,一幅画了芍药一幅画了莲花,说话轻声细气,打赏给的也厚,当着她们两个园里的差,确是难得的好差事了。
石桂如今跟几个粗使丫头住在一个屋里,那几个无有不羡慕她的,说她运道好,认了郑婆子当干娘,才进来半年就能在厨房这么大油水的地方,侍候的还是两位姑娘。
屋里六个,除了石桂,三个是家生的,两个是外边买来的,干着粗使的活计,便是家生的也没正经儿起名字,一屋子倒有两个重名带桂字的,石桂干脆道:“我家里姓石,就叫我石桂罢。”
几个丫头闲磕牙,就没有家生子不知道的,东边长西边短顺嘴就能说出来,可大少爷是怎么倒霉惹了老太爷那么大的气,没一个知道,石桂也不在意这些,横竖同她不相干,她想打听的是什么样的丫头能放出去。
在别苑里半年,头先是听郑婆子说得好,跟着淡竹又给她吃了一枚定心丸,可她这会儿听的看的才是真,一问起淡竹石菊,这几个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两个的爹娘连着亲,是大太太陪嫁过来的人,能挤上去的俱是亲信。
石桂拿了一碟子麻糖果仁出来撒给她们吃,一个个的问了姓名,里头有名姓的也不过喊着香扣九月这样的小名儿,石桂看她们嘴快,抓了把果仁给她:“我干娘常说老宅里头规矩大,我如今常往院子里头送吃食,且得细问问规矩,别冲撞了谁。”
香扣捏着块麻糖咬得咯咯响,吸溜着口水去舔里头的松仁吃,一面嚼一面道:“这倒是了,你新进来没学过规矩,府里粗使的丫头也有提等的,得往管教嬷嬷那儿考教一回,点了优等的才能进院子呢。”
宋老太爷一辈子做着文章,把这一套用到家里,凡仆妇优则赏,劣则罚,两年一回考,初行这规矩的时候,确是提了一批好的上来,跟着便是你托我,我托你,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的,怎么不遁人情。
宋家没了的大老爷,还专作过文章,以一家之事比作一国,家都难平,徇私舞弊欺上瞒下之事难禁难绝,何谈一国之治事。
这些家生子不过走个过场,绕上几个弯,总沾亲带故,考的不过是外来这些个,香扣还当桂花是怕了考评,宽慰她一句:“你是郑妈妈的干女儿,还怕个甚,总能评个优等的。”
吃了她的东西,到底嘴软,石桂先挑了头,她们自个儿就说开去:“老太太太太是再慈悲不过的人了,只二房那个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
甘氏要真是这样厉害,叶氏怎么能压得她动弹不得,越是这么说,石桂越不信真个求了太太就能放出去,便是求,也得有脸面去求,郑婆子想给太太请个安,还足足等了三天,自个儿要一直是个粗使,这辈子也求不到恩典。
她能得着太太的赏,不是为着心思有多巧,而淡竹春燕两个帮衬着,若不是可巧别苑里头没别人,春燕跟前怎么也轮不上她去结识。
石桂当作闲扯问上一句:“就没有外头买了还放出去的?”两个小丫头笑一回,磕了瓜子仁儿抓一把塞到嘴里,嚼了满嘴,这才道:“怎么没有,豆蔻姐姐原就说要放出去的。”
说要放出去,到底也没放出去,不但没放,还当了妾,石桂心里凉了半截,香扣又道:“她也真是死心眼子,难得太太看中她,如今不是正好,真生下儿子来,不定怎么风光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就兵荒马乱的
接到通知二十八号入V
我知道能留下来的都是真爱,所以当天会给真爱小天使们一个惊喜~~
噜噜噜
谢谢地雷小天使,明天感谢营养液小天使~~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清朗朗的天扔了一个地雷
小茹扔了一个地雷
语迟扔了一个地雷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vakulya扔了一个地雷
17496846扔了一个地雷
☆、起意
这样大的人家,石桂不信就只有一个豆蔻,她扯了笑又再问道:“除开钱姨娘,就没旁人了?”
香扣疑惑着扫她一眼,石桂把手上剥好的花生仁送到她手里,她咬着吃了又道:“再早两年,还有一个琉璃,也一样是放出去的。”
豆蔻是大丫头,这个琉璃却不知道是谁,不必石桂问,有不知道的问上一声,香扣抓上一把瓜子递到她手里,让她帮着剥出仁来,自家一个个挑吃了:“琉璃姐姐是侍候着老太太的,到了年纪爹娘来求,老太太念着她这些年本份,身价银子也不要了,放出去嫁了个小买卖人,逢时过节还给老太太送东西来呢。”
一句一句的打听,石桂心里慢慢画出一张表来,顶头的是豆蒄,她原是要出去的,还是风光嫁人,不知怎么就成了妾,大太太给了豆蒄家一百两银子,放了良再当的妾。
跟着就是琉璃,再后头还有两三个,香扣一面说一面叹,说宋家仁慈,换到别家,再没这么好的事儿。
这里头除开豆蒄是一等丫头,余下几个都是主子房里二等,能放出去,是老实本份差事当的好,可石桂再一深问,便知道是家里头正逢着喜事,或是大节里,或是得了封,或是圣人赐下些甚来,有这样的事,才能去讨一讨恩典。
“这是难有的体面,咱们这样的也不必肖想,里头哪一个不是二等一等的丫头,还能青皮白脸的去讨恩典不成。”六月加了一句,跟着便不再说。
她说得这一句,有几个接口的:“可不是,必得是主子跟前有头脸的,那才管用,非但放出去,还能赐些安家银子,太太一根毛,也比咱们的腰粗。”
几个丫头各自叹一回,想着大丫头的风光,嚼了两瓣鲜菱,反说起夏至节里上头会赏甚个菜下来,又拉了石桂:“你在厨房,可得给咱们留些好的。”
石桂笑着应了,低下头把手上的绳子打了个结,翻过来串上线,就没有外院里头当差放出去的丫头,淡竹石菊说的,里头水份大了。
要是只有这条路可走,那就得自己画出一条道来,得在主家跟前混个脸熟,有些人脉,平素差当得好,不出格不出头,再碰上喜事,放出去就是十有八九的了。
小丫头们吵吵闹闹,外头一声更鼓,便到了熄灯的时候,巡房的婆子们在门上敲两声,赶紧把屋里的油灯吹了,各自爬到床上去,缩在被里压低了声儿窃窃私语。
山上虽然阴凉,蚊蝇也多,点了艾草熏蚊子,屋里的味儿并不好闻,开了窗户透气儿,石桂来的早,又在小厨房里当差,靠着窗的这一张床就归了她,她枕在枕头上,还拿手指头在被子画圈。
外头当差的,不论是厨房还是洒扫,只主子记不起来,说配人就配人了,油水大,不能久留,还得往里头去,挣上个二等,攒下钱攒下交情,谋一谋出路。
这么想着,深深叹一口气,如今五两银子,来的不难,光是太太赏的东西,约摸就能值上二三两,可那会儿却是一家子的命,除了卖身别无办法。
石桂望着窗户上斑斑痕迹,吸一口窗户缝里灌进来到冷气,拉上被子只露一双眼睛,盯了窗纸上头打得一层层树影,心里给自己定下目标,可又要怎么在适婚之前,升到二等呢?
才进别苑的时候,石桂只想着当差攒钱,赚些零碎好赎身,跟着挨了金雀的打,她想的是不进园子不揽事,攒钱赎身,到宋家人都来了,她想的是能进院子当上二等,攒钱攒人脉赎身出去。
有了想头,便得想出个实施的办法来,保险稳进才最要紧,冒冒失失一头撞进去,各处地方的人前程可不一样,石桂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得多知道些大宅里的人跟事,才好迈腿。
这许多人都沾亲连旧,丝丝缕缕脱不开关系,不定走错一步就惹着了谁,石桂干脆拿出一张素帕子来,说是练绣,就在上头画上花花叶叶,缺胳膊少腿的画上圈圈,顶头的就是宋老太太,进她的屋子,最不容易,可放出来的人按待遇看却是最好的。
夜里想,白天也想,一篮儿粽子裹好了要送进去,石桂一面替锦盒里的小粽子缠上红绒线,一面出神,老太太那儿的身份高,宋二老爷也打不着主意,不是正经亲妈,不敢造次,不论是体面的不体面的,他都不能伸手。
可老太太的院子,是最难进的,她此时不过是小厨房里的粗使,跟了郑婆子才得些青眼,能捞着轻省差事,可要说进到老太太屋里,再不是件易事。
余下里头,姨娘自个儿也是半个奴才,钱姨娘说是放良了,也一样作不了自个儿的主,姚姨娘跟汪姨娘自家还是奴,更不必说,只看两位姑娘哪一位更得宠爱性子更好,再往哪里使使劲。
姨娘院里头的没这个体面,太太屋里又实难进去,大少爷那里不小心就成了房里人,那就只有两位姑娘屋里还能使使劲了,她此时得地利,只不知道天时人和能不能凑到一块去。
两个姑娘屋里说不缺人手是假的,品官出行,船都有规格,吃水多重,能带多少东西多少人,都得看船的大小。
宋家世代为官的,宋老太爷自个不说,宋老太太也是官女,出门的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