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去处便只能是回去青州,此去路途遥远,机会甚多,手指轻轻摸了摸耳朵上那只珍珠耳坠,里头是钱江交到我手上的假死药,这玩意据说十分难得,只这小小一颗便价值连城,轻意还得不到。
只要我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吃下它,便能顺理成章的“病逝”,对于客死他乡的妾氏,我估摸着也是草草葬下···到时候阿梅再寻个机会将我刨出,适时给我灌下解药,那小姐我就又能逃出生天了,计划很完美,只是还得与阿梅再合计合计,如若她未能及时将我唤醒,那我就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于是我便在吃过晚饭以后,叫阿梅将她那床小被抱过来同我一块睡,趁机再和她细细说来,阿梅连连点头,直道这个计划真个天衣无缝。
第二日清早阿梅从外头抱进来一身新衣裳叫我换上,轻烟粉色绫绸,衣襟袖口各有几片栩栩如生的绿叶,倒是叫我穿出几分清新脱俗出来,不过这身衣裳寓意到是十分明显,绿叶自古配的便是红花,想来今天祝新月便是那个当之无愧的红花,而我,恰恰是绿叶中最不起眼那个。
喜堂布置十分得宜,来往的宾客纷纷朝住新郎官拱手作辑,口中说着各式吉祥话,陆庆之微微点头,眼神时不时朝我瞥来,不知为何,对上他那对桃花眼,心里忽的疼痛起来,脸上那僵硬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下去。
“恭喜啊恭喜啊!”
“好一对佳偶啊!”
“真是一世良缘,男才女貌啊!”
陆陆续续的祝福好似天外来音,我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机械的朝门口看去,媒婆扶住祝新月,二人随着唱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
喧闹的厅堂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是为何,心底那丝孤寂却越发明了起来,逃离的念想在脑中不断不断的闪现。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暗里揉了揉笑僵的面皮,复又换上一个得体的微笑,朝来往人群微笑。
酒席开了两处,前院全是男子,女子则是开在后院,比从前陆晓晓那回,自是高端大气了许多,我同陆庆之其他妾氏坐在一处,众人脸上可谓五彩缤纷,笑意牵强。
女宾客们瞧见我们,客气中却有带着那么一点不屑,也是,能出来参加宴席的,大多是正妻嫡母,长久以来妾氏之流与嫡妻之间便是势不两立的存在,陆庆之妾氏众多,来人大都站新娘祝新月那边,瞧我们不顺眼实在太过平常。
席间只觉得那桃花酿甚是美味,不自觉间多饮了几杯,老四坐我对面,长久不理睬于我,此时却道:“哟,老三你莫不是借酒浇愁吧?要我说,做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省时度势,不是你的东西,想得再多,也不会是你的。”
我眯起眼睛又美美的喝了一小杯,笑道:“老四说的甚是有道理,若是光靠想想便能成事,那今时今日这世间又如何是这等模样,大家伙早回家做梦去了,谁还会累死累活的努力哟?可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是你的,也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不要了,便能离得你远远的,身不由已而罢,世事大都如此,人家不也说了么,人生不如意,十之**,十之**呀!”
我话音落下,老四苍白着脸沉吟片刻,便同我一道一杯杯灌起酒来,面上虽还带着那刻意的笑容,嘴角却泛起淡淡的苦楚。
众人见此,便不再多言,抡起杯子,你来我往喝将起来。
吃到一半,铜锣匡的一声响起,只看见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人们在眼前上窜下跳,又咿咿呀呀怪声怪气的说唱起来。
许是我等妾氏太过猛浪,隐约有失态之举,陆庆之约莫怕人讲他后宅不宁,便叫丫鬟下来将我等参扶下去稍作休息,莫非如此,我到是挺想看看那帮小绿人们唱的什么大戏。
今日陆府里除却我这个妾氏没有闲人,阿梅叫人借去端盘子,我想晚一点大约还能捞上一桌酒席吃吃,想来回到院里肯是时辰不早了,我倒在榻上,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胀胀的一跳一跳,叫人莫名心情烦躁起来,只得望着那顶淡蓝色账顶发愣,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我还是那个快活的花季少女,叫爹爹捧在手心,不知世态炎凉,家门前敲锣打鼓,锁啦声吹得绵长悠远,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棱之上,我叫来人轻轻推倒在喜床之上,眼前鲜艳的红份外耀人的眼。
☆、二十:云里雾里梦中人
那人坚毅的眉眼定定的看着我,我抬手扶上那挺拔的鼻梁,轻描过温热淡粉的唇,指腹扫过俊美的面容,眼角忽的落下泪来,不对这不对,我的新郎怎么会是陆庆之???
“三娘,不要哭,相信我,相信我好吗?”那人唇舌印下来,寸寸吻去我脸上落下的泪珠,轻声低喃。
“那天听到你爹爹要将你换给那黄山老道作药引,我便再坐不住了,我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将你留在身边很卑鄙、很可恶,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看别人将你拥入怀里,就算你恨我,就算所有人都恨我,我都不能失去你,知道吗?三娘,你知道我到底有多在乎你吗?”那人扑上来,双手穿过脖颈将我整个抱进怀里。
“你还记得吗?那一年的冬天,要不是你的那二两银子,现在我兴许早就不在这世上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起,你这张小脸,便时不时出现在我梦里,我关于男女情事的所有幻想都是关于你,直到那次上元节,再次遇到你。我就知道这一生我都注定无法逃离,我爱你,我爱你,三娘,我爱你!!!”
“三娘,你再忍耐一下好不好?我答应你,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将你娶回家里,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梦中那人再喃喃说着什么,我已是听不大清楚,只觉那带了魔力的手掌走到哪个部位,哪个部位便着起火来,我朦朦胧胧,浑浑噩噩,那人身体沉下,缓缓动作着,我犹如一叶小舟,在狂风海浪中飘荡,少时,铺天盖地的白光瞬间席卷而来,极致的快乐登时叫我软成一滩泥。
“阿梅几时了?”我从榻上露出个脑袋,心里羞愧的要命,昨夜里竟然做一晚上的春梦,还是关于陆庆之的春梦,该死的还爽了我一头一脸!
“小姐你大早的怎么脸又红了?”
“哦,睡多了可能,今天还得给主母敬茶,咱可得快些过去才好。”我手脚发软的睬在地上,奇怪怎么做个春梦也如何耗费精力,竟叫我脚软得险些站立不住,左右都找不见昨日那身粉色衣裳,今天拜见主母,那身庄重又不惹眼的粉桃最是适合。
“昨日那身衣裳怎的不见了?”
阿梅左翻右翻,最后从床底上摸了出来,抖了抖发现,衣裳上莫名叫人撕开了个长口子。
“烂了,只能换一件了,小姐你可真能折腾,这衣裳才穿一天就叫你撕了!”
“”
还未走进老夫人所在的厅堂,便听祝新月低声抽泣的声音传来。
“庆之,你到是说说看,昨晚上做什么去了?再重要的事情难道还能比洞房更为重要?新婚之夜冷落新娘子可不是咱们陆家子孙该做的事情!”老夫人用力将刻着祥云的拐杖在地面扣击了几下,声色俱厉怒瞪着面前这个穿得一身喜庆的俊美男人。
陆庆之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说:“孙儿昨夜里喝醉了,也不知怎么就歇在了书房,还请祖母原谅。”
“便是你醉了酒,那跟在你跟前的小厮都是死的吧?”老夫人喝道:“来啊,将陆二宝那个蠢才给我拖下去掌二十棍!”
老夫人一声厉喝,自是有家丁将陆二宝拖将下去行刑。
“祖母快消消气,没的为了那些个奴才伤了自给儿的身子可就不划算了。”陆庆之忙往前看移了移。
“哼,就你嘴甜,我可告诉你了,今日要新月原谅了你才算数的。”
陆庆之站起来走到祝新月面前,亲热的拉起她的手说:“昨夜是我的错,喝得多了些,新月表妹历来是个贤惠的,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祝新月忙用袖子擦干了泪珠,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走过去,想偷偷站在诸位妾氏的后面,却叫老夫人一眼瞧见,她风风火火移步到我跟前,抡圆了巴掌猛的向我招呼过来。
“啪!!!”
我顿时叫她一巴掌打倒在地,这老太太手劲可真足,直打得我半边耳朵嗡嗡作响,半天回不了神。
“给主母敬茶的日子你也能迟来,是想不敬主母吗?嗯!这一巴掌是给你长长教训,往后再让我看到你这么不懂道理,可就没这么松快了!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我捂住那边被打的脸,低头垂目的立在最后面,丫鬟端来热茶站在我等手上,祝新月转头坐回主母的位置,我抬起来,只见陆庆之双手紧握成拳,面上一片冷凝。
“祖母,算了,三娘身子也是不好,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祝新月梨花带雨,轻声为我求情,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就是心太软,对付这等狐媚子可不能手软,否则她们都不知道嫡母的门往哪儿开了!”
祝新月微笑,神色倨傲的点头。
伦到我敬茶时,祝新月已是饮了十来杯妾氏茶,送出十来个沉甸甸的红封来。
“主母请喝茶。”我跪伏在她面前,双手的恭敬的奉上那杯热茶,温声说道。
祝新月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有些冰凉,淡淡接过茶饮了一小口放下,便扶我起来。
“快起来,还疼么?回去用冷水敷一敷罢,往后早些来祖母就不生你的气了。”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只金黄的手镯套进我手腕子里。
“早就想送你了,我就知道这玩意最配你的肌肤,你不要嫌弃才好!”
“多谢主母!”
“往后好生侍奉老爷就是。”
“是!”
收入主母赐下的见面礼,我退回原先的位置,脸上这才火辣辣的疼痛了起来。
“都散了吧,庆之再陪新月回房里休息休息。祖母老了,身子骨也不顶用了,这会子手酸的紧,散了吧散了吧。”老夫人甩了甩那只打我的手,慢慢踱步而出。
陆庆之扶了祝新月走了,厅堂里一下子便走了个干净,我呆呆立在原处,竟不知回去的路在何方。
阿梅许是听到什么风声,我失魂落魄的走出厅堂,便见她从那假山后面窜出来,眼神很是担忧。
“小姐,你的脸”小妮想伸手过来摸摸我那边火辣辣的脸,又似有些不敢,停在半空,声音哽咽。
“阿梅,是你啊。”我心里空空的拦过她的手便往回走去,路上遇见几个人朝着我们指指点点,只觉得那条路似乎变得漫长无比。
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缠绵病榻,药不离口,连日高烧不退,恶梦连连,一会子梦见乌漆麻黑的夜里突然绽放起几朵炫丽的烟火,有个小女童望着那些夺目的光彩高兴得跳脚,一会子梦见马车飞快的穿行在官道之上,车内有个妇人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嘴里说道:“三娘,叫声娘来听听?叫得好听就给你桂花糖吃哦。”一会又梦见有人同我说,走啊,我领你回家我一回身,却见他枯髅似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下滴出一滩暗红的血来。
当我终于从恶梦挣脱着醒来,便见床前阿梅趴在我身旁打盹,我稍稍动了动手,便将她惊醒。
“小姐,你怎么样?”说着,便伸出手来在我额间探了几探。
“还好,总算是退下去了。”阿梅长呼一口气,复又在房里多点了盏灯。
“瞧这一头一脸的汗,我给你擦一把,再端碗热粥来可好?”
我看着忙着在水里拧棉巾子的阿梅,突然喉头发紧,眼中酸涩,泪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大滴在滴的往下落。
阿梅忙用热棉巾子帮我擦了擦问:“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请大夫来。”
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从床榻上起来,扑进她的怀里,泪水无声落下。
病下这几日胃口十分不好,陆庆之便叫人去得月楼给我买来两笼糕饼,清香酥脆的糕饼配上温润的牛乳吃在嘴里到是还有几分滋味。
“这是哪里来的?”我又喝了一口问。
“爷专程从别处寻来的,可金贵着的,就这么小小的一灌,耗费不少人力物力。”阿梅还欲说些什么,陆庆之领着祝新月便踏了进来。
“妹妹可好些了?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大爽利,我便将我那份牛乳也摞了过来,想来多饮用一些,对你身体的康健十分有利。”祝新月移到我面前坐下,一脸关切的问道。
我放下手里的糕饼朝她道了谢,又客套了两句,她二人便一前一后走了,我送他们到门口,陆庆之回过头来偷偷在我手上捏了捏,暗里塞了个物件到我手里,倒是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待他们走得远了,我才瞧得清楚,那小小的人偶,不就是那年初次见着陆庆之时那个小摊贩卖的那个么?当初还以为那小玩意做得有几分像我,如今看来,却是我看走了眼,这分明雕的是个男人嘛!
我哭笑不得的将那小人放进怀里,这陆庆之什么时候竟玩上这等孩提的玩具了?
重新坐回到桌前,阿梅便拿起另一笼糕饼朝我使眼色,我不明就里,接过来左看右看还是未看出什么端倪。
“笨死你算了!”阿梅气闷着说道,从里头捡起一块来掰开,赫然就是一封折成小卷的信。
呦呦!倒顶像个细作!
信上说他已探查好逃跑路线,逃脱以后便可隐姓埋名,乐悠悠的过上一生,随附着从文德一路向青州的地形图,我摊开地图看了又看,只将个大概记在了心里。
☆、二十一:最后的旅途
“阿梅,你能看懂吗?”
阿梅瞧了瞧,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四通八达,最是适合跑路,我一路留下记号,你寻着记号将我刨出后,咱们从这里绕道过去,你预先在这里等我就是,沿途你也会做好记号。”我双手在地图上指点着,阿梅将那块地方看了又看,而后又小心折好放进怀里。
“嗯,我记住了,小姐我们···真的要和江哥哥一起逃走么?”
“不,这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姐难道连江哥哥也信不过?”
“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小姐我已经破败成这副模样了,我···不想害了他,你懂么?他如果没有遇到我,会有更好的人生,往后他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阿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想起在天行山那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