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就排到了个林七的名字,外人见着她叫一声七姑娘,自家人都是老七小七的叫,林七上头五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清一色的小萝卜头,五个姐姐俱以出嫁,那个唯一的大哥早前去外地找活计,已有好几年不曾归家了。
“你个小人精!你嫂子旁边那间屋子就给你住了,勤快着点!”
何婆子如是说道,转身去与她收拾房间,我抱起兜兜去前头开铺子,林七跟在我后面做鬼脸逗弄着兜兜,将我儿逗得哈哈大笑,一张嘴便往衣衫上流下许多口水,逗得林七笑得更欢,也不知道这二人是谁在逗谁。
铺子外头早已等候许多买烧鸡烧鸭的客人,何婆子将我儿抱回后院,我同林七便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晌午之前熟食便已售罄。
“下午平安酒家要的酒要准备好,他们家两个月没有收到账了,他们一会来抬酒要先给钱才能叫他们抬走。”
“钱大户数日前订了十桶美人酿,你一会再送他们一小罐杨梅酒,这阵子杨梅酒泡好了,打开销路的前提是得叫客人知道你有这等好货,先叫他们偿偿鲜,往后生意自然好。”
“还有王保生下个月娶儿媳妇要摆五十桌酒席,酒水我们全给包了,下午你记得去和不归酒庄的掌柜的谈好交货日期,不在咱们交了货库里头新货就得备好,切记切记!”
何婆子的沽酒铺子生意之所以好,全是因为这酒好,别的地儿买不着的缘故,别看进货都是去那不归酒庄一道进的,可进回来以后可不是直接就贩卖出去,而是经过好几道工序以后陈放个几年,完了再混合不同比例勾兑出不同的味道来,这才卖了出去。
我照着本子上记录的备忘录同林七交待了下午几桩生意,林七瞪大着眼睛惊奇的看住我。
“哇咧!我地个亲娘哟,嫂子你太会做生意了,太太太····太厉害了!!!!”小姑娘睁大眼睛看着我,半天回不了神。
“刚刚我同你说的都记下来了?”我合上本子问。
林七萌逼的摇了摇头。
“认字么?”
林七点了点头。
“会写么?”
林七又点了点头。
“那我再念一遍,你给记下来,做完一条扯掉一条,知道没?”
林七忙寻来纸笑,端正坐下开始一笔一划的记录,做完之后又说:“还好我同我娘争取到了这机会,嫂子你这本事若叫我学着个七八成,那我将来可真吃穿不愁了,再也不怕夫家太穷吃不上口热饭!”
听她这么一说,我失笑道:“你个小妮子才多大点了,一会子嫁妆,一会子夫家的,怎么?看上哪家小子?与嫂子说来听听,嫂子与你参谋参谋!”
林七小脸一红,扭捏着说:“哪有看上什么人,不过就是个饭馆里跑堂的罢了。”
☆、二十九:少女的烦恼
“真有啊?”
“你们怎么勾搭上的啊?你娘知道吗?”
“我娘说了,只要他家里出十两银子的嫁妆就准我们成亲的。”
“我家几个姐夫个个都是十两银子就结成了亲。”林七复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我瞧着眼前这活泼的少女,对于她家这十两银子择亲的方式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单纯的样子叫我又想起当年阿梅瞧上陆二宝那会,不也是毫无缘由么······唉,那妮子这会子在做什么咯?
林七见我听着听着便发起呆来,便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摆了摆道:“嫂子你想什么了?我正同你说起正事呢,怎么就分神了!”听那语气明显是不满我的不专注。
“那个跑堂的怎么对你说的?你倒是听来我听听!”
“还没明说过,不过他待我挺好,有一回我和包子铺的二姑娘一道去采山耳朵,那个跑堂的巴巴跑来又是给我们准备干粮,又是摘花摘果儿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要献殷勤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包子铺的二姑娘?”
“不能吧?我长得比那二姑娘好哇!再说我比那二姑娘小啊,当然选我罗!”林七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各项优势,我不觉失笑:“你以为这是集市里头挑白菜啊?哪颗又便宜又新鲜就挑哪颗?”
“不是嫂子你什么意思?咱可是正经娘家人啊!你这胳膊怎么能往外拐呢?”
我忙哄道:“我这不是怕那跑堂的配不上咱家林姑娘吗?将来咱家姑娘那可是要做大营生的,怎么的,也得挑个才俊才肯作罢的!”
林七一听我这么说,脸立时红了个通透,跳起来就朝我腰间软肉上撮去,好在小姐我这一年里又恢复了原来的身材,叫我灵活躲了开来,正当我们闹得起劲时,兜兜小朋友泪眼汪汪的扶着墙根一步一摇的跑到我面前,看得出来这一路上他是下了些功夫吃了些苦头的,衣裳上摔出好几个泥印子出来。
“嗯姆······撕···撕!”小家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我控诉,没想到他人生当中第一次直立行走却是叫那咕咕叫的肚子给逼的!
我忙过去抱起肥嘟嘟的小包子,擦了擦他脸上的鼻涕眼泪,墙角处何婆子躲在那里笑得好不荡漾。
一进到我怀里,肉肉的小手便伸进我衣裳里来要找吃的,凑进“饭碗”一口叼上去。
林七立一旁似是看什么新奇的把戏似的说:“哟,这小子,饿儿狼似的,也不知道是随了哪个!”
“搞得你好像很懂似的,个黄花姑娘老瞧着人吃奶,也不知道害臊!”我扔了本账册丢过去,林工顺手接住又好好摆回原来的地方说:“这有什么新奇,我家那么多兄弟,喂奶什么的,老子早就看腻味了,你要能搞出个花式喂奶来,那我就服你!”
“小妮子!说什么了!莫要带坏我小孙孙!”何婆子从后头跳出来朝她头顶就是一通猛拍,林七一面叫着一面跳着跑开。
“怎么样啊这一天下来?这孩子能不能帮到你?不能的话我就把她给退回去!”何婆子坐在我身旁,一脸慈祥。
“哟,还退货呐!您老玩得挺新鲜啊?”我手上轻轻拍打着正狼吞虎咽的兜兜,一面打趣何婆子。
“留下吧,这姑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手脚勤快,心思灵活,性子也开朗,将来说不得会有大出息!”
“行,老婆子听你的!告诉你啊,咱们小何璟今天会叫祖母了!刚才从后院到这里的一路啊,都是他自己慢慢走过来的,跌倒了还不叫我扶,摔痛了自己挣扎几下又爬起来,嘴里一直叫着恩姆恩姆,要撕撕!”何婆子捂着嘴儿笑得春风得意,意趣风发,我自然也是情绪高涨,看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慢慢学会说话,慢慢学会走路,慢慢会有自己的小想法,这感觉······简直是无以言表!
两年之后。
经过漫长的两年浸泡,林七在生意场上已然能够独挡一面,见鬼能说鬼话,见人能说人话,泼辣得很,短短两年便已是平安县里有名头的小辣椒,倒真叫我省出许多时间来教育孩子,可是这阵子这小辣椒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蔫了巴几的跟丢了魂似的。
“小姑,你这字儿写错了!笨蛋!”何璟那个小坏蛋指着林七账本子上的一处错处,朝她毫不客气的翻起了白眼,自从这小浑蛋学会认几个字以后,便有事没事来铺子里捣乱,不是在账册上画几个符咒一般的大字,就是跟今日这般挑三捡四显摆他那“渊源”的学识。
“行了行了,你个小坏蛋,竟敢挑你小姑的错处,怎么的,今晚上不想吃鸡腿腿饭饭呢?”林七在那小子脑门下留下个爆粟,回过头来改正那个错字后将账本一收,便心不在焉转动手里那个碧色的茶杯。
“那是我娘的杯杯!”兜兜迅速抢下放在一旁,注满热水端来给我。
“娘,你来喝水!”这小子越大对我的占有欲便越强,凡是我用过的东西都不准他人碰一下,为此林七没少跟这小家伙吵吵,给这小家里添了不少的欢乐。
“兜兜去看看祖母醒来了没有?要是醒来了便来叫娘一声,娘去准备饭饭!”小家伙嗯了一声欢快的跑开,这一年里,何婆子身子越发不好了,一日的时间大部分都在睡觉,还老是睡不醒,大夫来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清醒的时候连连将兜兜认成是润生,嘴里一直叫着润生啊,过来叫娘亲抱抱······
兜兜跑开以后,我用脚尖踢了踢正在发呆的林七说:“喂,丢魂呐?整日失魂落魄的整啥玩意儿呢?跟嫂子说说,是不是你娘逼你嫁人了?”
“没有,我娘来信说,包子铺的二姑娘成亲了,嫁的就是当年那个跑堂的王八蛋,我去他大爷的,包子铺的二姑娘还号称是我铁打的姐妹,可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要不是我娘多句嘴,我还不知道呢!”林七一脸气愤的说。
“那你难过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因为包子铺二姑娘成亲了没跟你说,还是因为跑堂的没有娶你而娶了包子铺的二姑娘?”我支着脑袋做出一副同她一样无聊的表情来问道。
“当然···当然是包子铺二姑娘不告诉我她成亲的事啊!”
“嘴还硬呢!”
“哎呀!都有一点啦!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想要嫁给那个跑堂的···可那跑堂的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娶了别人呢?而且还是我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姐妹······这让人好难接受啊!”林七抓了抓脑袋,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那嫂子问你啊,你想嫁给那个跑堂的,原因是为什么呢?这两年我可一次也没见着那个跑堂的来见你,而你似乎也未曾见过他吧?”
“原因啊?我想想啊,当年就是觉得那个跑堂的做得一手的好饭,要是嫁了他,这一辈子都不用下厨房了,你要知道,厨房里头很麻烦的,我八岁开始帮我娘打下手,光厨房就叫我点着了六次,我娘差点没将我活活打死,我觉磨着这辈子是跟那伙房结下死仇了,要能找个会做饭,还能做好饭的相公,不是两全其美么?”林七一脸萌逼的说着。
“去你的,你咋不嫁给平安酒楼那个三百斤的胖厨师呢?他也会做饭啊?”
“人家年纪比我爹还大,那屁股大的,好家伙,一屁股下去能将我坐个稀巴烂!”
“你还真想过啊?”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姑娘的脑回路实在有些不同。
“啊···怎么···不可以啊?”
“······”
“行了行了,我保证是那跑堂的配不上你,将来肯定会有个比他更好的才俊等着你哩,小七乖乖的好好给嫂子干活啊!”我奸笑着拍了拍她粉里透白的小脸。
小妮子一脸嫌弃的拍开我的魔爪说:“老子都要叫你榨干了,快给我涨月钱!不然老子叫你赔得裤子也穿不上!!”
“胆儿挺肥啊?”我故作阴森的凉凉瞧她一眼,小妮子立时端端正正坐好,翻好账册作出个甜甜的笑。
“老板我乖,我去讨账!”
“这才对嘛,乖啊,老娘这就给你涨月钱,保管到你出嫁那会,嫁妆比你几个姐姐强啊!”
林七忙整出几个更动人的笑脸来,猛点头。
“娘······娘,我祖母醒了,要吃平安酒楼的醋鱼。”小包子跑到我面前说道,小脸儿跑得通红。
“好呐,来娘亲抱抱小兜兜,咱们去给祖母买醋鱼。”兜兜挣扎着从我怀里逃出来说:“璟儿是大孩子了,不能叫娘亲抱抱,羞羞!”
林七扑哧一声笑起来:“哟,大孩子了啊,来,叫小姑瞧瞧到底是哪儿大呢?”
兜兜忙捂着腹部逃也似的跑开,惹得林七在后来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嫂子你去看看大姑吧,我正好去平安酒楼算账,顺便将醋鱼买了来!”林七将那账册揣进怀里,整了整衣裳便施施然的出了门。
我瞧着时间差不离,便将铺面虚虚拉了拉,回到后院准备烧饭。
☆、三十:相个亲去
“兜兜,今天功课做了没?去拿来给祖母瞧瞧!”小家伙便乖巧取来今日刚写的大字递了过去。
何婆子认真看了看说:“兜兜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这字写得越发有形有款了,假以时日,定然能跟你爹爹似的能文能武,给咱们老何家考个功名回来!”
兜兜一听我们夸他,乐得立时又跑开去写起大字来。
我微微笑着看她,满头银丝,面色倒也红润,今日精神头儿也挺好,脑子也清楚,竟然没将兜兜认成润生。
“娘说的是,咱们兜兜将来一定是个勤学的好孩子!”
“大户人家六岁上头开蒙,可咱家孩子聪慧,三岁就能背弟子规,还会写出许多大字!”
我喉头有些紧,她瞧着越是好,脑子越是清晰,我便越是担忧,生怕一个回光反照她就过去了,那我在这世上除了儿子,真的就没有什么亲人了。
“文娘,你别担心,老婆子还能撑一撑。”何婆子似是能知晓我心里所想,笑着说。
“瞎说什么了,娘身子这么好,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我扯起笑脸,脑子里转了几转,希望能找出点别的话题来叉开才好。
“长命百岁好是好,可是只怕我等不到了,文娘啊,老婆子这一生可以说是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年纪轻轻死了男人,带个孩子撑起沽酒铺子,你不知道那时候有多难······”何婆子说着说首,两行浑泪便流了下来。
“娘···别说了。”一时喉头发紧,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当然也知道她当年的不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一个女子又带个孩子还要搞起营生······我再理解不过。
“可那时候娘都不觉得苦,因为润生那么优秀,那么优秀的润生是我的孩子······那种感觉······很骄傲,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苦,可是后来连润生也走了,老婆子的世界便一下子崩塌了,恨不得跟他一道去了才好,可是你来了,你从那个荒芜里将我老婆子拉了回来,给我们老何家留下这么好的孩子,所以,老婆子不能看你再走一遍我的老路,文娘啊,听娘的,再找一个吧,家里没个男人总归不成个样子······”说着何婆子泪珠子倒豆子一般掉下来,她已有许久不曾这么哭泣。
我抱着她,用衣袖轻轻擦去她滚烫的泪。
“娘,我不觉得苦,也不想找男人,就咱们娘仨,一辈子在一起!”老人满头的银丝掉得只留得小小的一束,松松在脑后绑了个发髻。
“傻孩子,娘迟早要走的,要是家里没个坐镇的男人,娘走得也不放心呐!”温暖干枯的双手轻轻抚过我脸上的泪痕,何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