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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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锦官城-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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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外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本以为是错觉,不曾想竟真的是她。

他不免有些懊恼,她会不会因此将他视作轻浮孟浪之人?

静默了一会,他道:“记得当时有这么个人,但不曾太过留心。”

这是实话。他素来不喜好调弄风月,对这些莺莺燕燕兴趣缺缺,怎会特别留意一个陪酒的侍妾?

“噢。”沁瑶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那女子昨日死在平康坊了,她养母一口咬定我哥哥的同窗是凶手,如今那位大哥已被关到大理寺狱了。”

蔺效一怔:“竟有这等事?”

沁瑶点头:“奇怪的是那女子死时被挖去双目,却没有丝毫怨气,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她抬头看看蔺效,斟酌了一会,迟疑道,“能不能请世子帮个忙,带我和师父去察看那女子的尸首。”

她不惯于开口求人,说话时语气不自觉软了三分。

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更何况这是她一回找他帮忙,蔺效立即点头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察看,我自去安排。”

沁瑶错愕,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她难掩激动,连连道谢:“多谢世子,那就有劳世子了。”

蔺效并不太想从她口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静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我这就着人去安排,等安排妥当了,便领你们前去,你在何处等消息?”

“我这就回青云观接师父,约莫一个时辰可回到城内,到时候径直到大理寺狱外等世子的消息。”

——————————————————————

王以坤却并非被关在大理寺狱,而是暂时在御史台收监。

他现今是会元及第,天子门生,只要一日不定罪,便不能与寻常罪犯关在一处。

王家世代为官,满门清贵,王父现任户部尚书,是朝中举重若轻的肱股之臣,瞿子誉和冯伯玉前去王府送信后,他虽然惊怒交加,却也不能即刻命人将儿子堂而皇之开释出来,以免落人口实。

想来想去,还是辗转令人将儿子收在御史台,好吃好喝地照料着。

那妇人铁嘴钢牙,咬定了是王以坤杀了她的养女,由于本朝推崇“罪从供定”,即便她拿不出更多的证据,御史们也只好依照流程来升堂审案。

先是疑犯自辩。

王以坤一路顺风顺水长大,头一回遇到这等百口莫辩的事,不过一个晚上,方正憨厚的脸庞便憔悴了不少。

他回忆道:“昨日我与朝昭馆的一众同窗出去饮酒,路过一家叫蔚然居的酒楼,进店点好酒菜后,我起身去如厕。谁知那酒楼看着虽宽敞,净房却设在二楼,如厕后,我在走廊上遇到老板娘,她只说要带我回雅座,引着我便往一间紧闭的房间内走。当时天色已有些昏黑,二楼却未点灯,我还未得及辨清方向,便被老板娘莫名其妙推到房内,还反锁了门。我忙敲门呼救,过了好些时候,门终于开了,老板娘却带着好些伙计将我堵在房内,直嚷着说我杀了人。我这才发现房中地上躺着一名女子。”

他满是愤懑地抬头:“中丞大人,我与那女子素昧平生,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好端端地为何要谋害她?分明是那老板娘害人在先,存心嫁祸于我!”

他父亲王卫廷坐在帘后听完,差点没被儿子气个半死,枉儿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连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此轻巧便被一名市井妇人给算计了。

接下来便是瞿子誉和冯伯玉上堂作证,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清朗俊逸,说起话来又都口齿清晰,不过几句话便将当日情形重现,证明王以坤跟他们一同到的酒楼,连作案时间都没有,何来杀人一说?

老板娘文娘的说法却与他们截然相反:“王公子早与我们窈娘相识,因垂涎窈娘的美色,曾多次纠缠于她,窈娘敢怒不敢言,每回遇到王公子,都是能避则避,实在躲不过去了,才耐着性子敷衍他两句。那日窈娘早起就觉得身子不太爽利,天色尚早,一时也懒怠回后院,只在楼上休息。到了傍晚,王公子带了几位朋友前来喝酒,听说窈娘在二楼,便借故如厕去找她,我无意中听到房内传来纠缠声,畏于王公子的淫威,只得巴巴地守在门外,后来听声音实在不对劲了,怕窈娘出事,我才壮着胆子带人踹开了门,谁知一进门却看见…”她说着,眼圈一红,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看见我的窈娘躺在地上,已经气息全无。各位大人,窈娘自小在我跟前长大,打小便乖巧懂事,如今又出落得花儿似的,还未嫁人,却死得这般凄惨,你们一定要替她申冤呐!”

王以坤嘴张得大大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一时都忘了愤怒,噎了好半天。才气得直发抖地指着文娘道:“你。。你…你怎可…”

文娘并不看王以坤,只用帕子捂着眼睛,夸张地耸动着肩膀啜泣。

瞿子誉和冯伯玉在一旁听了,都纳闷地看向文娘,如此漏洞百出的一套说辞,但凡稍加勘探一下现场,便会立即识破她的谎话,她总不至于蠢笨如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帘后的王卫廷却又比冯瞿二人想得更深一层,他浸淫官场多年,盟友虽多,暗处的敌人也不少,这么明显的栽赃诬陷,这么浅白的陷阱,对方所图为何?难不成不是为了陷害儿子,实则是奔着他来的?这样想着,脸色又阴了几分。

这时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进堂,轻车熟路地给御史中丞行了个礼,垂首道:“老身已查验清楚,窈娘仍是处子之身。”

瞿子誉和冯伯玉等人未经人事,听得此话,都有些不自在,那文娘却仿佛极为震惊,猛的抬头,失声道:“不可能!”说完才惊觉失言,忙又捂着嘴低下头去。

老妇人并不理会,兀自等着中丞大人回话。

御史中丞点点头,令老妇人下去。

又招了仵作进堂,问:“既已验完了尸,那女子因何而死?”

仵作道:“回大人的话,是被人扼住喉咙窒息而死。”

“尸身上可还有别处的伤口?”

“有。”仵作迟疑了一下,“尸首的双目曾于死前被人挖去。”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本以为窈娘的双目是死后被人挖走的,没想到竟是死前生生挖去!何等残暴血腥,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文娘闻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你可有依据?”御史台讶异地问仵作。

“小人以往曾验过死后被挖去双目的尸首。若是死后被挖双目,因尸首内血流凝滞,挖目时不会有太多血液流失,尸身面首通常较干净。而昨日送来的尸首虽已被人刻意地擦洗过面部,但鬓发上满是已经干涸的血迹,面色又异常枯槁,显然是死前曾大量出血,故而小人判断是死前被人挖去双目。”

御史中丞抚了抚须,又问当日去现场验尸的府吏:“你们去蔚然居察看尸首时,尸首身旁可有大量的血迹?”

☆、第31章

“回大人的话,尸首身旁及房间内都并无血迹。”

瞿子誉和冯伯玉听到此处,都暗暗松了口气,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且看那妇人还能如何抵赖。

果然御史台目光沉沉地看向文娘:“你方才说王以坤进房间后你一直守在门外,窈娘遇害后你更是第一时间冲入房内?”

文娘眼珠转了转,一梗脖子,斩钉截铁地说:“是!奴家当场抓住了王以坤。”

御史中丞厉声断喝:“既然窈娘死前曾经大量失血,你又不曾给王以坤整理现场的时间,为何房内及王以坤的衣物上都未沾染上半点血迹?”

文娘当场傻眼,她一个市井妇人,平日只以钻营生财之道为乐,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能懂得这些?

见文娘不答,御史中丞怒意更盛:“分明是那窈娘早已遇害多时,你藏尸房内,故意嫁祸王以坤!如今证据当前,你竟还敢穿凿附会?来人,将这刁妇押下!”

事态急转直下,文娘眼看着府吏们气势汹汹走近,作势要将她绑住,她忙结结巴巴地改供词:“是,是奴家记错了,奴家发现不对时,房门已大开,王公子并不在房内,后来他去而复返,方才被我们抓住的!”

一场闹剧。王卫廷懒得再看这妇人的丑态,颇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对身旁的随从耳语几句,拔腿便走,随从自去给御史台传话。

王以坤经过一晚的煎熬,走出御史台狱时,只觉得身心都被洗刷一遍,触目处无不可爱,天分外的蓝,云分外的白,就连路旁的草木都比往日显得青嫩许多。他并不知父亲早前来过,四处张望一番,见瞿子誉和冯伯玉正站在马车前对他招手,忙大步上前迎去,“文远!骥舟!”

三人见面,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后日便是殿试,正是需全心备考的时候,谁知半路却闹出这么一出。三人达成默契,暂且将那妇人之事放下,先各自回府休息,等考完殿试再做计较。

刚要上马车,瞿子誉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到澜袍下摆,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青云观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到了一旁。

瞿子誉向来机变过人,立即意识到是妹妹来了,多半是不想被他的同窗知道她的道士身份,故意悄悄地引他前去。

他忙对冯伯玉和王以坤告罪,说忽然想起要去附近探望一个亲戚,不能跟他们同行了。

等王冯二人走了,瞿子誉到得马车前,掀开车帘,这才发现不只妹妹,连清虚子和阿寒都在。

他忙给清虚子行礼,又跟阿寒打招呼。

“哥哥,你那位同窗被放了?”沁瑶将哥哥拽到身旁坐下,马车甚是宽敞,能容纳六七人有余。

瞿子誉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将事情经过跟沁瑶三人说了。

“那妇人为何要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沁瑶和清虚子阿寒面面相觑,若存心要栽赃诬陷旁人,怎么都得经过一番细致的筹谋和准备,各方面都要经得起推敲才是。

“是不是她自己就是凶手?”沁瑶又问。

瞿子誉蹙着眉头道:“目前还未证实,不过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方才御史中丞已下令,要将她移送至大理寺狱,详加审讯。”

说完,他面露疑惑地问沁瑶:“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清虚子刚要答言,沁瑶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道:“我们受人所托,去附近一所宅子除祟,恰好路过此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在查窈娘的死因,更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拜托了澜王世子帮忙。

怕哥哥还要追问,她又急急开口道:“哥哥,你一日一夜不曾回府了,父亲母亲想必都等着急了,咱们府上离此不远,我们这便送你回府吧。”

瞿子誉定定地看着沁瑶,还要细问,顾忌着清虚子和阿寒在一旁,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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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将手中事项跟手下一一交割完毕,刚要出宫去跟沁瑶汇合,不料皇上身边的路公公过来传话,说大明宫来了好多远道而来的客人,皇上急请世子前去认亲呢。

远道而来的客人?蔺效一点兴趣也没有,沁瑶还在大理寺外等他,他现在只想赶快出宫。

可皇上召见又不能不去,他犹疑了片刻,唤了手下一个副将近前,附耳对他交代几句。

到大明宫时,殿内果然已有许多人了,太子等几位皇室子弟在殿内作陪,满殿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连卢国公夫妇和蒋家三兄弟也来了。

他匆匆跟大病初愈的蒋三郎对个眼色,不及细看殿内的那些生面孔,便上前给皇上行礼。

皇上笑得暖意融融,对蔺效招手道:“惟瑾啊,多少年过去了,你来看看,可还认得出这些人都是谁不?”

蔺效这才回身细看殿内的人,就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莫二十余人,个个都生得气度不凡,俱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目光疑惑地落在眼前一位两鬓已染风霜的华丽妇人脸上,怔愣片刻,惊喜道:“七姑姑!”几步上前将她抱住。

那妇人眼圈一红,抚着蔺效的脸庞,哽咽道:“长高了!长大了!又出落得这么俊,姑姑都快认不出了!”

蔺效如鲠在喉,默然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侄儿很是挂念你们。”

妇人拿帕子拭了拭泪,领着蔺效往她身后看去,笑道:“这是你七姑父,老了许多,可还认得出?这是兰儿,跟你差不多高了,这是荻儿,出长安时才五岁,如今也长成小大人了。”

蔺效一一上前行礼:“姑父,兰表哥,荻表弟。”

姑父夏弘胜老了许多,脸上虽挂着笑容,神情却难掩沧桑沉郁,说话时肩头仿佛不胜负荷,微微向前倾垮,就连曾经异常挺拔的脊背也有了几分佝偻的迹象。

夏兰跟父亲夏弘胜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般的相貌堂堂,稳重斯文。

弟弟夏荻则生得更像母亲,眉眼俊秀飞扬,说话时未语先笑,举止活泼洒脱,

看到最后,便见一名极为明丽的少女,生得如蕙风兰露,举止又甚是雅致脱俗,瞬间便让人眼前一亮。

那玲珑美人不等妇人介绍,自行走至蔺效跟前,袅袅婷婷行了一礼,抿嘴道:“十一哥哥。”

蔺效滞了一会,含笑点头:“芫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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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被蔺效称为“七姑姑”的妇人便是先皇的第七女,同时也是当今皇上的七妹——德荣公主。

德荣与皇上并非一母同胞,而是瑜妃所出。瑜妃当年宠冠后宫,共生下一子一女,儿子是皇四子(后被先皇封为允王),女儿便是德荣。

允王天姿卓绝,母亲又颇受圣眷,先皇对他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嘉许和偏爱。

自小在一片赞誉声中长大,允王不免养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性子,言语间时常对其他兄弟有弹压之意,渐渐地,便引来了其他皇子对他的暗中嫉恨。

德荣却与哥哥大不相同,她温和中立,颇懂得与人交际,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人缘最好,几乎人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欢她。

后来郑氏嫁给澜王,成为了德荣的六嫂,两个人一见如故,此后便常有往来。

于是蔺效小时候便总能在府中见到这位和善温柔的七姑姑,母亲也时常带他到德荣的夫家韦国公府走动,两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先皇驾崩后,平素寡言内敛的皇三子出其不意登上大宝,满朝哗然,待朝纲稳固后,皇上便慢慢开始清算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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