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自己爱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哥哥,属于自己的戏还没开场,就已经荒腔走板没了样子。若是这一次,自己能豁出一条性命来保全那两个人,岂不是很好?
次日早上,严子溪绝口不提夜间的事情,倒是赵慎对昨夜睡得太死有些抱歉。他本想陪着严子溪说一会话,不料睡意来得太凶,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偏偏梦里还不得安生,眼前一直浮现着当年秦家被打入天牢时的场景。这种明明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但是无力阻止的感觉,实在让人身心俱疲。
好在,如今占据了自己整颗心的严子溪不会离自己而去。
纵使赵慎聪明一世,也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枕边人严子溪竟然也和赵恒一案有着重大的关联。他想着这几日和耶律信共谋营救秦畅的事情,怕是又有好些日子不能陪伴严子溪,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暗道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将里头的种种原原本本地告诉严子溪。
早膳是熬得十分软糯的粳米粥。这是赵慎一大早吩咐厨房临时做的,他曾经听老太医说过,刚经过昨夜那些事情,严子溪还是暂时先吃这些清淡的流食比较好。但凡和严子溪身子有关的事情,赵慎一点也不敢含糊,亲眼看着严子溪喝下了一碗粥才罢手。严子溪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对于赵慎的种种照顾却都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或许,这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这么亲近地坐在一处用膳。
严子溪默默想着,便没有再抗拒赵慎的温柔。
等赵慎出门,严子溪立刻挥退了众人,返身折回缀锦阁,取出了自己从丰县带来的一口小箱子。这只箱子不过是最寻常的木箱,只到人膝盖的高度,上头落着一枚大大的铜锁。严子溪从未说过自己在箱子里面装了什么,赵慎也不问,任由他将东西带进了缀锦阁。
对于这些小事情,赵慎总是尽可能地宽容着严子溪。
或许是被严子溪文文弱弱的表象所迷惑,又或许是对严子溪足够信任,饶是赵慎如此机警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踏破铁鞋苦苦寻觅的宝刀饮霜刃,就被严子溪放在这样一口普通的箱子里带进了宁王府。
严子溪左右看了看,见侍墨和竹心姐妹都听话地没有跟上来,便轻轻将房门锁了,附身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钥匙,轻巧地将铜锁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放在里面的东西。装饮霜刃的匣子十分特殊,从外头看去不过是一架古琴。严子溪精通音律,即便哪天被人发现在箱子里藏了一把琴,也不会引人闲话。正因为如此,严子溪才敢将这东西光明正大地在严府放了许多年,没有引起旁人一丝一毫的注意。不过若是将这把“琴”放在眼前仔细研究就能发现,它其实弹不出一丝调子来,古琴的内部是空心的,里头装着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饮霜刃。
没有人知道,秦家所藏宝刀饮霜刃,其实有两把——饮霜刃世上罕见,既轻便又灵活,更可贵的是杀伤力大大强于普通的刀剑,若是能多制一些用于军中,那对于明国军队而言就是天大的提升。秦墨斋自从得了饮霜刃以后,便想方设法想要制出一模一样的宝刀来,先前秦畅手头那一把,就是饮霜刃的众多仿制品之一。那把刀虽说不是真正的饮霜刃,却是几十件仿制品中最接近实物的一把,无论是在外观上还是在威力上都是难得的珍品,即使是秦墨斋本人,也需要花费一些心思才能辨出真伪,更不用说是本就对饮霜刃真品接触不多的人了。秦墨斋十分满意,把真正的饮霜刃命名为雄刃,而这把赝品则被命名为雌刃。
当年他送走秦悠的时候,特地将真的饮霜刃放在包袱里交给了乳母,假的那一把雌刃却代替了真品,陈列在家中的兵器库。秦畅自幼聪颖,对兵器也有些了解,家中这把饮霜刃虽然看不出丝毫作假的痕迹,但他细细看来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次回家探亲便趁着秦墨斋不备偷偷将东西从家里拿了出来,带到自己相熟的一家铁匠铺子里鉴定。阴差阳错地,倒让假的这把饮霜刃也逃过了官府的眼睛。
这么多年来,真的饮霜刃被严子溪藏在丰县严府,而假的那一把却被秦畅带着走南闯北。
严子溪将饮霜刃从古琴匣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番,那神态温柔地就像是凝视着自己的爱人。他昨夜已经想好了,赵慎和耶律信都是了不得的身份,若是贸然出手营救秦畅,不但不会如愿,反倒会引火烧身惹来文帝的注意;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即使计划失败,也不过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只要说赵慎一直以来被自己蒙蔽,和此事全然无关,以文帝对赵慎的爱护,怕也不会有太严厉的责罚。
不过,即使自己能赔上性命,也绝对不能让秦畅折损在赵忻手上。自己这次出手,务必要一击即中。
他这么想着,又从箱子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将里头的药丸都倒了出来一口吞下。严子溪身体底子差,虽然秦家刀法练得炉火纯青,可是苦于没有浑厚的内力支撑,一不留神就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这些药恰恰是用于激发内力的,短时间内十分有效,只是服用多了也非常伤身。他这些年来一直病恹恹的无法痊愈,便是因为多次使用了这药。严子溪的身体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眼下却也顾不得多想,恨不能将这幅身体里面所有的潜能都激发出来。
他准备好一切,又将箱子锁上,这才缓缓站直身子,留恋地环视了一圈。缀锦阁里有太多温柔缱绻的记忆,真也好假也好,自己这一走,便再也无从享受。
以后这里的主人会是谁?是自己的哥哥,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想起自己不在之后,赵慎有可能将那份温柔统统给了别人,严子溪心里就一阵绞痛。可是,本就不应该开始的事情,即使提早落幕了又能怎样呢?
严子溪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取出赵慎送给自己的同心结放在了桌上。结发同心,这东西的主人本就不应该是自己,留下它,也算是个了断。
不忍再看这屋子一眼,严子溪就按着自己之前计划好的唤来了侍墨,说自己要去藏珍轩一趟。
严子溪在宁王府向来是自由出入的,就连周胜海听到严子溪要出门也并未阻拦,只是说了句最近外头不太平,要多带几个人手。严子溪怀抱古琴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带着两个侍卫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宁王府,一路朝着藏珍轩走。严子溪常常走这条路,早就摸清楚了路线,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这条街上店铺很少,平时几乎没什么人经过,是京城里为数不多的“死角”。严子溪看准时机,挥手冲着侍墨的后颈一劈,侍墨便立刻歪歪斜斜地软倒在了车内,连一丝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严子溪扶住侍墨,立刻状似焦急地朝着外头的车夫喊道:“你先停一下,我这小童忽然犯病晕过去了,你们赶紧替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喊,车夫连同跟在马车前头的两个侍卫都探过了头来,严子溪眼神一凛,便疾速出手点上了这几个人的睡穴。那些侍卫武功不错,却和赵慎一样,都不会对严子溪心怀防备,因此要制住他们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严子溪翻身一跃,从马车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又拿了自己的琴,转身朝着和藏珍轩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严子溪今日要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藏珍轩,而是梁王府。
当晚赵慎果然留宿在缀锦阁。
他心里藏着事情,本不愿让严子溪跟着忧心,不过多日未和严子溪在一起,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严子溪最近有些古怪,虽然不曾明说,但偶尔透露出的每一丝讯息,都显示着他心绪不宁。特别是白日里管家周胜海来报,说严子溪原本还高高兴兴地想要作画,后来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闷闷不乐起来,连画具也命人收了起来。他们之间已经是最为亲密的关系,若是严子溪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赵慎只希望自己能同他一起分担。
说到底,赵慎心里其实将严子溪归为了弱者一类。大约是因为在丰县时候的一些经历,赵慎总是想把严子溪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却并没有想过,其实严子溪同他一样,也是个心思敏捷的男人。
严子溪想到这一层,忽然有些黯然。他们二人的纠缠原就是源自偶然,阴差阳错,竟然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可是,这种建立在他人影子之上的眷顾,又会持续多久呢?真正的严子溪,赵慎可曾了解过?
自己不是赵慎书房里那幅不会说话的画,可以岿然不动地任由赵慎观赏上几年甚至几十年,自己心里有太多的情绪,这种短暂的安宁,注定持续不了多久。
严子溪有些恹恹地,就连赵慎贴心地陪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欢喜,对方说什么,他便顺着话题附和几句,并没有泄露出半分心思。赵慎几番欲言又止,却又忍了回去,只等着严子溪解开了心结,可以主动向自己袒露心事。
熄了灯,赵慎又抱着严子溪和风细雨地温存了一番。二人虽早就有了这样的关系,可真正在一起的次数却不多,每一次欢爱,赵慎都十分顾念严子溪,尽量做足了功夫,不让对方的身体有太多负担。眼下怀抱着严子溪,赵慎自然存了十二分的心思要让他体验到情丨事的快乐,一双手灵活地在对方身上游走,一路引燃欲丨望的火焰。严子溪经不起赵慎有意无意的撩拨,没多久就瘫软了身子,目光涣散地看着赵慎饱含深情的一双眼睛。
这样的深情,究竟是不是属于自己的呢?
严子溪心里一颤,顾不得思考别的,便伸手环上了赵慎的脖子,循着对方的唇齿索要亲吻——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夜和你在一起的,是严子溪,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严子溪在情事上一贯害羞,这一夜却格外主动地痴缠着赵慎,让赵慎也有些意外,带着些惊喜的心情回应严子溪。
这样疯狂的缠绵,倒像是诀别——赵慎脑海中忽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又想,子溪不是别人,子溪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况且又知根知底的,怎么会同自己诀别?大约自己这几天真的是只顾着忙秦畅的事情,想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赵慎便甩开了脑海中那些毫无根据的念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了和严子溪的欢丨好中去。
芙蓉帐暖,又是一晌贪欢。
许久之后,云雨收歇,严子溪静静靠着赵慎平复自己的心跳。他方才累坏了,此刻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欢愉过后便是潮水一般的疲倦,只想在赵慎怀里一动也不动。
赵慎无声地笑了笑,眼中流转着浓浓的满足感。他轻轻吻了吻严子溪的额头,温言道:“子溪今天可有些不同呢。”
“哪里不同?”严子溪随意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窝在赵慎怀里,声音里透露着一些情事过后的慵懒。
“比往常要主动了许多,莫不是体恤为夫这些日子以来公务繁忙?”赵慎轻笑道。这几天他整个人一直紧绷着,生怕做错一点事情害了秦畅,只有眼下和严子溪在一起,才感觉到了片刻轻松。
“胡说!”
身上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不用说也知道严子溪定然又在黑暗中红了脸。赵慎心里的温柔怎么也掩藏不住,将人往自己身上又搂了搂,道:“子溪,等这事过去,咱们就离开京城吧,找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没有人认识咱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是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腻味,就再换个地方,反正只有咱们两个,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严子溪浅浅一笑,又带着些许期待问道,“那我们首先要去哪里呢?”
被他这么一问,赵慎也正正经经地构思了起来:“眼下入冬了,北边天气寒冷,你身子不好,怕是适应不了那里的天气,不如我们就先往南边走?开春的时候我在扬州,那里风景正好,可惜这么久过去,那些百花齐放的景象是看不到了。不如我们就在扬州过冬,来年春天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我记得在丰县的时候,我还说过要带你去扬州的。”
“你说去哪就去哪,我听你的。”严子溪笑了笑,心里却知道,这场扬州之行,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兑现的机会了。
每一天都是末日,可就算这样,也沉溺在温柔的虚幻中不愿意走出来。
“我的子溪这般听话,可叫我怎么舍得放手?”赵慎爱极了严子溪这般温顺的模样,亲昵地在他脸上又吻了一记。
“不舍得……便不要放吧。”严子溪阖了眼,叹息似的低声呢喃,那声音轻微得连赵慎都没有听清。
两人相拥着躺了一阵子,赵慎便抑制不住困意先沉沉睡去。他为了秦畅的事情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有了片刻放松,身边又躺着最信任的人,一不小心就滑入了梦乡。累到浑身无力的严子溪却毫无睡意,在夜色中撑起半边身子,细细打量着赵慎不甚安稳的睡颜。
赵慎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使在当初赵恒的案子一筹莫展之际,也不曾这般举棋不定。严子溪心里清楚,秦畅的事情,并没有像赵慎对耶律信说的那般轻易。赵忻是什么人?若是能轻而易举地见招拆招,秦畅也不至于落到他的手里。赵慎心里的忧虑十分深重,但这事却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一个人默默扛着。
其实,我多么希望你能将整件事情都告诉我,可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提及秦畅呢?是因为觉得我没有能力替你分忧,还是秦畅其实就是一直以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条沟壑,我即使再努力地对你好,也无法填平它?
严子溪深深叹了口气,玉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赵慎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赵慎似有所觉,微微侧了侧头,轻声喊道:“少卿……”
严子溪的手猛然顿了顿,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少卿,危险……”
赵慎毫无知觉,依旧沉浸在噩梦里没有醒来。严子溪怔怔注视着赵慎,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若是心心念念想着秦畅,那我算是什么人?我难道会稀罕作为一个替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