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慢些,两个人便坐在廊下等她。
天儿说阴就阴,淡竹伸了头往院子里头看,就怕这雨立时落下来,把石菊困在哪个亭里廊下走动不得,等了好一会儿,才刚阴下来的天又亮了几分,淡竹才把头伸出去,一道闪电打下来,她“唉呀”一声,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石桂拉了她,兰溪村夏日里也多雨,挨着山就怕把山上的沙石树木冲下来,知道虽有雷声闪电,这雨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你赶紧坐着罢,这雷有一会儿好打,雷公电母才来开道,雨神还没来呢。”
淡竹挨着石桂坐下来,石桂摸了荷包里装的玫瑰糖,油纸包都叫糖沾子粘了起来,挑一个给淡竹,坐着总也无事,问起这静中观是何时建起来的。
淡竹摇摇头:“这我可不知,只知道尹坤道来的时候还年轻,比咱们太太大着几岁,千叶小师傅也就比咱们大一二岁。”
两个正说着话,石菊从廊道上过来了,一个闷雷打下来,雨也跟着落了地,地上立时被砸出一个个水坑,雨下的又密又打,拔不开的帘子似的,倒灌下来,打落了一地的珍珠梅。
三个人撑一把伞,从回廊到静中观观门口,不过几步路,石菊叫两个人夹在当中,她不过湿了裙子,石桂跟淡竹两个半边身子全叫浇透了。
鞋子踩了水花,半幅裙子湿的贴在腿上,里头的穿的薄纱裤子也湿了大半,奔到静中观院门前,雨声太大,里头一时竟听不着拍门声,三个人顶着一把伞,雨水倒灌下来,里头又久不开门,淡竹干脆高声叫起来,隔得好好一会儿,门才开出一道缝来。
里头千叶也没成想能瞧见这许多人,怔一怔道:“怎么下雨还来了,赶紧进来罢。”她也撑着伞,因着离得石桂最近,便把伞往她身上倾一倾,石菊带上门,告罪一声:“烦请小师傅让咱们避过雨再回去。”
石桂见过千叶两回,回回她都板正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笑,人看着极冷淡的样子,这会儿竟点点头:“进来罢,吃一盅茶再走。”
静中观石桂还是头一回进来,院子极小,在外头倒看不出来,两边一边种了竹一边种了柏,显得越发深幽,还有一棵老槐树,这会儿也没槐花了,只绿荫荫一片看着人心头爽快。
石桂立在门边把裙子撩起来绞干,淡竹立时有样学样,石菊略一踌躇,淡竹便笑:“又没旁人,这湿乎乎的,甚时候才干呢。”
千叶取了毛巾来,给她们几个擦头发,收拾的干爽些了,这才往屋里带,屋里头几乎见不着艳色,供着三清像,香炉里插着三枝香,香烟袅袅,一屋子都是檀香味儿。
进了屋子千叶反而低了声:“师傅在午歇,你们往我屋里来罢。”石菊来了这许多回还从没进过千叶的屋子,掀了帘子进去,一床一桌一凳一张小竹榻,还有一个架子,里头摆着许多典经文集。
三个人挨坐在竹榻上,千叶坐在圆凳子上,雨一时难住,都进了人家的屋子,总不能干坐着,千叶还烧了茶来,这会儿淡竹也不嚷着热了,叫雨一浇,哪里还有热,一时爽快,跟着又冷起来。
千叶同石菊这些日子算是熟识的,看她脸上泛白,知道是冷着了,开了柜子取同一件水田衣来,看看石桂淡竹,又翻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石桂先时还当她已经十六七了,石菊说她只比她们大一二岁,这才知道她身量高,又生得老成些,小姑娘的衣柜打开来半件艳色衣裳也无,一水的道袍,便是家常穿着的,也都是青灰蓝紫,取了给她们罩上,又坐到凳子上。
淡竹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千叶也坐着不说话,反是石菊轻笑一声:“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师傅在打如意结,这会儿可打好了?”
淡竹松得一口气儿,她只觉得尴尬,这么干坐着不出声怎么好,哪知道她才松一口气,那头千叶的目光就投到她脸上来,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淡竹面上一红,可她是个自来熟,有了这一笑,话匣子就打开了,石菊起了个头,淡竹便同千叶攀谈起来:“上头发了许多彩纸下来,又到折莲灯的时候了,你是不是也得抄经书?”
千叶倒不爱同她们提经书,取了箩儿出来,这里头反倒红红绿绿各色俱全,她的如意结一拿出来,石桂淡竹就怔住了,见过活儿精的,再没见着这么精心的。
一个如意结一个元宝结,还有一个莲花结,连枝叶都打出来了,莲花上还用水蓝色的丝绳圈了朵水滴出来,淡竹手快,手指捏着莲花结,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转了两三回,又轻轻放回去:“打得这样好,我还没见过呢。”
千叶面上微红,她几岁就到了宋家,一直在这小院里,同人并没有多少交际,似这般坐着对谈,还是头一回,竟连拿点心香糖都忘了,淡竹夸她,她也不知怎么接口,嘴角一翘,竟有半个梨涡。
静中观少有人来,尹坤道是常年不露面的,除了叶氏偶尔来跟她说说话,老太太那里略坐一坐,就再不出门边了,小徒弟千叶更是如此,院子里几无涉足,她这个年纪不簪花不涂粉,衣裳也是道袍一类,性情又内向,少同人兜搭,别个当她性子孤拐,来往的就更少了。
院里也只余容泽芝两位姑娘因着念经向道这才往静中观走一走,石桂眼尖,莲花结子底下的珠儿是叶氏才赏到松风水阁去的。
那么一匣子红玛瑙珠儿,说是给余容泽芝两个串手串儿,既有莲花又有珠子,石桂便问:“三姑娘生辰将要到了,这个可是送给三姑娘的?”
千叶脸上少有的现出讶异神色来,冲石桂点点头:“我也没旁的好送,打个结子送给她,她也能用得着。”
石桂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为甚跟泽芝交好了,两个说话都有些呆气,看着生得老成,只怕心眼还没底下的小丫头子多。
淡竹咬了唇就要笑,千叶却忽的看向她:“你是不是要吃冰?我这儿的蜜吃完了,你明儿带了蜜来,我给你冰碗吃。”
淡竹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讨着吃是一回事,被她这样说破又是一回事,才想回绝了,石菊便笑:“我到厨房去要些玫瑰蜜来,再切点鲜果,可惜这会儿没酪,要不然倒能尝一尝酪浇樱桃。”
千叶想一回,竟点了头:“那倒不错,明儿你们还这个时候来?”
淡竹只当她是取笑,没成想她是诚心相邀,外头雨声渐歇,她笑一声:“那赶情好,你这儿地方也大,咱们带些酥炸小螃蟹来。”
还没到蟹肥的时候,河里搂出来的小螃蟹一篓只值上二三十文钱,下油锅炸酥了沾酱沾盐都好吃,静中观里并不常年吃素的,叶氏还会赏下荤菜来,昨儿才商量着要吃蟹,今天就找到了地方。
千叶自来没同这许多人吃过饭,顿一顿才说好,心里欢喜,眼睛一眯,笑起来了。
雨帘儿变成了雨珠,稀稀落落将要停,石桂几个出来的长了,拿了雨伞预备回去,千叶送她们到门边,尹坤道还未起身,淡竹复又担心起来:“我们明儿来,你师傅会不会说你?”
千叶摇摇头,淡竹这才放心了,才出门便道:“我原来当她性子古怪,原来人竟这样好好的,明儿看看有没有切肉,带些来。”
淡竹便是这个性子,谁同她好,她便同谁好,石桂却看石菊一眼,没料到千叶会是这付脾性,石菊一眼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抿嘴笑一笑:“她人倒是好的,走动多了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昨天从床上滚下去了
没错就是滚下去了
膝盖手背都磕肿了破了一层皮
六尺的床已经装不下一个我
太伤心了
最近大概不太能双更
因为吧,我要出去玩惹
啦啦啦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189章 盘算
既应下千叶要办吃食,甜的咸的都要备上几样,淡竹恨不得列个菜单子出来:“不如咱们每人摸些钱出来,置几样甜口的,就当是凑份子吃点心。”
石桂还没说话,石菊就已经开口:“你是吃了一回不足性,打起长久来吃冰的主意了。”夏天还长着,过了立秋府里才会断冰,到立秋还有好几个月呢。
淡竹叫她说破,也不恼她,吐吐舌头:“你天生就凉,我跟石桂可受不住,一日一海碗,哪里吃得了。”不说吃的,用的冰也有一盆,比着叶氏房里来,淡竹啧啧一声:“尹坤道才是最清闲的,又没人盯着她念经。”
“也不好时时来烦她,月月都有打醮法会的。”石桂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由头能歇了淡竹的心思,春燕这样盯着静中观,叶氏又这样优待尹坤道,能避开些就避开些,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强。
淡竹满口子答应了:“哪能时时来,不当差了?”也不过找个地方消夏,静中观因着人少树多,很是荫凉,怪道她们冰都吃不完,坐在里头自然就凉快了。
淡竹是贪凉,石菊却是喜欢千叶为人,原来她们不识得,便也不问,既知道她好相处,淡竹便问得多些,石菊慢慢悠悠说了许多:“我头回送冰也当她不好说话,门都不敢进的。”
静中观本来就偏僻,门上更是冷清,寻常无人走动,连着叶氏去,身边也只带着春燕,尹坤道来了府中这许多年,连面都没露过几回。
石桂坐在床上翻书,淡竹一面听着,一面报菜名,跟石菊两个一唱一和,没一会儿功夫就想了十七八样,再一样样添减,马牙枣儿白子石榴算是鲜果,再来两个凉菜,再有一个炸螃蟹,又想着要煮些姜水:“吃了冰再吃蟹可别泄肚子。”
傍晚跟着石桂一道去郑婆子那儿要小螃蟹,郑婆子预备了冷泉面给钱姨娘送去,几样酱瓜小菜就算完,小丫头来领时,她拉了人说了半日:“姨娘明儿想吃甚?这天天吃素总不是个办法,明儿要么我给姨娘做个拿手的?”
小丫头子倒是想开荤,无奈钱姨娘吃素,吃得比谁都清淡,半点油花都没有,除了小少爷吃着奶,奶娘的菜色还更好些,等小丫头子走了,她从锅里给石桂淡竹两个舀了一只猪蹄来:“这是
给奶娘下奶的。”
石桂摇摇头:“这个天哪还吃得下这样油腻的东西。”郑婆子偷懒,猪蹄一早就炖好了,晚上还给奶娘吃一样的菜,凉透了的汤上结着一层白油花,看一眼就觉着咽不下去。
郑婆子笑一声再把猪蹄倒回去,搭了手叹道:“这天儿也不知道甚时候好,眼看着夜里还要落雨,要是再下,院子可不泡了水。”
淡竹一听就冲着石桂挑挑眉头,石桂问得一声:“院里怎么了?”
郑婆子摆了手:“可别提了,也不知道哪儿堵住了,得请人来通,你这两日别回来了,我跟你姐姐也说了,等我把院子收拾干净了再回来。”一面说一面觑着石桂的脸色。
石桂才刚问她要一篓小螃蟹,她张口就要五十个钱,一只只螃蟹不过桂圆大,一小篓炸出来也只两碟子,石桂一个子儿都没饶,她还觉着不足性,又想着法儿的要钱了。
“成罢,甚时候通干净了,甚时候我再回去,就不知道太太这儿还有没有假了。”石桂脆生生应了,郑婆子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石桂却不理会她。
这一年里头盘炕建灶通火,样样事情都不少,回回都伸手问石桂葡萄两个要钱,没有一个月里安安稳稳不出事的。
郑婆子咂了咂嘴儿:“这会儿偏又有天热,那水堵上一会儿就发臭,早上还下那么一场大雨,这味儿真是闻不得了,我都怕这水漫到屋子里来,泡了你们的大衣柜。”
淡竹“扑哧”一声笑起来:“家家都有水沟,又不是发大水,哪里就能泡到屋里来,巷子口十来文钱弄个铁丝钩,嬷嬷可是家里杀了鸡,鸡毛没清干净。”
郑婆子脸上挂不住,又不能啐她,淡竹反而不留情面:“我替嬷嬷算笔帐,这一年又是盘炕又是建灶台又是置家具,姨娘这儿领的月钱哪儿够呢。”
再难听的也不能说了,石桂抿了嘴巴不说话,郑婆子不好当着淡竹就给石桂难堪,这几回也摸准了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若不然也不会想这许多法子要钱。
两个出了门,淡竹才“呸”一声:“她要的这些钱,都够在乡下买地了。”田地一亩不过一两银子,郑婆子再多要个两年,都够盖屋子了,何况年节里不少她的,衣裳要做首饰要打,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个要法。
石桂笑一笑:“不给就是了,何必挖苦她。”郑婆子就是度着石桂不会真个走一趟,要些钱藏私房也好,当零花也好,她占着个干娘的名份,总要得些实惠。
淡竹叹一声:“你偏偏摊上这么个干娘。”她都替石桂心疼银钱,知道石桂向来节俭,她们买吃买喝手上散漫,石桂从来卡着钱用,倒给郑婆子抠去一半,怎么不生气。
淡竹抱怨了一路,石桂反而不说话,淡竹瞪她一眼:“我替你着急,你怎么不说话。”石桂掐掐她的脸儿:“气有什么用,她要,我不给就是了,我在太太院子里,她还能进来搜箱子不成?”
淡竹叫她这话一噎,虽有道理,到底胸中一口气难平,石桂挽了她的胳膊,两个往门上买新鲜石榴去了。
出钱的是她们,跑腿的是小厮,饶了把枣子给他,他还问卖枣的要了个鲜柳条编的小筐子来,盛着红红绿绿两头尖的枣儿煞是好看,多给的铜子儿也没要,拎着篮子就往回去。
下过雨院子里倒阴凉了些,一面走淡竹一面摸了枣子咬起来,还往石桂嘴里也塞一个,嚼着枣子走到鸳鸯馆门前,看见高升家的带着锦荔从繁杏屋子里出来,怀里还抱了一把盘算。
锦荔才来的时候是巴结着春燕的,可这许久春燕也没提拔她,便又想起来要巴结繁杏,想跟着她学管帐。
高升家的面上带笑,锦荔见着石桂,把手里的盘算晃的“噼啪”响,送了高升家的出门,折回来扫石桂一眼,鼻子里头哼笑出声,转身回房去了。
石桂嘴里还嚼着枣子,淡竹先急着掐了她一把,石桂越是不出头,淡竹就越是发急:“你跟繁杏姐姐学帐的事儿有谱没有,怎么倒懒怠起来了,她要是真把你差事抢了,还不定怎么得意呢,你赶紧去找找繁杏姐姐,让太太把这差事交给你才成。”
石桂反笑一笑,淡竹急得以手作扇,不住呼气,看她不急反笑,越发着急了:“你这丫头,这有甚个好笑。”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