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灼见,头一句就是告诫石桂别多口。
“你当是好的,说出去可不定是好是坏,锯嘴的葫芦好歹比开了瓢的葫芦多个全尸呢。”陈娘子酒后胡言,石桂听得一句是一句,这一句她却听着了。
石桂也确是守着这一条,陈娘子天天听日日看,十件里头八件是为着这个,或是逞了口舌之快,或是挑唆主子办错了事,余下的就是银柳这样,勾引了主家,叫主母发卖出来。
石桂如今不过是个三等丫环,确是替叶氏办过几桩事,离心腹的位子却还差得远,但凡出了事,叶氏不保她,谁也保不住她了。
干脆装作不知,那话到了嘴边,转上一圈重又咽了下去,只说走迷了,还对淡竹说陈家园子建得一个圈一个圈,绕上一圈人就晕了。
淡竹还宽慰她:“这可不是没事么,便办砸了一件差事,春燕姐姐也没这样苛责的。”石桂渐渐安了心,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太太把叶氏叫了去,面色铁青,问道:“上一回去陈家,之湄余容泽芝三个,可遇着什么事儿?”
叶氏吃这一问,倒被问住了,老太太长长叹一口气:“那一天太子去了陈家,你可知道?”叶氏自然知道,太子先是赐了点心酒食下来,跟着人也来了,径直去了陈阁老的院子,陈家大房的儿媳妇,还笑盈盈的告诉她们,太子这一向走动的勤。
能当陈家座上宾的,自然满口都是好话,只纪夫人蹙了眉头,她女儿远嫁,这一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叶氏同纪夫人交好,两个坐到一处,也无意去打探太子的行踪,何况他的行踪也不是几句问话就能探得出来的。
陈大夫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公爹要起复的意思,有人问了还笑道:“父亲这个年纪,自家都说要安享天年了,我们当小辈的,自然也都劝着他,何必这样辛苦。”
眼看着下一个皇后就出在陈家,还有甚个辛苦不辛苦,陈阁老这许多年的经营,好容易又有机会在眼前了,哪里肯放手呢。
宋老太爷在家养病时,也有门生来看过他,问他陈家一事何解,老太爷不论是谁都未吐露,等人走了,才叹:“老了老了,名利二字还是看不破,真个想当田舍翁,怎么不学一学那姓安的,到底也从先帝的手里,活到寿终正寝了。”
安阁老早早告老,带着一家子回了乡间,连儿孙都拘了不曾科举,把身上跟荣宪亲王的干系剪得一干二净,若不然当今圣人是怎么容得下他的。
宋老太爷越是想,这条路越是难走,对着别个不便说,对着妻子还叹两声:“我是老了,眼也花了心也软了,咱们家这富贵也享得够了,此时不抽身,再往后也难全身而退了。”
老太太自然是听丈夫的,还打算起要修乡下的屋子,回去总得有个可住的地方,心里又厌恶那一门子的亲戚,还想着在镇上的宅院度日,算盘都打好了,哪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叶氏眼儿一睇,春燕上前半步:“回老太太的话,那一日,除开大姑娘跟陈家姑娘一道进屋更衣,二姑娘三姑娘一直跟余下几家的姑娘坐在一处。”
老太太本来想的也是她,给她一条路,她偏不肯走,反要一条道走到黑:“是她比不是她要好。”含含混混说了这么一句,面上显得极懒怠的模样,到底打起精神问了一声:“那日跟着的有谁?”
春燕心里一抖,老太太看过来,这才答道:“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一个叫白露一个叫水晶。”
老太太特意问起来,又说太子在那个时节去了陈家,叶氏蹙了眉头,跟老太太两个对视一眼:“娘,这是怎么了?”
宋老太太无从启齿,连太子都没明说,只赞了一句府上的姑娘斯文好教养,当着宋老太爷的面,身后还有一众伴当宾客。
“那两个丫头可是家生的?”老太太问这一句,叶氏心头跳了一跳,垂了眉道:“得让管家娘子问一问,许是二房的。”
甘氏身边使的人,都是自个买了来签的卖身契,她怎么能安心用宋老太太给的人,当新媳妇的时候没能耐,慢慢就一个个换了去,如今西院里,少有不是甘氏买的人了。
宋老太太也不过白问一声,使了身边的婆子:“去把那两个丫头带了来。”婆子应声而去,老太太拉了叶氏:“赶紧给余容泽芝两个定人家,我记着上回有人上来问的,好与不好好,先议起来再说。”
只要两方在议亲了,但凡是个要脸的,就不能横插一杠子,宋老太太说完挥了挥手:“你去罢,请黄禙子上门。”
黄禙子就是官媒人,叶氏出了门深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这会儿天色要晚了,立时遣了人去,春燕听了全程,知道家里出事了,老太太开这个口,既是宋老太爷的意思,也是照顾着叶氏的脸面。
叶氏出了永善堂,问了春燕一声:“上回跟着的,可是石桂?”石桂办了几桩事,早就在叶氏跟前挂了名,春燕点点头:“是她,回来的时候就报了,说白露拦了她,大姑娘跟陈家姑娘两个不知作了什么。”
春燕万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叶氏看她一眼,春燕立时道:“我回去便把她叫来。”叶氏也得仔细问一问,这会儿若是余容泽芝已经定了亲,那也还罢了,泽芝还不要紧,到底年小些,余容却是快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了。
石桂被叫进屋里,一看叶氏的脸色跟春燕的眼神,心里先浮起不好的预感来,这半个月她心里一直反复的想这件事,无事最好,若是炸出来,她又该如何应对。
一进门看着态势不对,心里明白闹了出来,也不知道宋之湄干了什么,却似寻常一般问道:“太太唤我有甚吩咐?”
“陈家的清风宴,可是你跟着大姑娘的?”叶氏不曾开口,开口的是春燕,春燕拿眼打量她一回,倒不疑她没说实话,若是真有那等事,哪一个见着的不吓破了胆儿,她行止如常,八成是没瞧见。
“是我跟着大姑娘的。”石桂堪堪咬住舌尖,后头一句辩白差点儿就跟着出来了,得亏着在心里想了许多回,若是有人问起来,她要怎么对答,好似演练过一般,春燕不问的,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春燕跟着又问道:“你上回说大姑娘去作甚,你跟丢了?”
石桂一口气不敢松,垂了头答道:“陈家姑娘更衣,大姑娘跟着一道,白露姐姐使我拿香包儿,等我再去寻,转进园子迷了眼,没找见人,还又回到亭子里去了。”
先时不疑她,这会儿既要问,索性问得明白些,春燕派了迎春去问紫楼,紫楼也是一样的回话,叶氏这才抬了手,春燕使了个眼色给石桂:“你去罢,等想到什么,再来回话。”
石桂也不敢再“想”起什么来,那一日若不是紫楼红衣都看在眼里,她也过不了这一关,退出屋子定定神,人还在廊道上,当面撞上了锦荔,锦荔先时看着叶氏脸色不好,还当石桂这回要吃瓜落了,等了半日,这时一看石桂毫发未伤,翻了眼儿走远了。
春燕端了茶递给叶氏:“太太……”
叶氏缓缓吐一口气:“既没看见,也就罢了。”
官媒人上了门,叶氏便把之前有意过余容的两家人家挑出来,着媒人打听一番去,面上还慢悠悠的,不好显出急色来,怕叫媒人拿捏得这一点,把坏的也说成好的:“姑娘家到了年纪,总要打听起来,你是熟门熟路的,哪一家里有年纪相当的人品上佳的,先挑出来,我好慢慢看起来。”
又给了媒人一个大红封:“姑娘家面皮薄,我是先相看着,倒不是要定亲事,你若是托大漏了出去,往后这尚书巷里的媒,也不必做了。”
官媒人吃得就是这一行饭,姑娘家要脸,得是男家先提出来,她点头带笑领了差事,外头问她,她说是替男家递话的,叶氏看她乖觉,又是一个红封赏下去。
石桂在院子里头老老实实呆了几日,连葡萄那儿都不敢去,等她听说的时候,水晶跟白露两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是发卖了,府里没来过人牙子,说是回了乡,她们俩又都是家生子,何况宋之湄身边再少不了这两个丫头,无声无息,好端端两个大活人,竟就这么没了。
石桂刹时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淡竹关了门,神神秘秘的道:“你们可不知道罢,大姑娘也不露面
了,我听说白露跟水晶的娘老子,也一并不见了。”
石桂扯了嘴角笑一笑:“你怎么说得这样怕人,是不是回乡看田宅去了?”她心里头知道不是,不可能是,白露水晶一直跟着宋之湄,必是被发落了,只不知道这个发落是卖了还是死了。
天越来越暑热,每个房头都分到绿豆百合汤,给她们清热下火的,石桂才还觉得饮上一口身上舒畅,这会儿觉得落到冰渣子上,手上捧着碗,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淡竹也不知道出了甚事,无处打听,若不然怎么会说“好端端没了”,是当真半点儿风声都无,宋家还自来没有这样的事儿,石桂却是经过琼瑛身死的,她也不过替冯嬷嬷报报信,就这么悄没声息的死在回乡的船上,客死异乡。
单衣衫子挡不住寒意,淡竹眼看石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哎哎”两声,伸手替她搓一搓:“你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交接
本来以为手上的活挺简单的
结果对有些人并不是这样……
大概真的要交接个两周了
今天没二更哈,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76章 地藏
淡竹混没放在心在,看她身子一抖,还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可别是热伤风罢。”
石桂摇摇头,淡竹从荷包袋里掏出一包果子糖,塞了一个在石桂嘴里:“说不准真个回乡看田宅去了,我娘还看他们理东西呢。”
这样的人事调动不寻常,连淡竹都觉着古怪,她娘同她性子一个样,也是个爱探听的,竟没打听出来,这才觉着奇怪。
石桂扯着嘴角笑一笑,心口“咚咚”跳个不住,人往床上一靠,手往后撑,压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猫儿尾巴,伸手抱过狸奴来,把黄猫儿搂在怀里,这才觉着心里安稳些。
黄猫儿蜷着身子睡得正香,被石桂横空一抱搂在怀里,惹来它懒洋洋一声“喵呜”,淡竹揉揉猫脑袋:“你不是怕热的,这会儿又不嫌热了,它这么一身毛,寻常赶都赶不走,倒抱起来了。”
黄猫儿像是听得懂,吐吐粉舌头,缩在石桂怀里,尾巴尖儿勾过来勾过去,眯起眼睛趴得舒服,石桂是这个屋子里头第一个把褥子换成席子的,她是头回在宋家过夏天,许多东西都没置办,干脆给了钱,让郑婆子替她办来,还特意说过一回,要新的,不要用过的。
旧年冬天郑婆子就拿了一床旧棉絮充作是新的给石桂,请人弹得松软,罩上罩子,贪了石桂给的半钱银子,石桂当时没说破,这会儿特意说出来,郑婆子面上尴尬,应得一声,果然送了新竹席跟竹枕头来。
床上刚铺上新竹席,底下垫了薄褥子,帐子也换过薄的,连猫儿都给它换了一个竹编小篮儿,淡竹还笑过她一回,说她也不知道哪里来这许多的火性,跟长毛的猫儿一样怕热。
石桂笑一声,却没答淡竹的话,她不说话,淡竹也不是正经想问,说完了那些,又跑了出去:
“我去寻银斗,我托她摘些花来染指甲的,你们等着,咱们仨一道染。”恨不得生出八只脚来,也不怕了,叫石桂寻出小方斗小锤子来,话音未散,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石桂应是应了,人却靠在床上起不来,手掌上汗涔涔的,淡竹还说这两家子是去老宅看田庄去了,好端端的,这两房又不是甘氏的心腹,怎么就打发回去看田庄?
石菊手里拿着一枝笔,正预备着给叶氏绣扇子,玉兰调到了宋荫堂院子里头,春燕就有意把叶氏这儿的衣裳都交给石菊,她的活计在这些个丫头里头算是出挑的,春燕便吩咐她先做些袜子里衣,又叫她做了绣个团扇出来。
扇面儿还是石桂画的,她给石菊出了主意,夏日里人都是蔫的,叶氏又自来不爱那些个艳丽颜色,不如就做了冷色的,叫人看着也凉爽些,玄色底子配上金线,底色最要紧,金丝隐隐露出来些,上头绣两朵雪菊花。
石菊见石桂不动弹,开了柜子寻出方斗来,又取出一卷白棉纱,干净的细笔跟小圆锤儿,才刚淡竹说话的时候,石菊连看都没看过来,这会儿摆上东西抬头看一看石桂:“你瞧见了什么了?”一面说一面取了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石桂心头一凛,冷汗都要下来了,石菊却捧了热茶盅儿送到她手边,顺手把猫儿抱过来,她天生血冷,这会儿手脚还是凉的,大暑天里也得喝热汤,沾着一点凉的就要泄肚子,别个喝绿豆汤,她连菊花茶都喝不得。
石桂怔怔看着她,石菊推一推:“喝罢,你这会儿也不能喝凉的。”石菊眼睛一弯,露出些笑意来,石桂捧着热茶,却不知道怎么送到嘴边。
石菊心细,一个屋住着,别个瞧不出来,却让她看出些端倪来:“我虽没去陈家,可你自回来就不对劲儿,寻常看的书,都多少天没翻页了?”
正院里丫头多差事少,石桂不似在叶文心院里那样能天天练字,可也隔得几日写上几张的,书更是一天都没断过,这些日子书是拿在手里的,却没翻过页,石菊留心看着,除了在陈家遇着事,也没旁的说头了。
石桂动了动嘴儿,却张不开口把事情告诉石菊,她还是不知道更好些,何必多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提心吊胆呢。
石菊反冲她点点头:“我也不问是甚事,看来也是不能问的。”说着就长长出一口气:“二太太的田庄,都是她娘家人看着,白露的爹娘是管库房的,水晶的爹娘是管着灯火的,光是灯火,一季就能省出多少油来?都是肥差事,怎么就非得回乡?”
石桂这点犹豫都让石菊看在眼里,她捏捏石桂的手好,重又坐到桌边,把那两朵雪菊花描出来,银线碰着各种深深浅浅的灰,桌上已经罗列十来种,一样样的配色配进去。
石桂心里已经转了好些天,一时想到琼瑛一时又想到松节,跟着又想起在别苑时一个屋的绿萼来,那时候说是寻着了她的家人,她家人来把她给接走了,如今想想,她到底是不是回了家。
她原来无人可说,叶文心算得一个,可叶文心自个儿已经够苦了,也不拿这些事再来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