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显是谁?嚣张肆意到极点,既然温玉点破,他也不计划隐藏躲闪。堂而皇之开口说:“你跟着我,住大屋穿靓衫,钞票多得当纸烧。喜欢读书就读到三十岁,不想工作就天天买珠宝打麻将,一个月十万家用够不够?我活一日,供你一日。”
打火机叮咚一闪,他在病人床前抽起烟,丝毫没有公德心。
但他微微颤抖的嘴唇,短促紊乱呼吸,泄漏他心中掩饰不住的紧张焦灼,装作不经意掠过她一眼,仍是骄傲到死放荡到死的气魄。
温玉进而领会,为什么温敏说,她终有一日要后悔,为什么温敏与戚美珍都为这样一个不可靠不安定的男人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他偶然间的温柔,是零点一克海洛因,尚未察觉已上瘾。
可惜温玉是温玉。
“我搬去跟你住,然后呢?夜夜等你带一身香水与口红从不知名夜总会醉醺醺回来,还是被人砍得血肉模糊叫我去警察局认尸?每月十万花销,你能给到几时?真养我到老?你当我三岁小孩一样好骗吗,陆生…………”她体温过高,温柔侧脸被火焰熏得绯红,低下头便是莫名娇羞。
但她横冲直撞,不知何为见好就收,要得寸进尺,继续说:“陆生,你能否回答我,你对我的兴趣能持续到几时?是三个月还是三年?最开始难舍难分,到最后两看相厌,恨不能你死我活。以你性格,还能心甘情愿花钱养我?我看几率是零。最可怕是,我已经习惯了伸手乞讨,贪钱懒惰,要分手简直要命,玩一出以死相逼,大庭广众抱住你裤管,地板上嚎哭,求求你陆生,千万不要丢下我。或者聪明一些些,想办法同谁谁谁借一个种,拿诊断书,捂住肚子,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经济依赖摧毁精神独立,陆生,你认为我会放任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我的自尊不允许我犯错。”
独立病房,陆显的烟足够装满一间屋,走廊上护士姑娘经过,包青天一样黑的脸,探进来维护正义,“先生,病房里不许抽烟。”
陆显掐灭了燃到一半的香烟,等护士走开,再点燃一根。这个档口他急需尼古丁平复起伏波动心弦,看着她盈盈透亮眼眸,恨得牙痒痒——温玉才是无敌变态女金刚,十六岁老姑婆,她平平和和波澜不惊中揭露真相,言语犀利,一击即中,让人一口血憋在胸口,气虚气闷,却无处反驳。
薄薄两片唇,含住一支雪白香烟,他眯着眼,忍着怒说:“你老豆应该把你打成白痴仔。”
温玉没心没肺地笑,转开话题,问他,“我爹地还好?”
陆显只顾吞云吐雾,抽空应声,“你老豆太不经打,不过是一脚踢在他大腿上,就听见断骨声,一家废物,只有大太有胆站出来跟我说话。你以为你回去,他们还会扮大肚放过你?三岁小孩都不信啊,伊莎贝拉——”原谅他小肚鸡肠,伺机反驳,实在是温玉太可恨。
“你不懂的,那是我的战场,命好命歹,全靠自己。输一场就上演告别式?这不是我性格,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更何况大名鼎鼎的龙兴大D哥罩住我,谁敢找我麻烦?”她浑身都痛,如针扎如刀割,面上却仍保持着无懈可击笑容,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此刻全副武装矫情做作为的是什么,“我应当多谢你,陆生,谢你肯来。”
陆显握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不轻不重咬上一口,留两排整齐齿印,“至多等到年尾。温玉,你的命运,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决定。”低沉沉,字字警告。
“等你搞定你帮会叔叔伯伯,做到话事人再说。不然夜里睡不安,一睁眼被人绑到公海。”
温玉祈求上天,在他动手之前,已经有更心仪对象出现,转移目标。
陆显笑,“叫我做话事人?你好大野心。”
温玉反问,“你不想?”
陆显道:“我更想叼你——”
她忍不住要扇他一耳光,打到他神经错乱街上裸*奔。
过多久,房间里静得出奇,陆显一根接一根抽烟,无聊无趣,又不肯走。
两两相看实在尴尬,温玉先发问:“我好奇,你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力挽狂澜?”
“我叫阿光盯住你,免得你闯祸无人管。”瞪她,以壮气势,“你被打,我听到消息就赶来。那位哭个没完的平胸高妹是你胞姐?她真把我当色魔,多说一句话都要吓死。”陆显摩挲着她手背上凹凸痕迹,近乎透明的皮肤之下淡青色脉络徐徐晕开,犹如一滴墨落于白纸,划开再划开,四散延展。
顿一顿,他感慨,“幸好你不同,你个波够水准,供我揉多点,叶子楣都比不过你啦。”
还说不是色魔,三句话而已,又开始性*骚扰。
温玉肯定他的所作所为,“不必谦虚,你当得起‘色魔’称号。”
陆显歪嘴笑,缓缓舒一口气,浅蓝色烟雾晕满前尘,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肯长丑一点,蠢一点,‘听话’一点,我也做不成‘色魔’,所以啊,温小姐,你才是幕后大佬。”
“原来如此,算我多话,如果陆生可以文明一点,尊重一点,礼貌一点,我也不至于与‘色魔’牵扯不清。社会对女人要求严苛,要敬小慎微守住婚前贞洁,又要风情万种留住婚后丈夫,陆生,你所作所为已严重影响我日后出清价格,我应当向你索赔,名誉损伤,间接价款,你等我律师函…………”
陆显摁灭了烟,翻折揉搓着一只柔软细腻的手,当作新鲜玩具,不舍得放手,“鬼五马六(狡猾精怪),牙尖嘴利,也只够胆在我面前嚣张。”
“我哪里敢,我无名无姓,喝一缸伏特加也不敢得罪大D哥。”
“又在明褒暗贬,当我白痴。”
“不跟你争。”温玉反手将散乱长发拨到一旁,舒展身体,侧躺在干燥柔软薄被下,疼痛未减,气息渐弱,“无论如何,多得有你。”
她清澈眼眸,如溪水如晚风,静静将他包裹。
轻而浅,痴痴,温柔相待。
他不能习惯,也读不懂这一刻被徐徐吹开心境,匆匆转开视线,去看病房内四面白森森惨兮兮墙壁,有人用歪歪扭扭字迹写‘死大陆妹,放开伟仔’,‘明早我就康复’,或是‘几时我才嫁得出去,为何没有男人爱我’。原来一间病房也有许多故事,有的已结束,有的尚未讲完,而还有一个,才刚刚开始。
咳嗽一声,以掩盖沉默尴尬,感谢上帝,他终于想到一个不令人尴尬窘迫话题,只是蠢到家,他问她,“吃饭吗?叫不叫饮料?”下午三点,陆生也学洋派,要喝下午茶?原谅他脑筋停滞,思维退化,曲线变直线,学术化称呼似乎应当叫返祖返古。
又说:“想吃什么?鱼翅鲍鱼,海参燕窝?叫武大海送。”我的天,一蠢再蠢,这个时候装点一身暴发户气质,真是无可救药。
温玉好不容易憋住笑,被单底下藏了许久才说:“我只想要一碗鱼片粥,最好带一本英文书来。”
“带病读书?好学生都像你一样刻苦?”
“浑身都痛,我需要一本书转移注意。”
陆显不解,“我给你一支烟,抽烟多简便。”
温玉道:“我喜欢香烟,但并不依赖,我不想十几岁就变成女烟鬼呀。”
陆显无奈,他对她除强迫外,找不出其他有效办法。
武大海大约是途径旧书店,随手捞一本破旧英文书,封面上戴礼帽的老男人高瘦谦和,是《林肯演讲词节选》。
温玉皱着眉,忍着痛,嘴角带伤,她便对书默念,反复背诵。
“It is rather for us to be here dedicated to the great task remaining before usthat from these honored dead we take increased devotion to that cause for which they gave the last full measure of devotionthat we here highly resolve that these dead shall not have died in vainthat this nation; under God; shall have a new birth of freedomand that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 ”
于陆显而言,他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他在温玉低头注目的刹那窥见悄然而生的隐忍的力量,如同十三岁的自己,站在床前窥伺对面天台,爱美德小学三年一班,中文老师正在黑板上教复杂繁体字,而他拿一根棍,沙土中一笔一划笨拙跟随;又或是十七岁跟住豹哥贩毒走私,做“脚”,被差佬追得跳海,丢掉三百万“美金”(注),人人都劝他,不如跳海死透透,爬上岸被豹哥抓住,比死更可怕,但他不信命,不认命,三瓶酒壮胆去求秦四爷,从此命都卖给他。
他与她原来是同一类人,即便被命运碾压凌虐,却从未肯老老实实认命。
他与她心中,都铭刻“不服输”三个字。
注:“脚”贩毒的运送人员。
“美金”高纯度海洛因。
以上来自电影《门徒》中的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呃,讲个稍微严肃的话题今天编辑单敲说,《今夜离港》下周一要入V了,入V当天要三更呃,鉴于我的码字技能需要回血的时间固定且较长,只好这几天的先积攒着,周一一起发了。。。不便之处,还请大家理解。入V之后会更勤奋的!!!!!关于剧情,温玉不会这么容易就去跟D哥住的,这是个原则性强到可怕的姑娘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死倔死倔的丫头,最擅长死磕。而D哥。。。。你真是个巨型抖M,温玉不虐你你还矫情起来了。。。这章D哥好蠢好呆的感觉
、宁静一刻
温玉在医院住满一周,等待伤口重新长合。
期间陆显并未闲到日日来陪床,他大约遇到不大不小麻烦,每每拧住眉头,站窗前一根接一根搏命一样抽烟,任护士念过一万遍也不知改。依然我行我素,嚣张跋扈,一张英俊阎王脸,护士长也害怕,怕说多说错,他会突然发疯,后腰上抽出西瓜刀来见人就砍。
实质上他的社团事业蒸蒸日上,但发展太平顺太快速,一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反而让人发虚、后怕。秦子山龟缩不出,秦四爷修心养老,只顾钓鱼喝茶闲聊下棋,遮遮掩掩一副收山架势。他拿下振和又兼管龙兴,平步青云,风头正劲,出门一帮擦鞋仔拍马奉承,月月入账千万,“大金牛”身后追着跑,翻来覆去查账,也找不出一间拖账赊账商铺,真正一本万利日进斗金。
女人、财富、权势滚滚而来,上帝突然间赐福人间,带来的不是欣喜若狂享乐人生,而是内心深切的恐惧。未来如何无人知,身后一只手推着他向前。陆显似乎落进一张网,千头万绪却毫无头绪,走不出看不透,步步陷阱,步步惊心。
某一天他逆着光背对小安山,忽而满心疑问,同她说:“温玉,如果有一日我突然人家蒸发,你记得去佛前供我三炷香,免得我失忆,做孤魂野鬼满城飘。”
低头细语间,背景散乱昏暗,斜阳的光为他颀长身躯镶一道金色边框,低垂的面孔却掩藏在晚霞阴影中,掩盖住叱咤风云名声响亮的大D哥,于这短短一瞬间的彷徨无措。
谁能不惜命?又不是刀枪不入金刚神佛,手持连环虎牙刀,一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是人,敬天地鬼神,总有害怕颤栗的一刻。
温玉侧过脸,手中的苹果削到半路,红白镶嵌,她回望他的影,些许恍惚,“陆生,你信命吗?”
陆显却在默念,“出来混,总有一日要还。”
温玉略略低头,浅浅微笑,轻声说:“虽然你这个人又自大又粗鲁,对我,好事坏事都做过,但我从未咒你死。阿婆说,人生路,一步佳一步艰,好好丑丑,活下去才有希望。陆生,你并不是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
一阵低低的笑,他又回复放荡不羁模样,走近来,鞋也不脱就上床,震得小小病床吱吱呀呀要散架。一双长腿高架栏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她身旁,霸道地占去大半张床。
他面朝上,望着沾灰的天花板。
“嘁——神经病!我还要做全港首富,住半山别墅,睡遍电影明星,啊——还有不屈不挠牙尖嘴利温小姐,我们还没来得及上床谈心,我怎么有胆去死?”
他转过身,揽住她细软腰肢,就此将她储藏在怀中,细细体会。不多久入睡,难得片刻安宁。
温玉趁这斜阳余辉,凝望眼前由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孔,忍不住伸手抚平他梦中深锁的眉心,凄惘的景色里,油然生出一股相依为命的错觉。
或许陆显这样的男人,任谁遇到,都是生命中一场翻天覆地灾难,不经意间的温柔,足够颠覆你的安稳人生。
然而夕阳总被黑暗吞没,夜幕不早不晚,合上双眼时抵达。
陆显深夜离开,再没有出现过。
温玉整理行装,若无其事地回到温家。
每一个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再相同,或惊诧或恐惧,但都比不过尤美贤特殊,三太对温玉的嫉妒与厌恶终于达到顶峰。她目睹一个比自己从前更精致更精明的女儿,看她高昂头颅,无时无刻不在嘲笑讥讽着自己的过去与将来,愚蠢与狼狈。
尤美贤一腔怨愤,该去恨谁?恨她自己?神经病,她已经惨成这样,还要折磨自己?想来想去只好恨温玉,谁叫她总是比人命好,骄傲自负,冷血无情。总而言之,从发梢到脚底,温玉没有哪一点不可恨。
温玉是尤美贤一生最大的失败。
尤美贤倚住门,想骂人又后怕,瘟神背后还有瘟神,她惹不起,只剩眼神怨愤,干巴巴道一声,“温小姐贵人事忙,还有空回来?”
温玉回敬,“我再忙也要回来看住三太,免得你突然间消失,要报警都没人肯去楼下拨一通电话。”
尤美贤装腔作势警告威胁,“你最好闭紧嘴!不然大不了抱在一起死!”
温玉勾唇,回视她,“我也劝三太见好就收,凡事过火,最后一定引火烧身。”
“彼此彼此。”
有心情化妆试衣,去陪伴谎话连篇的鬼佬,三尺床垫上翻云覆雨采阴补阳,却没时间出门找一找了无音讯的亲生仔。
当然,她躺在床上享受睽违多年的蹂躏、撞击,承受洋人十八厘米长生*殖*器一杆进洞,持续超过三十七分钟马达一样连续,干到她喉咙失声,情水流尽,爽得就要死在床上。你说她怎么舍得错过这一分一秒缠绵?
是谁歌颂母性伟大,甘于奉献牺牲?找出来连抽三十耳光,没远见,居然把人间第一奇女子尤美贤漏掉,该死!
二十天过去,温家人都得失忆症,反正穷成这样,也不在乎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少一个闲人多一分赌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