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梦做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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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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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壁的白墙,因岁月的磨蚀而渐渐泛出了黄色,褚仁的小屋中,家具陈设都不曾有丝毫变改,只是敝旧了,褪了色,像染上了沧桑。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四壁都挂着褚仁的书法,真草隶篆都有,有汉文,也有满文,写的都是同样的两个字“怀思”,那是齐克新最终的谥号“怀思贝勒”。
  听到传言的第二日,褚仁便见到了邸报上的这样一行字:“故端重王博洛子,贝勒齐克新,卒,谥怀思。”
  “这都两个多月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傅山低声怒喝道。
  褚仁回眸一笑,那笑容,像是勘破了生死一样,云淡风轻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爹爹您终于不想再养着我这个废人了吗?那我走就是。”
  “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傅山的语气中透着重重的无奈,说完,三根手指又搭上了褚仁的脉搏。
  “又没练功?!也没吃药?!”傅山大怒,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藤条。
  褚仁听到那藤条的破风之声,抬头看了傅山一眼,又是一笑:“爹爹您打吧,您打我我还好受些……”
  傅山终究是舍不得,只把那藤条重重的抽在桌案上,一叠纸,被藤条掠过的劲风激了起来,落在地上,满地都是墨色的“怀思”二字。
  这情景,好像在那里见过,褚仁茫然的回忆着,那时候散落满地的是满文不是汉文,是墨朱夹杂的颜色,而不是肃杀的黑与白,那天有雪,也有血,更有泪……转眼之间,生的生,死的死,再也回不去从前。纵然褚仁的满文再有什么错处,那教导他满文的两个人,再也不能提起朱笔,在墨色上写下那点红了……
  “爹爹,反正我三十八岁就要死了,现在已经……”褚仁板着手指算了半天,似乎也没算清楚,抬头赧然一笑,“应该也没几年了,您就再忍我几年,不成吗?”
  “你不吃药,又不练功,只怕连三十八岁也活不到!”傅山恨恨地说道。
  “那样最好……”褚仁依然轻笑着。
  傅山咬了咬牙,只觉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把手中的食盒往桌上重重一顿:“吃面!吃完了吃药!”
  褚仁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这蝌蚪面是爹爹亲手做的,配料与坊间的不同,用了五种面粉搭配,虚松柔软,入口即化,你来尝尝!”傅山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把那面从食盒中取出,鸡汤的香气四溢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傅山见褚仁不动,又补充道:“快吃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褚仁抬起头来看着傅山,认真的说道:“这个身子是齐敏的,要过,也要过齐敏的生日。所以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生日在春天,已经过了。”
  “好!你既然承认你是齐敏,那就好!三十八岁亡故的是傅仁,不是齐敏,你休要给我做出这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好好治病养身!”傅山把那碗面向前推了推,把筷子塞到褚仁手里。
  褚仁捏着筷子,盯着那碗面看,只是不动。
  过了片刻,傅山长叹一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阿玛在天之灵看了,会喜欢吗?”
  褚仁一怔,抬头呆呆地看向傅山,这可是傅山嘴中,第一次吐出“阿玛”这两个字,这个满族的称呼。
  傅山被褚仁看得有些尴尬,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爹爹要怎样做,你才能振作起来,你说出来,爹爹一定为你做到。”
  “这跟爹爹又没有关系”褚仁低声说着,“都是我的错,我当时要是留在府里,阿玛一定不会想不开……”
  “你难道要净身吗?你不怕你阿玛心疼死?”傅山斥道。
  “我要是听眉哥哥的,不送那些刻刀就好了……”
  “唉……人真要寻死,怎样死不成?没有刻刀,还有菜刀、柴刀……”
  “我就是担心会出这样的事,结果还是出了……说好三十五年之后要相见的,阿玛为什么不守信约,丢下我一个人去了?”褚仁喃喃自语。
  傅山无话,只是握紧了褚仁的手。
  “或者我应该去叩阍。”褚仁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说。
  “叩阍?你疯了吗?!叩阍无论虚实,都要先枷号一个月,期满后杖责一百,你这身子,熬得过一百杖吗?光枷号一个月便会夺了你的命去!你去翻翻史书,历史上有几例叩阍成功,全身而退的?”
  “有……顺治朝就有一例,似乎是个科场犯法之人的母亲,后来就蒙了赦免。”
  “顺治朝十八年间,仅此一例而已。你又怎知你能成功?”
  “可是这十多年间,我竟然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褚仁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仁儿,你不是神仙,你来到这里,并不能改变什么。或许历史就是这样,你做过什么,抑或你没做什么,都不会让历史变改,所以你不必自责。”傅山劝道。
  “爹爹,您不也是一样吗?明知道大清定鼎三百年不会改变,还不是一样做了很多?您做了,您会觉得心安,我也是一样啊……”
  傅山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长叹了一声,说道:“面快凉了,吃吧!不管今天是不是你生日,都别辜负了爹爹这一片心。”
  褚仁听了这话,也不说什么,低下头,拿过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有泪,滴入面汤中,倏忽便没了痕迹。
  看着褚仁吃完了面,又吃过了药,傅山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仁儿,你还肯陪着爹爹,出去走走吗?”
  褚仁很少听到傅山这样软语征询,楞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爹爹想去五台山礼佛,你陪着爹爹好不好?爹爹老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一个人去,怕支撑不住。”
  褚仁已在这小院蜗居了两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登山礼佛,实在是既无体力,也无心情。
  “仁儿……陪爹爹去一趟吧!就当是给爹爹尽孝了,好不好?”
  褚仁明知道傅山此举,是想让自己出门散散心,不再这么消沉。但毕竟禁不起傅山这样的温言软语,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声:“是,爹爹我陪着您。”
  注!
  1
  怀思贝勒:《清史稿》博洛条下:“(博洛)子齐克新,袭。十六年,追论博洛分多尔衮遗财,又掌户部时尚书谭泰逞私揽权,不力阻,夺爵、谥。齐克新降贝勒,十八年,卒,谥怀思。无子,爵除。”
  2
  蝌蚪面:《霜红龛集?杂记三》:“盂欲以此面漏作蝌蚪,作汤吃,虚松如无物,亦食中妙品也。”
  3
  叩阍:就是俗称的告御状。
  《清实录》记载:
  顺治九年一月:又谕凡民人叩阍者,于未审是非之前,先责四十板。
  顺治十二年,十月十九日。有吏部书吏章冕,刎颈叩阍。(没说这个人死活,感觉是死了)
  顺治十六年六月,殉难赠光禄寺卿邬象鼎妻祝氏、以子作霖,科场犯法氏应流徙。氏以老病叩阍。上特宸之。(这是一个成功案例)
  《大清律》记载:
  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即实亦'笞五十。
  若迎车驾及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杖一百。'所诬不实之'事重'于杖一百'者从'诬告'重'罪'论。得实者免罪。
  擅入午门、长安等门内,叫诉冤枉。奉旨勘问得实者,枷号一个月,满日杖一百;若涉虚者杖一百,发边远地方充军。
  凡跪午门、长安等门及打长安门内石狮鸣冤者,俱照擅入禁门诉冤例治罪。
  (文中从了比较重的条目)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王爷死了,但是传言不是全部的真相
  
  下半章来了


☆、处士无年纪帝图

  康熙六年,五月。
  五台山脚下,褚仁驻了足,仰望着这座巍峨庄严的佛教名山,心中一片空茫。
  “怎么?累了?”傅山关切地问道。
  “爹爹……我才多大岁数,您都没累,我怎会累了?”
  傅山摇摇头:“你心脏的病,最禁不得七情六欲,也禁不得累。”
  褚仁笑道:“既然如此说,那我就在这里找个寺庙,出家去便罢了。”
  “你是当真的吗?”傅山盯着褚仁看了半晌,“爹爹可有点舍不得。”
  褚仁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应该在这里的寺庙寄过名,只是不知道是哪座寺庙。”
  “左右无事,总归是要拜佛的,我们一间不落的拜过去便是,总能找到的。”傅山略顿了顿,“若寄过名,也该拔袋还愿的。”
  “嗯。”褚仁点点头,又道,“听说顺治帝并没有死,而是在这里出家,爹爹您听过这传闻吗?”
  傅山点点头:“难道后世依然有这样的传言?”
  “是啊……若是真的就好了,我定要一座庙一座庙找过去,一个和尚一个和尚看过去,定要找出他来,拿着这个核雕问问他,这上面刻的是我阿玛自己的相貌,他到底魇媚了谁?!”褚仁说着,隔着衣服,紧紧攥住了颈间的那枚核雕。
  “别动气。”傅山说着,双手又按上了褚仁的至阳穴。
  褚仁一拧身避开了:“爹爹,我没事儿……”说着,便搀起傅山的手臂,踏上了上山的路。
  两人在山上已经盘桓了好几天,傅山每到一寺,必细细礼佛问禅,遇到投缘的僧人,一谈便是半天。
  那些机锋偈语褚仁听得似懂非懂,初时还觉得新鲜,日子久了,便不免有些厌烦。因此,褚仁便常常留傅山一人在寺中,自己去外面“透透气”,傅山倒也不拘着他。
  这里正是北台顶峰,如茵绿草当中,点缀着丛丛怒放的金莲花。山风吹过,寒凉之中,带着一点冷冽的香气。其实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炙烤得人脑门上一层细汗,但山风却又如此的强劲,这一冷一热的激荡,倒是容易让人生病的。褚仁用衣袖拭了拭头上的汗,抬头便看到前面树荫下,一堆人围着吵吵嚷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褚仁分开众人,便见到一方罗衾上仰卧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面白如纸,牙关紧咬,已然昏厥过去。
  “请让开一些,这病我能医。”褚仁说着,便跪坐了下来,掏出针来,只在百会、人中、内关三处下了针,那少年便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眸。
  “不妨事,只是中暑而已,略歇一歇,多喝点水,让汗发出来就好了。”褚仁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举在手中,“把这个融到茶水里,给他服下。”
  停了片刻,却没有人接,褚仁抬眼环顾了一圈,见周围那些人虽说都是衣履光鲜,但显见是下人仆从一流,却不知为何,没人听从褚仁的吩咐。
  褚仁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刚要开口,就听那少年微弱的声音:“去……拿碗茶来。”
  褚仁扶着那少年坐了起来,把药粉融在茶里,送到那少年嘴边,那少年皱了眉,略略侧过脸去。
  “喝了病就好了,这药一点都不苦,乖,听话。”褚仁柔声说着。
  那少年似乎愣了一下,眼波一闪,盯着褚仁看了片刻,刚要张嘴,就听头上一人尖声呼道:“爷!别……”
  褚仁抬头看去,却见那人面白无须,满脸皱纹,一脸关切的看着那少年。
  此人莫非……是个太监?见到那人形貌,褚仁心中一动,便把那茶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笑道:“不冷不热,刚好入口,快喝了吧!”见那少年还在迟疑,褚仁又笑道,“若不喝也行,还有别的治法,十个指尖的十宣穴,用三棱针针刺放血,那样很疼的!听话,把药喝了,病就好了。”
  那少年略犹豫了一下,便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饮尽了那药茶。
  褚仁把手背放在那少年额头上,想要试试体温,蓦地发现那张白皙容长的脸庞上,有很多细小的白麻子,若不是凑近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褚仁心中打了个突,又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些人,见貌似太监的有好几个,另外几个人身高背阔,指节粗大,像是侍卫之流,莫非……这少年竟是康熙么!?褚仁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努力地回忆着国家博物馆地下室中的那幅巨大的康熙画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满脸皱纹的清癯老者和眼前的白皙少年叠映在一起。
  “你们略散开些,让病人透透气。”褚仁说着,重又扶着那少年坐正。
  那少年虚弱地挥了挥手,周围的人便向两旁略散了散。
  “好点儿了吗?”褚仁问道。
  那少年点点头:“好多了……多谢。”
  褚仁又抬眼去端详那少年,却见那少年也在盯着自己看,便展颜一笑。
  到底是不是康熙呢?褚仁心里盘算着,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书法!对,书法!康熙的字,学的是董其昌,很是好认。想到这里,褚仁便笑道:“真要谢我,便给我提个字吧!”
  那少年有些困惑:“你怎么知道我会写字?”
  褚仁笑着执起那少年的右手,指着指尖的薄茧说道:“喏!它告诉我的。”说着便张开了自己的右手,和那少年的手并在一处。褚仁的指尖上,也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褚仁突然发觉,这两只手,指掌的比例和手指的形状,都非常相似。若他真是康熙,算来跟自己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只不过,他还长着自己一辈……
  褚仁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那少年虚弱而茫然的声音:“写在那里呢?”
  褚仁在胸口摸了摸,便取出齐克新那折子,摊开新的一页,又从腰中取出随身的文房,说道:“写在这里可好?”
  那少年接过折子,随手便写下了“仁心仁术”四个字。正是一笔园劲秀逸,淡雅古朴的“董体”。
  果然,这少年一定是微服出巡的康熙!褚仁的心,不觉砰砰狂跳起来。
  “好字!虽说受之有愧,但我的名字中就有个仁字,也算是应景吧!”褚仁按捺住激动的情绪,随口赞叹道。
  康熙也不答话,只是信手便翻开了那折子的前一页,见是七个正字,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阿玛写的,七个正字,三十五划,记录着我习学满文时的三十五个错处,他说要揽总儿一起罚我……”褚仁语声轻缓,眼神怔怔的,似乎往昔情景,又重现在眼前。
  “那你阿玛是怎么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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