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神通在临来之前,就已想过了应对之策:“从此人身上下手,或有几分希望。福王与那位,亦未必就这么心甘情愿受嬴冲挟制。”
嬴元度嘲讽的一笑:“说了你我太小看了他,自是有其缘故。三日前他已举荐黄恩之兄黄忠,出任光佑军第十二旅旅帅。当朝九位国公,每年都有向朝廷举荐四位五品武将,两位五品文职之权,这份权柄,被那小儿用到了极致。”
嬴神通闻言不由一阵愣神,随后又道:“就只如此么?”
可其实他心里却已知,只这枚筹码,已足可使黄氏兄弟彻底投效嬴冲了。
当今天下七国乱战,所以武贵文贱。一个五品边军将领,已经可算是初步踏入军中高官序列,地位甚至能比肩普通郡守。
可嬴元度居然还真说出了后续:“还有大约三日之前,嬴冲曾拜访了张府,与政事堂参知政事张苍,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原本该补缺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突然就暂停下了选官。”
嬴世继一听,就知这必是这两家做了交换。以一个北阳县令加上左佥都御史,来换一个吏部文选司的员外郎么?
虽说北阳县令亦是六品,且为京畿重地,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位高权重。且上有新任吏部侍郎叶宏博照拂,升迁也无疑更容易。
换成政事堂的其他人,这个交易恐怕难以达成。然而后参知政事张苍两年前补入政事堂后,一直欲在都察院安插人手而不可得。如今左佥都御史的官位,刚好合适
只怕那位,为了这个位置,还不止是付出一个五品员外郎。
且此番嬴冲威逼李哲春,也必有张苍保驾护航。
“张苍匹夫,是欺我武阳嬴氏无人?”
嬴世继的眼中,已经现出怒意:“真就不惧我等,将他从参知政事的位置上掀下来?”
“有嬴冲这大敌在,你我现在还真拿他无可奈何,武阳嬴氏无瑕旁顾,他自是有恃无恐。应付以个嬴冲就已吃力,哪里还能再得罪他。”
嬴元度再次叹息:“如今攻守易势,已经是事实。此子扎根于三法司,如今又将手伸到了吏部,本身的破绽,更是少而又少,势力小而精悍。反是我武阳嬴,大而无当,看似势雄,可反而处处受制”
他醒悟的实在太晚,竟就让那竖子成了势。
嬴世继此时也已知形势不妙,不是寻常之法可以应对,不禁眉头大皱。
他那个侄儿,当初明明就是一指就可捏死的小东西,如今居然已成了气候,且能威胁到武阳嬴氏的存亡。
存思须臾,嬴世继还是握起了拳:“可这次嬴任他,你我无论如何都需保住不可。”
他深知嬴任被罢职的恶果,自从嬴冲承爵,武阳赢氏已经接连丢城失地。若连昔日牵头弹劾嬴宣娘的左佥都御史都不能保住,那么不但嬴元度在族中的权威扫地,武阳嬴氏在朝中的形势,也必将陷入到雪崩境地。
嬴任已是武阳嬴在三法司的最后一根支柱,失去了嬴任,也就等于失去了放火墙,任人宰割。
那嬴冲如今以三法司为基,就似收舞大棍,随时都可能往他们身上砸过来,让他们痛入骨髓。
这会更多的族人与附庸世家,考虑改易门户,以保全自身。
背叛举主虽是大忌,受世人鄙薄,可武阳嬴氏一族如今在朝之官,绝大多数都是曾拜在故安国公门下,本就是嬴神通的门生故吏。
那些人转投嬴冲,只是投效故主,顺理成章。就如那嬴长安与方珏,并不影响前程。
甚至其中许多人,本来就心向嬴冲。
偏偏这时候,亲家他
想起王佑,嬴世继牙龈都快咬出血来。人人都说王佑是死在不知名的势力之手,可他总觉嬴冲嫌疑巨大。此时若王佑还掌着大理寺,岂容此子这般张狂放肆?
“嬴任之事,我会尽力想想办法。左佥都御史保不住,却或可调任他职。不过族弟你,与其想着去救嬴任,倒不如想想自身,”
见嬴世继仍蒙在鼓中,还未明白过来,嬴元度不由苦笑:“你那侄儿,怕是看上了你囊中的左金吾卫。”
嬴世继闻言,顿时失色。他亦是久历官场,瞬间就已明白过来:“嬴完我!”
原本早在半年之前,他就该升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可那时因嬴冲与临淮候家的冲突,引发太后雷霆震怒,最后不了了之。
此后左金吾卫大将军一直空缺,并未选任,依然是由嬴世继以三品怀化大将军的身份代掌其职。
原本以为最多三个月,他就可顺理成章升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可如今看来,只怕未必
嬴完我么?那个嬴神通收养的贱民遗孤,如今也同样是三品怀化大将军的衔位,在边军当过五年镇守使,身为大天位境,无论资历战功,都要强过他嬴世继不止一筹!
而昔年因有嬴神通的照拂,此子乡评定品时乃是中上,亦与他嬴世继相同!
“可他的出身”
“那是以前!嬴冲已经将他录入族谱,如今那嬴完我嬴宣娘,都是安国嬴氏的嫡脉。安国嬴氏有嬴冲这个安国公在,是断然不可能从宗人府的世家录中除名的。至于太后那边,也无需指望,太后这两月来身体不佳,时常昏迷,多半已无瑕顾及此事。便是临淮候家,最近也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嬴元度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总之此事你我,真得好生准备一番,总不可能真让他得逞。我听说那竖子已在四处活动,开始布局,估计这又是一场苦战。”
一场朝争已在所难免,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轻敌大意!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嬴冲在军中仍无根基。
虽说嬴神通昔年有不少故旧在军,如今大多都仍出掌要职。可能否为嬴冲所用,还是两说。
二品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人选,只能由枢密院五位正副枢密使与陛下来决断。
嬴世继脖颈处青筋必显,目燃金焰,只觉胸内说不尽的憋屈,许久之后才长吐了一口浊气,平静了下来:“我如今只庆幸,他只能再活三年。”
“三年么?那可未必。据我收到的消息,天圣帝已经为他寻到了‘元机丹’,不日就将送入京城。陛下竟对他爱重至此”
感应到嬴世继刀锋般的目光扫来,嬴元度却淡然一笑:“族弟放心,不愿见他得到‘元机丹’的,可不止我门一家。此子这样的手段,这等的心智,那几家有谁敢容他真正长大成年?否则这消息,也不至于传出来。且我已招唯我入京,实在不得已,也就只有使出下策了。最多半载之内,此事就必须解决不可。”
“嬴唯我?”
嬴世继双目微凝,脑海之内现出一个雄伟如山般的身影,他神情也顿显轻松:“兄长你有成算就好,安国公之位对我赢氏实在太过重要。”
如今之势,安国府可无武阳赢,武阳赢却绝不可无安国公。武阳嬴已遭重创,想要恢复,只能借助安国公这一爵位不可。
且那竖子手段超绝,安国府在他手里一天,安国嬴氏的实力,就可壮大一分,使他忌惮有加,夜不能寐。
正说着话,二人却见一位青衣小帽的家丁,匆匆赶至:“大将军!副都御史李哲春已经上本,奏嬴任大人伙同北山郡监查御史李常合,山阳县令左太常,为诬陷定武军右路镇守使嬴宣娘,伪造证据。勾结山匪,屠灭李家村四百三十七人。”
嬴元度不由与嬴世继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
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
同一时刻,城北福王府内。此时的嬴博,正是满含恼怒不解的,瞪着他那正悠然听曲中的父王。
“父王为何要定让姑父上本?我们福王府难道阵就怕了他?今次我们若服了软,只怕整个咸阳城都会笑话我们。”
“聒噪!”
被打扰了数次之后,福王分明有些不耐,抬目往他儿子瞪了过去,那双浑浊的眼内凶光必显:“你老子我还真是怕了他!你待怎地?”
嬴博气机微滞,然而当他正欲说话时,就见福王抓了一把蜜枣,劈头带脸的打了过来,言语气恨交加:“上有陛下,下有嬴冲,你让本王怎么斗?拿什么去斗?武阳赢自身都难保,本王不让你姑父上书,难道他们还能保得住你宣弟的命?”
嬴博只得狼狈逃窜,匆匆的往外跑。不过此时他的眼中,却闪过了几分明悟。
上有陛下,下有嬴冲?原来如此,自己父王真正忌惮的,乃是陛下么?这只怕也是武阳嬴氏如今的处境,上下交攻,所以首尾难顾。
思及至此,嬴博却是微微一惊,转过了头问:“莫非姑父她,是已犯了忌?”
姑父他身为皇室之人,却去襄助世家,参与这场本该由他们参与的这场世阀之争。
那福王闻言也停下了手,眼中微现欣慰之色。他这个蠢儿子,看来也不是不能开窍。
一六五章 六十万金
在三日之后,当王猛从金吾卫东城军府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似是染上了一层灰色。双眼无神,如行尸走肉。
他肚子倒还是饱的,监狱伙食不太好,可他知自己的境况,所以临出来的时候,拼命的把那难吃的稀粥往肚里灌。然而这下一顿,仍无着落,身上已无分文,仅有的三两银子,也被衙差给搜走了。
在这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中走着,王猛感觉自己前途灰暗无比,看不到出路何在。
虽说他还有着一身武艺,一身道法,以及满肚子的文韬武略,可却能卖于哪家?
在这咸阳城找上某个皇子,某家势力为其效劳么?可谁会信任他这个出身寒门,来历可疑的赵国士子?且若投了昏庸之主,也辜负了自己在鬼谷的数载寒窗。
其实也可以暂给人看家护院,凭自己的本事不难混口饭吃。然而他现在,哪有这么多时间可浪费?
与其余的师兄不同,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他王猛,却只有十年,十年之后不能清偿那六十万金,他那师尊多半会说到做到,废了他这一身修为。
此外倒还有条路子,去当盗匪贼寇,应该能凑齐六十万。可那时他师尊,必定会直接将他逐出门墙,以免门庭受辱。
王猛越想越是垂头丧气,不过他到底还正青春年少,须臾之后就又勉强振奋起了精神,迈步往那城东行去。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个事做,混口饭吃。
不过也就在这时,一位少女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先生可是王猛?”
这声音极其悦耳动听,可王猛第一时间却觉疑惑。这咸阳城内,除了他师兄郭嘉之外,谁还能认得他?
转过头时,却见是一位二八年纪的少女,俏生生的立在十丈开外。而此女虽是做丫鬟打扮,可却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玉,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显见是出身不凡。
“你是谁?”
王猛满意的疑惑:“如何能知晓在下的姓名?”
“原来真是你王先生,小女子幽香,见过王猛先生。”
那幽香微微一笑,而后敛衽一礼:“先生之名,自是小女子从我家小姐那里听来。今日小女子来此,正是是奉小姐之命,来招揽先生。”
王猛心中更觉古怪,心想是这女人的小姐,又是如何知道的他?不过他这刻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想到能有份工作暂时糊口倒也不错,便又继续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要聘请学生,又是何职司?”
“是武威郡王府叶四小姐”
幽香一边说着,一边好奇的上下看着王猛:“我家小姐如今陪嫁之人中,正缺一管家,不知王猛先生肯否屈就此职?”
“武威叶四?”
王猛心想这不就是那安国公嬴冲的未婚妻么?又看了看少女身边那些家丁的袖尾处,果然是有着树叶纹饰。双河叶阀乃三十六姓之一,这家徽他自是熟悉。
王猛是何等聪明之人,瞬时就已明白了过来,知晓这就是郭嘉所谓的两全之策。
郭嘉奉嬴冲为主,而自己效力的则是嬴冲的未婚妻,名义上并非一主,可实质则仍可为那位安国公所用。
思及至此,王猛不由气得乐了,随即掉头就走。
鬼谷弟子并无二人不得共效一主之规,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传下,是因之前数代人的教训。每当有二人奉一主之时,都必有一人命格被克,早逝身亡,几千年来从无例外。
郭嘉要以这种方法规避,求个心理上的安慰,倒也无不可。反正也他们两个,也不知最后到底谁克谁。可他王猛亦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会接受他那师兄的施舍与算计?
而且还是这什么陪嫁的管家,换成西席先生,他或者还会考虑一下,先混口饭吃。
“王猛先生,就不听听小姐她,为先生开出的薪俸?”
眼见王猛疾步远去,幽香却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说道:“先试用三个月,月薪一千金。若先生能令主家满意,则年金六万,日常修行所需的丹药墨石供奉,都由主家承担。且先生如对主家不满意,十年之后,可任由先生去留”
仅仅听到第二句,王猛就已心动了。眼珠微转,然后他果断的回身,再次立在了少女的面前:“成交!不过三月试用之后。双方得先签下契书。还有,不知学生何时入府为叶小姐效力?”
十年恰好六十万金,这必是郭嘉的安排无疑了,不过他已经迫不及待。
幽香见状楞了楞,就不禁‘噗嗤’一笑,接着就又再次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王猛。心想这书生看来也只寻常,并无出奇之处,如何就值得六万金的年俸?这都可以聘请一位大天境的供奉天君了。
还有姑爷,为何他不自己招揽,却要特意传书让小姐出面?
可幽香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不解的摇了摇头,向王猛投以羡煞嫉妒恨的眼神。一年六万金,这样的管家,可是咸阳城内绝无仅有。这样的薪金,她幽香也想要哇!她自问自己的本事,当一个管家还是能够胜任有余的。
“先生既然愿意应聘,那就请随我来。”
王猛不敢怠慢,跟随着幽香的脚步。这位另带了马车过来,装潢华贵,让王猛上车之后只觉受宠若惊。
不过当半个时辰之后,王猛与幽香一起走下马车,望见一座气势壮阔宏伟的大门时,他却不禁一阵愣神。只见那门匾之上,赫然是‘安国’二字,而在那台阶一旁,他的师兄郭嘉正依着石狮,眼神戏谑的笑望着他。
“安国公府?”王猛有些不解了:“学生不是叶四小姐的管家么?为何却要来这里?”
“是叶四小姐的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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