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出含义的经文连成一条引路的线,牵引着怨鬼重入轮回。
枕黑趴在沈慕白肩膀上,碧绿的眼神里,光辉闪烁,“喵~”。小姑娘轻轻的叫唤一声,等待步入轮回的怨鬼们,竟然露出了经年不见的笑容。
枕黑的母亲,是噬恶猫。能够吞噬世界罪恶。怨恨,恐慌,不祥,哪里有这些罪恶的气息,枕黑母亲一族就会出现在哪里。他们吞噬罪恶,同时释放祝福。
黑猫不祥,是难平的冤假错案。
天光乍破。阴云退却。城镇里下起了薄雪,不多时,就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午时已过,怨鬼被尽数送入轮回。青云宗脚下,第一次下起了不冷的雪。
越是修仙,就越会情感淡漠。修为越是高绝,就越发少了慈悲。怨鬼阵多年未破的原因在于,世人只想着镇压,而从未想过化解。
弹奏一曲长歌镇魂,自然比噬灵咒废一些灵力。修为低下的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修为高绝的人,少了这样的慈悲。所以,古战场的怨鬼阵,才成为修仙界百年难解的死结。
天空并不是灰蒙,而是少有的澄澈。一点薄雪随风飘落,此谓之,晴雪。沈慕白抱琴坐在地上,双目轻阖,微微扬起下颚,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一直腻歪在他颈边的枕黑,却能感受到他的欢愉。
一个一身银色袈裟的男子缓缓走来。街上无人,沈慕白五感通灵,他甚至能够听得清那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
听见有人走来,沈慕白膝头的琴化作一道银光,窜入他的手掌。薄雪落地易融,然而沈慕白起身,却连袍角都没有沾湿。他望向来人。
那人一头银发,面容却是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手腕上缠绕着一圈银质佛珠,佛珠上没有任何铭文,干净肃穆,却给人一种大气天成的感觉。他披着一件银色的袈裟,走近方能看清,袈裟上用银线勾勒出繁密的万字符。
虽然一身和尚打扮,衣摆的摆动间也能嗅到隐隐檀香,但是那一头被整齐束起的银发,却说明了来人的身份。他不是和尚,他只是佛修。
“隐世谷佛戡,参见前辈。”他在沈慕白面前站定,单手拢于胸前,行了一个佛礼。眉眼里并没有僧侣的虔诚,神态也并不是晚辈见到长辈的谦卑,仿佛只是习惯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佛戡的声音低缓,和方才念《往生咒》的时候别无二致。很容易认定,这就是方才助他的人,然而沈慕白没有什么表示,浅淡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要走。佛戡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笑容,总是看起来有些邪肆。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神马的。
☆、第21章 传说佛戡曾经解过许多男神的寂寞。
被叫前辈什么的,对于沈慕白来说,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袁不破的地位身份摆在那里。何况修真界本就不能以面容衡量。
沈慕白之所以转身就走,一来是,枕黑从他肩头滑落,若非他眼疾手快接住,他家小姑娘一定会摔在地上。待到仔细查看,沈慕白囧然的发现,他家小姑娘……撑到了。虽然不知道她吃了什么,但是圆滚滚的肚子和四仰八叉的睡姿,无不说明,她一定吃了极为满足的一餐。
二来,他不喜欢佛戡的目光。从佛戡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觉得危险。佛戡的目光中并没有恶意,但至少,有所求。对一个生平初见的人有所求,总是让人不舒服的。幸而袁男神行事张狂惯了,沈慕白转身就走,谁也说不出什么。
佛戡跟在沈慕白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明目张胆的跟从。浩劫方过,街肆无人。沈慕白手心里拢着他家小姑娘,步伐略微显得有些急促。
佛戡二十多岁的年纪,元婴期的修为,不可不说是惊才绝艳。袁不破的四名弟子已经是根骨绝佳,但是和佛戡相比,依旧不是一个层次。他们修为暂时比佛戡高,不过是胜在岁月痴长罢了。
书到今生读已迟。修行是逆天而为,却依旧讲究先天天赋。
只是,虽然佛戡的修为让世人惊艳,相比袁不破来说,却远远不够。沈慕白占据袁不破身体,虽然日日苦修,修为亦只能发挥半数。仅仅是这半数,若他想要甩下佛戡,也是足够的。
沈慕白没有这么做。那样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对于他自己来说固然无所谓,但是他却要维护他家袁男神的形象。
沈慕白对亲近的人,会不自觉的在名字前加上“我家”,就像,他总是说,我家枕黑,我家闺女,我家小姑娘。曾经,他的岁月里,能被他冠以“我家”的,仅仅有枕黑这一只。而如今,不觉中,沈慕白已经将袁不破划入“我家”的范畴。
宅男从来不情感丰富,然而泾渭分明。他的心里是一座城池,城里的人哪怕沸反盈天,他也会纵容。城外的人哪怕呼天抢地,他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人,也说不上是有情还是无情。
佛戡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似乎笃定了沈慕白不会甩下他。风雪未停,青云宗脚下难得有这样细软的雪。佛戡的一头银发,在雪中尤为耀眼,他没有如同寻常男子一样束冠,而是和沈慕白一般,用簪子松松挽起。
不够齐整,但是不显落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正在缓慢拉近。到了临近客栈的时候,佛戡和沈慕白,几乎是并肩而行。
玄辰站在客栈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他不是不相信师尊的能力,只是,这千鬼嚎哭的怨鬼阵,曾经折损了无数修真界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尚且,有些担心罢了。反倒是没有和袁不破怎么接触过的玄月,对沈慕白分外有信心。只是坐在堂中静候,等候沈慕白的归来。
玄月从小听着袁不破的传说长大,虽然如今他也算是历尽千帆的人物,可是,最初的信仰,在他心中始终不可磨灭。
他的师尊无比强大,不可战胜。碾压神魔,凌虐诸佛。这是玄月笑得时候,听青云宗的长者口耳相传的话,这么多年来,从未曾忘却。
玄辰见到沈慕白的那一刻,长舒了一口气,手中拂尘一扫,对着沈慕白略一躬身,道“恭迎师尊。”
沈慕白觉得,让这样的老人对自己躬身行礼什么的,是一件挺折寿的事情的。但是看他的四位徒弟做的习惯,想来规矩如此,他也不好轻易改变。只得略略点了点头,对玄辰说道“无事了,回去吧。”
至于身后跟随的佛戡,沈慕白并没有打算理会。
对于沈慕白的冷淡,佛戡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对一旁暗自注视他的玄辰行了一个佛礼“隐世谷佛戡,见过青云宗玄辰长老。”隐世谷和青云宗,同为修仙门派,势力几乎不相上下,但是却有些不同。
隐世谷是佛门,以佛修为主。青云宗是道门,以道修为主。平日两个门派虽并不亲厚,但是到底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怨仇争端。两个门派的弟子相见,也是客气的互称师弟师兄。
玄辰听到隐世谷三个字,小手指便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待听清佛戡之名,他的神情里有一些“原来如此”的意味。隐世谷大弟子佛戡,是修真界近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人物。他的天资,他的机缘,无不让人艳羡。
是艳羡,而非妒恨。当一个人的高度,旁人只能仰望的时候,是没有人会生出妒恨的心思的。
甚至,有人隐隐将他和袁不破相提并论。袁不破的修为,当世不可窥知。世人却笃定,假以时日,隐世谷佛戡,定然也会攀升到那样的高度。对此,袁不破不置一词。在佛戡结成金丹的时候,袁不破甚至不吝对他指点过一二。
那一年的云台论道,并没有随着袁不破的闭关,佛戡的失踪而泯灭于时间。百年之后,仍有人对此津津乐道。那日袁不破亲临云台,佛戡与之辩论修道之法。外人将这看作是前辈对后生的指点。有幸在旁聆听的修士却更愿意将这看作是佛与道的碰撞。哪怕只是窥听一二,也足矣成为日后他们顿悟的契机。
佛戡更是因此,跨过筑基和金丹的天堑之隔,一举修成金丹,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在那之后,佛戡的修为更是日进千里,用了七年破丹成婴,容颜永固。他多年不出,不然,佛戡之名,将与妖孽等同。
袁不破是一个传说,他横空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便是高绝。佛戡不同,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世人或多或少的见证了他的成长。亲眼看着一个神迹的长成,和目睹一个传说的不朽,给人的震撼,是不尽相同的。
玄辰亦将手指收拢身前,摆出道家行礼的手指,回了佛戡一礼。“师弟客气。”修真界按照实力排分位,两人同为元婴,许或玄辰略胜一筹,唤佛戡一声师弟,实属情理之中。
何况,玄辰是青云宗宗主的弟子,佛戡也是隐世谷谷主的弟子,虽然二人年岁相去甚远,但是理应平辈论交。
沈慕白有些奇怪的看这玄辰叫佛戡师弟,但是沉默着没有多问。枕黑蜷缩在他的手掌,睡成了一团,沈慕白有些不太放心,着急回房细细察看,所以也并没有在客栈门口多停留,对坐在堂上的玄月略一点头,便兀自走上楼去。
佛戡站在客栈门口,有些无奈的对玄辰说道“佛戡行至此地,见怨鬼阵启,原想破阵,奈何实力不够。幸而得宗主搭救。”
玄辰对师尊是否会多管闲事,出手救人表示怀疑,但是仍旧对佛戡说道“师弟慈悲心肠,吾等惭愧。”
“师兄此言严重了,只是佛戡初来此地,不及遇店投诉,如今灵气透支,委实难继。听闻师兄包下整座客栈,只得厚颜求下房一间,容佛戡暂作休息。”
这些话,佛戡说得义正言辞,脸上也是恰如其分的苍白。微微颤抖的手指,说明了眼前这人灵力透支得厉害,若不加休息,继续奔波,恐怕会晕倒在这城镇的街头。玄辰不是心软之人,但也不是不近人情。虽然知道自家师尊不喜和外人共处,但是偌大的一个客栈,在一楼寻一间客房,总还是可以的。
再者说,眼睁睁的看着隐世谷的大弟子晕倒在街头,也的确是说不过去。所以玄辰只得僵笑道“师弟太过客气,这客栈也只住我们师徒,既然如此,师弟便自便吧。”而后还不忘叮嘱一句“只是师弟,万莫惊扰我家师尊。”
佛戡微微一笑,对玄辰又行一礼“佛戡省得。”
玄辰见此也不再多加叮嘱,侧过身子,请佛戡步入客栈。佛戡步入客栈之后,自然见到玄月,三人一番寒暄,各自回房。一时间,本就寂静的客栈大堂,显得更为空旷。
沈慕白将一缕细细的灵气输送到枕黑身体里,灵气游动一周,畅通无阻。显然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暂时睡着了。沈慕白轻轻揉了揉枕黑的小肥肚肚,将她放在临时准备着的小篮子里,还细心的为她盖上了手帕。
如今沈慕白自然不必日日食用五谷,也便没有吩咐店家为他准备饭食。桌上只有一壶放凉了的茶水。那茶放在人间,已经是绝佳的货色。只是,和青云宗的灵茶还是没有可比性。沈慕白倒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口,最终放下。
绝白的手指沾着浅褐色的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的勾勒。未干的水迹在桌上粘连,显示出模糊的两个字。
佛戡。
沈慕白静静的理清思路。这是故事开始之前。他并没有先知先觉的能力,揣测身边之人的用意,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忽然沈小受很失落。
☆、第22章 感觉男神在下好大一盘棋。
沈慕白是被拖拽进内府的。当他恍然进入内府的时候,袁不破正侧卧在宽大的荷叶上。袁不破微闭着双目,眉心的一刃红痕,鲜艳如血。他的神色非常的淡漠,和以往的冷不同。沈慕白无端的觉得,袁不破是在压抑着什么。
可是,他家男神,能压抑着什么呢?沈慕白觉得困惑。他并不知道袁不破辉煌的前尘。之前,他对袁不破的了解,只是《仙弦》之中浅淡的一个剪影。明明只是三言两语,明明只是专门为主角开启的金手指,却牢牢抓住了沈慕白的全部眼光。
沈慕白总是觉得,他家男神,合该傲然于世,肆意而为。所以,他不能够理解袁不破的压抑。
此刻,袁不破显然,也不准备让沈慕白知晓自己的心事。
沈慕白靠了过去,期间踩了几下汹涌的海水,却没有沾湿鞋子。操控这混沌之地的技巧,他也学了一些。至少,可以自由穿梭与海浪与大地,不至于像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狼狈的跌进海里。
沈慕白招来一片莲叶,规矩的坐在上面,距离袁不破的距离不过一臂。袁不破显然不满意这样的距离,长臂一伸,将他捞到自己躺着的那片大荷叶上。方才一个成年男子躺着还算宽敞的莲叶,变得霎时拥挤,袁不破半坐起,将沈慕白扣在怀里。
这样的亲昵,沈慕白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对。
袁不破将下巴搁在沈慕白的肩膀上,冰凉的呼吸喷在耳际,激起他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沈慕白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却被袁不破更紧的搂在了怀里“别闹,我累。”清冷的男音里,拖出一段不易察觉的柔软。
沈慕白无法,只得放软了身体,同时分担了袁不破的些许重量,为的是让他轻松一些。袁不破这才觉得稍微满意,方才冰冷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阿破,做什么累成这样?”沈慕白的询问像是在审讯,但是微微皱起的眉宇却昭示着主人的担心。
这世上,沈慕白或许不算是什么人物,但是,能让他皱眉的,只有袁不破,能让他微笑的,也只有袁不破。这是最初的时候,他们的约定,在一切前尘尽忘的时刻,依旧在潜意识里,提醒着沈慕白恪守。
袁不破换了一个角度,用侧脸贴合沈慕白的肩骨。怀中的身体非常精致,肌肉的曲线和弧度,骨骼的轮廓和强度,就像是被精细雕琢出来的一样。肩膀处没有夸张的肌肉,但是非常有弹性。
袁不破很容易周身冰冷,常年居于雪山,让他的保留不住任何体温。这种冰冷仿佛刻印进魂魄,即使如今他是魂体,周身也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而沈慕白不同,他不是很温暖,就是正常人的体温。纵然是这样,对于袁不破来说,也是足够了。
没有人不喜欢温暖。只是那些留不住的温暖,才会被抗拒。袁不破冷了很多年,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会让他觉得温暖。直到,他拥抱了他的半身。哪怕,以灵魂的形式。
这让袁不破觉得满足。
满足是一种心态,非关贪婪。袁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