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又相了几个,俱是不欢而散。
“唉,还是回头好生看看那个姓魏的吧,兴许是我老婆子想得太多也不一定。”出了德富楼,何婆子感叹一声,看路边有人在卖糖炒粟子,便给兜兜买下一包抱在怀里回了家。
魏鸿第二日大清早便来了,手脚勤快的将后院堆些年头的碎石头一一铲出去,又将我在角落里头种的那小片菜地翻了一翻,中午吃饭的时候装了一碗饭自顾蹲去角落里吃。
“阿鸿哥你怎么不来挟菜哩?”林小七见魏鸿如此上道也是十分高兴,手里头有什么粗活重活使唤起他来一点也不含糊。
“我是来做工的,上桌子和主子家一道吃饭不合规矩。”魏鸿一边往嘴里扒饭,一面说道。
“咱家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阿鸿你上来敞开了吃就是。”何婆子道。
魏鸿抬眼看了看我,见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便也坐了上来。
“一会子酒庄子里来送货,小七你指点一下阿鸿怎么摆放,小心点,莫要打碎了,还有卸货完了以后上街上叫两个泥瓦工来,后院的围墙也破败了,是时候修整修整了。”何婆子给兜兜挖了两勺子肉汤说道。
魏鸿三下五除二快速干掉了两碗米饭,跟打了鸡血似的,拔腿就跑,一面回头说:“我先去叫泥瓦工,正好有两个熟识的,一会子就能回来。”
“这孩子,火急火燎的性子可不算沉稳。”何婆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说。
林小七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飞奔着的魏鸿,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阴阳怪气作甚,好生做你的工!莫要整那些有的没有。”何婆朝她屁股上毫不客气的拍了两下骂道。
“哦。”林小七委委屈屈的去了铺子里。
自从魏鸿准点过来开工以后,这院子里便多了丝怪异的氛围,比如我不经意抬头,好几回都发现魏鸿呆呆看着我发愣,叫我发现之后又立马转过头去,耳根绯红,倒叫林小七看了许多笑话,比如说饭桌上,偶尔他也会挟一筷子菜放我碗里,却又不出声,只用那双圆溜的小眼神定定的瞧我,弄得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而我,只觉得尴尬无比,这么个愣头青······我怎么有种坑了人家的感觉?
何婆子给我相了两天亲,更越发的爱睡起来,较之从前,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每日饭点总归叫也叫不醒,这样的日子叫我心里生同些许恐慌来,同她相依为命这些年岁,早已在心底将她当作自己亲娘来对待,所以,面对这样的她,我真怕哪天一睁开眼,便再也听不见她低沉的声音叫我文娘,于是我每日里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叫她醒上一醒,只要她稍稍睁开眼看我那么一回,我便能安心来去铺子里忙活。
那日天气晴好,兜兜早早与我一道醒来,穿好衣裳以后便嚷着要去看祖母,许是心有感应,在推开她房间门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而来。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到她鼻尖,没有丝毫吐纳气息的感觉,我推了推露在被单外头的肩膀僵硬着嗓音说:“娘,醒醒,醒来吃早饭了。”
“祖母莫要再睡了,快醒来陪兜兜玩儿!”我儿学着我的模样轻轻摇着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的何婆子。
何婆子紧闭着双眼,如同睡着一般。
那一刻,如同失却了支柱,我腿一软,便倒在了她的床前,滚烫的泪珠子雨点一般滴落下来。
兜兜许是被我这样子吓了一跳,扑进我怀里亦是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失去亲人的感觉这么痛。
素白的孝衣再度披在身上,与前一次却又有了不同,那一回,我虽有些遗憾,有些伤心,却不及此次这么······这么悲痛,这么茫然,这么不知所措。
灵堂里挂满了白帆布,何婆子面相安祥的睡在厚厚的棺材里,棺材板半开着,我跪在她灵前,一张一张的纸钱丢进火盆里,火盆里的纸灰积起了厚厚的小半盆,棺材底下的油灯泛起淡淡的黄色的光,过了今夜,盖棺,出殡。
兜兜穿一身孝衣,手里捧着那张新做出来的牌位,他还太小,只以为大人在和他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于是乖乖的捧位灵牌护送着她祖母走这人世的最后一程。
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在葬下何婆子之后,一人来鞠了一躬,便回了家,林小七见我想留下来说会子话,便领着兜兜回了家。
润生的坟前枯草已有半人高,从前那个温润的少年人怕是早已变作森森白骨,何婆子的新坟便在润生的边上,何氏慈母穆桂芳之墓,我手指轻轻浮过这几个深刻的字,从前的种种历历在目,她对我的好,简直无微不至,掏心掏肺,堪比生身之母,我穷极一生,再也寻不到第二个这般待我的人。
“娘······娘,你别离开我······”
双眼又红又肿,再流出泪来时一阵阵刺痛,可我忍不住,心里空空落落。
跪了好几天,膝上已是红肿一片,走路都撕扯着疼痛,我一屁股坐在润生的坟前,看着何婆那座新堆的土坟包发呆。
“文娘,都会过去的,你不要伤心,这个世上,没有人会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迟早都要离开。”一双带着厚茧的双手抚在我肩头,我转头看去,不是魏鸿又是哪个。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这几天多谢你帮忙。”我吸了吸鼻子,诚心诚意道了谢。
这些天我完全失了主心骨,陷入悲伤之中对于何婆子的身后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幸亏有他不时提点我两句,才不至于丢人现眼落人口舌。
“文娘,不要同我这么见外,你知道我的心思。”
这种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人依然这么直接。
“如果你愿意,我们挑个日子成亲吧。”反正这也是何婆子的遗愿,而我又实在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在何婆子过世之后反而有心为她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些······
热孝之中要么快速简单的成亲了事,要么就得等三年孝期过了才可以办喜事,如今,我只想乖乖的听她的话,按她安排的路稳稳的走下去,守住老何家这方寸之地,叫这一门血脉传下去。
☆、三十四:买个新爹
“文娘,你说真的吗?”魏鸿简直喜不自胜,双手互撮着都不晓得往哪摆。
我点了点头道:“就是要委屈你些,因为在孝期之内,不方便大操大办,就简便些吧,
就咱们自家人凑两桌饭,再去衙门里把手续办全了就是。”
“不委屈不委屈,我高兴还来不及了!”
“那你回头准备一下吧,三天之内!”
说完我抬起腿,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魏鸿在身后愣了许久这才声音洪亮的唉了一声,飞快的奔走而去。
其实最开始那阵子,我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后来和润生“洞房”之后,何婆子又专门叫人给我搞了户籍,这才有了个能见阳光的身份。
铺子前头高悬着“歇业十日”的牌子,林小七抱着兜兜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的瞧着门前偶尔穿过的行人,兜兜一门心思的点着裤兜里的糖豆豆,不时拿出来一颗喂进自己嘴里,偶尔也塞上一粒进到林小七嘴里。
“娘亲,糖豆豆要吃没了,叫祖母给我买,回头我写大字儿哄她开心。”兜兜飞奔进我怀里,小手从裤兜里摸出三五颗糖子,奶声奶气着说道。
我眼中一酸。
“兜兜要乖,祖母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她说,若是我们的小乖好生吃饭饭,好生写大字儿,就准许娘亲给小乖买糖豆豆吃呐。”
“祖母去哪里了?怎么不带小乖一起?”
“祖母···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将来我们都会去的地方。”
“嫂子,你莫要太过伤心了,大姑是睡着了去的,根本没有痛苦,这叫喜丧,你若是太念着她,她哪里能走得安心?”林小七将头靠在我肩上,淡淡说着。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那年润生走了,我也是如劝告着何婆子······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小七,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我想起三日之后便要成亲的事情,虽然一切从简,可应该要走的路数也还是不能略过,这是对另外一人最基本的尊重,而目前我身边带个孩子,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小七来帮我完成。
“嫂子你尽管说咧,咱俩谁跟谁啊?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太见外我可要伤心的啊。”
“三日之后,我就和魏鸿成亲,你去帮我准备两身喜庆些的衣裳,阿鸿的尺码你帮我去问问,因为时间实在有限,只能去成衣铺子里买现成的回来,还有屋子里的白帆你给我找人拿下来,喜堂就算了,家里还有重孝,不可太过浓重,意思到了就好。”
“再去平安酒楼里叫一桌酒席,三日后送到咱们府上来,还有,新房里还要再添置些新物件,被子床单全都换新·····”
我又想了想,道“最重要的是到了那天,兜兜你要给我看好了,一步不能离身,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来操持,但是孩子······还是要麻烦你。”一股脑儿说完,我便抬起头来看着她。
“嫂子怎的这么急?大姑这才刚刚走······”林小七不解道。
“我知道,这事要么在热孝里办,要么三年后才能办。”
“而且······我相信这是你大姑希望看到的,放心的,嫂子知道怎么做,去忙吧。”
我拉过兜兜的小手,感觉异常疲惫,只想寻个温暖的所在好生睡上一觉,明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且让我小小放松一会子。
林小七的办事效率我自是没有二话好讲,第二日太阳落山,门前便停下辆马车,林小七从车上下来指挥着小哥将物件一一搬下来归置好,短短两个时辰里,便叫她布置得像模像样。
“娘亲,娘亲,叫我发现个宝贝,你快来瞧瞧。”兜兜鬼头鬼脑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探出个乌漆麻黑的小脑袋来。
林小七一见他这德性就直接道出了天机:“你这浑小子这是刚从灶台底下钻出来罢?上回追个小猫仔从那里钻出来后整个就成了只小树熊,你个小崽子,你娘将将给你换上的衣裳又毁干净了!”这丫头是个泼辣的,教训起小兜兜来比我更像个严格的母亲。
“娘亲,阿呆说小姑是个辣椒,将来可能没有人敢要,是什么意思?”兜兜睁着无辜的大眼问。
林小七立时便炸了毛。
“哪个阿呆?你叫他给老娘站出来?”
“小姑漂亮。”
林小七放下叉在腰上的双手,摸了摸鼻子:“还是咱家兜兜有眼光。”
“小姑最漂亮最可爱了。”
我忍俊不禁,这小子这么点年纪就晓得给人灌**汤。
林小七当下便牵住兜兜的小手说:“嫂子你晚上负责做饭。”
“走,小姑给咱家的小树熊洗个脸去,瞧这小脸上衣裳脏的,好家伙,你这身行头要跑出去,街口那乞讨的保管再没有生意。”
“小姑最漂亮了······”
“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有糖豆豆吗?”
“看你表现!”
“小姑你颜色好,身板也好,一看就好生养!”
林小七又炸了毛。
“浑蛋,这都他娘的谁教你的?”
“酱油铺的伙计哥哥。”
“······”
林小七给兜兜换了身衣裳,又在他那小花脸上抹了几把,便牵着他往一条街外的小吃铺子里去了,瞧着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我不禁无语,这孩子为了口吃的,还真是······将来若长成个同阿梅一般的吃货···哦!!!我不敢想!这太可怕了。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心想林小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忘了带银子?可门一打开,却见魏鸿立在门口,脸上通红一片。
“阿鸿?可是有事?”事到临头,我反而失却了那份娇怯之意,不对,好像自从想通以来还未曾有过甚娇怯的感觉,想来年纪越大,这脸皮也越是厚了起来罢?
“文娘,明日我想请个人来参加咱俩的喜宴。”
“行,你做主就好,我没意见。”
“文娘,谢谢你,我太高兴了!”魏鸿目光定定的锁在我脸上,耳根后头一片绯红。
“不用客气,反而委屈了你,这般匆忙简便,你莫计较才是。”
“哪里话哪里话,文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我瞧着他越说身子越是跟我靠得近,我稍往后退了退说:“要没其他事情,你就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叫人去接你,回去吧。”
“文娘,我可不可以······”说着,他便伸出手来想要将我拥进怀里,我忙一闪身躲了过去。
“莫要在门口拉扯,叫人看见了说出去也不好听,毕竟咱们明日才成礼。”我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些,声音稍稍带了些冷意,不知为何,虽然说服自己要接纳他,可对于他的碰触,却还是有些抗拒,我在心里暗叹一声,兴许明日之后,一切便水到渠成罢?
“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那我先走了,文娘···你早点儿休息!”说完,他双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后愣了神,直到厨房飘来阵阵烧焦的臭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飞快跑进厨房里,我的红烧肉又给毁了!!!
大红的碎花衣裳穿在身上,叫我素白的皮相添了几分艳色,生平第一回正经作一回新嫁娘,却已是孩子他娘了,我对着铜镜扯开嘴角笑,眼中却无端添上一份苦涩,想那日陆庆之大婚何等风光······罢了罢了,还想那些做甚?往后好生做人妻子,好生教养孩子,好生经营铺子!深深吐纳几回,再度扬起个叫人满意的笑来。
“娘亲今日好漂亮!”兜兜站我身后学着我的样子一会子朝铜镜笑笑,一会子又转个身左瞧一瞧右瞧一瞧,样子有些滑稽。
“今日兜兜乖,他们一会散伙了,小姑带你买糖豆豆吃!”说完林小七又觉着自己说错话了,忙呸呸呸的往地上吐了三口口水道:“呸呸呸!刚才老娘说错了,不作数的,现在重来一回,一会他们忙完了,咱俩个去买些零嘴偿偿!”
“哈哈,小姑是个笨蛋!”兜兜乐不可支,伸出根手指头放进嘴里吸住,一手抓住我衣角说着。
我叫这两个活宝逗乐了,从抽箱里拿个大红封来一个发了一个给他们。“来来来,大吉大利啊!”
林小七乐呵呵接过,嘴里说着一通吉利话。
兜兜接过后却是立时坐到一旁,将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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