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素不再继续他到底有没有进去的话题,就让禄玥以为他在做梦也没什么不好。
他转而问道:“你说这里是个法阵,什么法阵?”
“你不知道啊?”禄玥立刻有一种作为前辈的优越感,面露得意,又故作谦虚地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主要是听总管说的。”她指了指头顶上方,“总管说,咱们头顶上,就是隐去外形的天塔,天塔下,就是清泉殿,是一个法阵。”
鸣素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禄玥说的法阵是什么。
十万八千年前,九天上仙布下用来支撑三界的混元阵有八个阵角,两个阵眼。其中四方天塔分别是八个阵角中的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另外四个阵角,已知的只有曾被共工撞倒的不周山,其他三个阵角和两个阵眼所在地,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西方天塔作为八个阵角之一,落在落日峰上,本身又是一个法阵,而清泉殿是这个法阵的一部分。
禄玥口中的法阵,指的就是清泉殿与西天塔本身。
那么,作为阵角之一的法阵中,为什么会有与松涛海相似的地方?
还有那块刻有“顾命”两个字的石头,那是什么意思?
法术对其不起作用的清泉泉水,是因为作为阵角的法阵,还是水底那充满敌意的某种东西……
“亲戚,你在发什么呆?”魁明突然从后面冒出来。
他拦着鸣素的脖子往后拽,鸣素被他扼住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禄玥吓得尖叫,随后跪倒,求魁明恕罪。
魁明挥挥手,说:“小美人下去吧,你都不够塞牙缝的,我不吃你。”
禄玥担心地瞄了眼鸣素,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等她走远,魁明才放开手,鸣素瘫在地上,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
“你也别担心,我不吃素,所以不吃你的。”魁明大力地拍了几下鸣素的背,鸣素咳得更厉害了,“小妖精,这回有没有兴趣告诉我,你心里装的是什么鬼?”
鸣素对于魁明到来而他竟丝毫没有察觉感到惊异,此时只顾着咳嗽,全当没听到魁明的话。
“商青大人去了雷池,这回没人能帮你哦。”魁明扛着银枪,一脚踏上栏杆,手臂搭在膝盖上,尾音卷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种时候,无论面对商青还是魁明,鸣素除了放低姿态,想不出别的应对之策。可真要他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贪狼星君跪地叩头,他又不甘心。
鸣素低眉垂首,害怕地小声回道:“鸣素不知星君在说什么。”
“跟我装傻啊……”锵地一声,是魁明的银枪枪尖撞在地上,划出兹啦刺耳的声音,“小妖精,是想知道本大爷的银枪怎么用的吗?”
“鸣素不敢。”鸣素咬牙道:“鸣素小小桃精,不敢忤逆贪狼星君。不知鸣素哪里做得不对,惹星君要取鸣素性命。”
“好硬的嘴,”魁明张狂大笑,“好大的胆!”他银枪一挥,落在鸣素肩侧,“就你这话,足够老子杀你千百次!”
“星君这是欲加之罪。”鸣素目光渐冷,也不再维持恐惧的姿态。
身为神仙怎可凭一己之私,胡乱作为,妄自杀戮?
单这一点,也足够除去贪狼星君的仙籍,让他死上千百次!
魁明身上的煞气引发鸣素心底某种冲动,某种不属于广韵仙君应有的意愿。
魁明初时只是想试探一下灵山来的桃精,谁知对方过分刻意的隐忍让他越发不耐,渐渐认真。
现下似乎逼出了鸣素本来的想法,却也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他难以抑制心头不断上涌的暴戾之气!胸口好似压了块大石,不砸碎它他就活不下去。而这块大石,就是鸣素……
魁明不觉间握紧了长枪,脑中浮现鸣素身首分离的景象……鲜血让他兴奋,并且疯狂。
猛地察觉自己的意图,魁明心头一惊,倏然收回长枪。
这是怎么了?
他虽是阵前锋,但绝非嗜杀成瘾之辈,对魔族尚且保佑八分理智,怎么对一个小妖精,反倒无法自控了?
鸣素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但不慌不乱,这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精该有的反应……
怎么回事?是鸣素和他一样不正常了,还是……
魁明眯着眼,想到种种可能。
“你——”魁明正要问,忽然一顿,随后轻笑,接着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运气可真好。”
鸣素不明所以。
魁明稍稍侧身,斜睨着身后方,轻声说:“看,又有人来救你了。”
鸣素一愣——又有人来了?他又没有发现?
魁明朗声道:“离墨大人,好久不见!”
身着牵着黑边的赤色衣袍,朱雀星君离墨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14
乐十二 仙乐渺 。。。
离墨听说商青收了个弹琴比他好的桃花精,扔下族内长老们,摇着扇子到清泉殿来求证了。
清泉殿中,魁明朗声道:“离墨大人,好久不见!”
离墨对他微笑,点头致意。
而鸣素一听“离墨”两个字,差点吓得元神出窍。
离墨是南方天塔之主,朱雀星君,出身朱雀神族的王族,爱乐成痴,闻声知人,通达百律,尤擅琴瑟。
越不想见到谁,就是越是能见到谁。
怒气消散的同时,鸣素内心徒生悲凉。
他只是暂时不想离开,他只需要安静并且低调的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好,为什么偏不能如愿呢?
“桃花精……”离墨走近了,饶有趣味地望着鸣素,“味道挺淡啊,离远了都感觉不出来,你是不是家乡水土不好?还是被人伤了根茎?”
鸣素有一种把点心整块吞掉结果卡在喉咙处的感觉,很快憋得脸颊泛红。
——这群星君,都是根据味道来辨别身份的吗……
“是鸣素吗?”离墨敲着扇子,凑到鸣素眼前。
鸣素头压得低低的,闷声道:“鸣素见过星君。”
“跪下。”魁明冷声提醒。
鸣素眉前一紧,当即屈膝,却被离墨扶住。
“你家主人最不喜欢这些跪来跪去的礼节,又不是什么特殊场合,跪礼就免了吧。”
鸣素也不推辞,忙说:“星君远道而来,鸣素这就奉茶。”
说罢就要离开,又被离墨横扇拦下。
“我不喝茶,我来听琴的。”离墨直截了当表明来意,“商青说你弹琴我比好,我定要听一听。”
怕什么来什么……
鸣素觉得自己胸口处跳动的已经不是心,是鼓,并且是雷辕战鼓。
已经震得他元神出窍了。
“你就用我的琴吧。”离墨掐指成诀,化出一方深红古琴。
朱雀星君的琴,自然也是上好的。
若在平时,鸣素必是欣然接受,但此刻避之唯恐不及。
他俯身合手,恭敬中略带紧张:“仙君谬赞,鸣素当之有愧,不敢卖弄。”
见他推辞,旁观的魁明来了兴致,双手环抱与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你就弹弹看吧,我也想听了。”
离墨把琴递到鸣素眼前,鸣素只好接下。
他盘膝而坐,置木琴于膝上,先行试音。
梧桐木的琴身,火凰羽的琴弦,也只有离墨敢随便拿出来。
……乱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鸣素暗想。
可惜,事与愿违。
拨弦的力度、延长的时间,想着以各种方法掩饰,可每到触及琴弦,就忍不住按照心中最喜欢的方法去拨奏。
指间的音律不允许丝毫差错,演乐者眼里容不下微尘,为仙者固执到骨子里的骄傲。
一曲罢了,余音饶耳。
鸣素很想抱着琴朝清泉殿的柱子狠狠地撞上去。
魁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不禁赞道:“你弹得好像还真不错。”
“别听他胡说,”刷地一声,离墨撑开扇子,“他根本不懂音律。”
鸣素把琴放在地上,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那边魁明对离墨的唾弃很是不满,但对方是朱雀星君,他再不满也只能憋着,皮笑肉不笑地说:“星君说的极是。”
离墨哼哼笑两声:“鸣素,你弹得确实不错。”
魁明手握银枪,心想:离墨,你若不是朱雀星君,老子非捅死你不可!
可惜离墨此时眼里只有鸣素,他望着这少年若有所思。
“还没到落日峰就听到琴声,离墨,魁明,你们这是在欺负我的人吗?”
微风拂过,祥云和缓而下,来者白衣银靴,踏出一片清明。
救星!
绷紧的身心瞬间放松,鸣素几乎要哭出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对于商青的到来如此激动。
他迅速站起来,跑着扑过去,绕到商青身后,仓皇中抓着商青的袖摆,低着头,央求般小声唤道:“星君……”带点害怕带点难过,紧张得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离墨望着他的目光又深了几分。
“魁明?”商青看着魁明,稍稍侧过身,把鸣素挡在身后。
魁明连忙摆手,大笑着打哈哈:“大人,您严重了,我是来探亲戚的!”
商青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他眼神柔和,却盯着魁明不放。
魁明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又说:“离墨大人才是来欺负人的,看罢我亲戚吓的,我都看不过去了!真的!”
“魁明,你说离墨的不是,就算是真的,他日后也不会放过你。”商青极是温柔地提醒。
魁明一边摆出“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样,一边往旁边挪了两步。
商青又对离墨说:“离墨,我都说了鸣素怕生,日后会带他去找你,你怎么还自己跑过来了?”
“哎呀,我这不是忍不住吗!”离墨厚着脸皮摇扇子,“今天人我见了,琴也听了,事已至此,你怪我也没用。”
商青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怪你,你千里迢迢跑来,现在累了吧,要不要到暖阁休息休息?”
“赶我走啊……”离墨瞥了眼藏在商青身后不敢看他的鸣素,“好吧,就到暖阁休息休息。”
商青转头对鸣素吩咐道:“你去庚辛阁。”
鸣素点点头,有点不舍地松开商青地衣摆,任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想起这三人都说他身上味道淡,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闻了闻——他们到底是怎么根据味道来判断的他的原身的?
正好奇着,离墨越过商青来到他面前。
鸣素想多又不能躲,低着头与离墨僵持。
离墨高深莫测地笑了两声,拍了拍鸣素的肩,由衷地说:“你的确弹得比好我,”在商青赶过来前,他顺势凑到鸣素耳边,笑着低声说,“三界首屈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鸣素浑身一震。
“离墨心服口服,”热气盈满耳廓,传来的声音几不可闻,“再会,广韵仙君。”
15
乐十三 断续风 。。。
松涛海中,一如既往的苍松怪石、云蒸雾绕。
乐潜抱着小药篮子,盘膝坐在地上,眉前拧成一团,苦恼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仙君……你快回来吧……”他沮丧地望着天哀求,“乐潜要撑不住了……”
他正沉浸在自我怜悯的情绪中,冷不丁身后一人问道:“谁为难你了?”
乐潜吓得一哆嗦,掀翻了药篮。
鸣素出了落日峰就变回广韵仙君的模样。
他急急奔回松涛海。此时呼吸不稳,衣着略显凌乱,握着墨玉琉璃杖拂尘的手还有些抖。
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仙君!”乐潜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痛哭,“仙君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仙君?”
“别哭得好像我已经死了似的!”鸣素一甩拂尘,轻敲了下乐潜的额头。
乐潜抱着头偷偷吐了吐舌头,笑道:“仙君,你可算回来了,乐潜一个人顾守松涛海,每天都很害怕啊。”
“怕?怕什么?谁敢来吃了你不成?”鸣素这段时间在清泉殿里整日低声下气,如今回了自己地盘,心头大快,看到自家小侍童就很想捏两把。
乐潜委屈地撇撇嘴,说:“吃了我倒不至于,就是姚天君都来找了仙君七八次了,每次看不到人他就拿我撒气……”
“他那不是撒气,是疼爱你。”鸣素戏谑道,“当初在天池宫我们两个都看中了你,是他打赌输了,你才到我这里来的。”
“仙君,”乐潜立时眼泪汪汪地抓着鸣素的袖子,“仙君大恩大德乐潜永记于心,仙君可千万不能赶乐潜走啊!乐潜不要去伺候姚天君!”
鸣素蓦地心下一沉,好像乐潜的话触动到什么。
乐潜见鸣素神色不对,立刻收敛了神色:“仙君,怎么了?”
“无妨……”鸣素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傻孩子,谁说要赶你走了?松涛海中除了我就是你,没有你谁来做我不做的事?”
“仙君,你这话乐潜听了一点也不感动。”乐潜虽是抱怨,仍旧尽职地过去扶自家主人。
鸣素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仙君?”乐潜察言观色,他的主人自从下凡历劫回来就一直怪怪,现在只有越来越不正常。
“你说,姚天君来找了我七八次?”鸣素低首垂眉,若有所思。
乐潜仔细想了想,说:“是九次,我少算了一次。”
“那我就到他府上走一趟吧。”
姚天君府上混乱的模样一如往昔,鸣素不客气地踩过书本典籍等杂物,直奔姚天君的炼丹房。
房中姚天君盘膝坐在地上,发饰摔碎,衣衫破烂,满身漆黑,狼狈不堪。
鸣素生生顿住了脚步。
姚天君抬头瞧瞧来人,半晌才缓过神来。
“仙君,你来啦。”他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鸣素停在门口不敢进去。
姚天君对他招招手,安慰道:“没事,放错东西,炸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鸣素迟疑片刻,还是往姚天君走去,边走边警惕地看着还在冒黑烟的炼丹炉。
姚天君微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为了你。”
“我?”鸣素一愣。
“说吧,这些日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