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梦做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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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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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仁真觉得对于满文,自己实在是缺少点天赋,每到此时,总是昏昏欲睡,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也许……只是因为内心抗拒着,不想学它,似乎学会了它,便负了汉人似的。
  “等我禀过王爷,须得给你找几个哈哈珠子做伴读了。”
  “要他们做什么?”
  “我打不得你,难道还打不得他们?”
  “别!”褚仁大急,“我好好学就是,你别欺负别人……我可看不得别人为我受苦。我好静,别弄一堆人来招我烦,人一多我就头疼。”
  古尔察一声苦笑,继续讲解着满文清字。
  褚仁强打精神,愁眉苦脸地听着。
  “闭上眼睛,跟着蹄声的韵律,人马一体。”
  “背挺直,肩臂放松,抓稳缰绳。”
  “屁股不要乱动,压在马背上,随着马起伏。”
  或许因为身上到底还是流着旗人的血,褚仁对于骑马,却几乎是一点就透,只略略被提点了几句,便能自如的驾驭着马匹,和古尔察一起,并辔在场中缓步行进了。褚仁身下的这匹马,方当幼龄,黑身白蹄,乌云踏雪,是古尔察那匹黑马的儿子,几乎不用费心驾驭,便能自觉的跟在父亲后面行走。
  “阿玛可真是抠门儿,请不起西席么?文也要你来教,武也要你来教。”
  “我教不得你吗?”古尔察斜藐了褚仁一眼。
  “骑射你是教得很好啦,不过满文么……呵呵……”褚仁狡黠一笑。
  “你小时候,满文也是我教的,一笔清篆写得比我还好。”
  “哦?真的吗?那我大抵真的是脑子跌坏了,现在是死活也学不会了……”说到这里,褚仁想着,要不然就混赖说一学满文就头疼,干脆躲过去不学算了,反正也不会在这个王府里待一辈子,不会满文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转念又一想,如果不会满文,这宅子里别人说什么自己都听不懂,当面说自己坏话都不知道,那也真够郁闷的,看来……还是得要硬着头皮学下去。
  “你要拿出学骑射的认真劲儿,学什么学不会呢。”古尔察感叹。
  “你的满文又是跟谁学的?”褚仁问。
  “跟王爷的先生学的,我是王爷的伴读。”
  “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哈哈珠子么?”褚仁突然有了兴趣。
  古尔察点点头。
  “那阿玛犯了错,是你替他挨打么?”褚仁戏谑一笑。
  古尔察却不以为杵,轻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的满文,学得倒比王爷还扎实些。”
  褚仁听了,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笑说道:“我绝不会带累别人挨打的,休想给我弄什么哈哈珠子。”说完一夹马腹,身下的马,箭一般窜出,绕着这个不大的场子,飞跑起来。
  “随着马的起伏起坐,对!腿用力,屁股放松!”古尔察一边强调着要领,一边纵马赶上来护持。
  “你是怎么教的?这么多天了,照着抄还抄得错误百出?!”齐克新将褚仁抄的一叠满文重重摔在桌子上,那叠纸四散开来,落得桌上地下到处都是,蚯蚓一样点点划划的墨色之间,净是古尔察朱笔勾画、批改过的痕迹。
  褚仁吓呆了,怔怔的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纸,突然觉得这些乱糟糟的朱墨夹杂看上去有些像七星瓢虫,蓦然生出些密集恐惧来。
  此前,齐克新对褚仁的学业只是时不时轻描淡写地问问,并未亲自检查过功课,褚仁也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不上心。
  已经入冬了,天一天比一天寒,也一天比一天短。每天早晨,天还是一片漆黑时,就要起床读书,这让褚仁总是昏昏欲睡。今天这不是褚仁正睡着,齐克新突然就进来了,看到这个情形,便怒火中烧,连带着检查了之前的功课,更是气得浑身颤抖。
  齐克新平素一向都是温文尔雅,说话也是和风细雨,不紧不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领兵打仗的王爷,因此褚仁对他一向并不惧怕,但今天看到他盛怒之下,爆发出隐隐的霸气和杀气,直让褚仁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看着那一地的“七星瓢虫”,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齐克新又吼了几句什么,褚仁完全没有听进去,只盼着时间快点流逝,这漫天的狂风暴雨赶紧消散。
  突然,齐克新的一句话清晰地跃入褚仁耳中。“来人!拉出去,鞭二十!”
  褚仁大惊,抬头看时,却发现要挨打的却是古尔察。
  “不要!”褚仁拉住齐克新的衣襟,大叫道。
  “四十!”齐克新沉声说道。
  “阿玛!是我的错,您不能打他!”褚仁拉着齐克新的衣襟,再度求情。
  “六、十!”这两个字似乎从齐克新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丝丝寒意。
  褚仁吓呆了,再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古尔察站起身,走了出去,转身时,甚至冲褚仁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不忿,也没有畏惧,似乎早已习惯,似乎……只是转身出去做一件穿衣吃饭一般的平常事。
  门大开着,帘子被挑了起来,门外的丝丝霰雪被风卷着,涌了进来。因屋子下面地龙烧得很热,那雪粒一落地,瞬间便化成星星点点的湿痕。
  天刚蒙蒙亮,外面只隐约看得到人影,雪又小又密,屋宇和从树都像是罩在一层流动的浓雾中一般,显得那样不真实。古尔察走到庭院正中,背向门口跪下,脱下衣服,袒露出上身。
  鞭子,夹着风声劈下来。
  褚仁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那行刑的侍卫吓了一跳,停下手望向褚仁。
  而古尔察只是身子一震,依然保持着笔直的跪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齐克新一挥手,示意继续。
  虽然外面很暗,但是古尔察麦色的裸背的轮廓,却刚好让人看得分明,那背上,一道一道,越来越多的淋漓的鞭痕也分外清晰。像是用朱砂,在潢染纸上,一笔一笔凌乱的涂写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薄薄的积雪上,将那积雪融得凹下去一个小坑,倒看不见红,却更让人觉得像是痛彻骨髓的伤。
  风吹过,满地的雪粒簌簌滚动了起来,像是一片清冷的波光,那些散落在地的写满了满文的纸,也被吹得飘飘地动,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妖异的蝶。依旧听不到古尔察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声、雪声、鞭声和纸声纠缠在一起,像是幽幽的鬼哭。
  褚仁震惊于这样的景象,想要大喊,却像魇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声音来。
  褚仁默默地跪了下来,膝行着,转到齐克新身前,一个头,重重磕在齐克新脚面上。
  褚仁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齐克新的衣襟,泪流满面,却还是不敢出声,只是抖着唇,无声地恳求。
  齐克新低头看了褚仁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门外,丝毫不为所动。
  褚仁只得紧紧抱住齐克新大腿,将脸埋在齐克新的袍子中,似乎不听,不看,便可以当这事没有发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呼啸的鞭声停了,只听齐克新说道:“带他下去疗伤!”
  褚仁这才死而复生一样,恢复了听觉和视觉,而齐克新的袍子,已经被褚仁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你只回答我一句话,有没有用心学?”头顶是齐克新冷冷的声音。
  “没有……”褚仁有些哽咽。
  “那以后该怎么办?”
  “好好学……”
  齐克新缓缓抽出了腿,大步走出门外。
  剩褚仁一个人,对着散落一地的满文,孤零零跪在那里,那一地密密麻麻蚯蚓一样的文字,似乎蠢蠢地蠕动着。
  门外,雪大起来了,片片雪花鹅毛一样缓缓飘落,遮得那天色比刚才还暗了几分,也遮住了那些溅落血滴砸下的凹坑,不留一丝痕迹。只有古尔察跪过的地方,还留有一片凹陷,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原来,就算不要哈哈珠子,还可以打先生……褚仁只觉得这一切太疯狂,毫无道理可言。主子和奴才,中间竟是如许的鸿沟,不管平常谈谈讲讲有多亲热,到了关键时刻,就可以一点情面都不讲……褚仁莫名的替古尔察不值,心也微微有些刺痛。就算……这也许只是苦肉计吧,褚仁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计谋,真真切切的戳中了自己的软肋。
  注!
  1
  端重亲王府根据记载应在东城石大人胡同。位于西城的其实是敬谨亲王府。因为一开始想写褚仁是敬谨亲王尼堪的儿子,尼堪是褚英的儿子,所以褚仁设定姓褚,这个构思有些隐喻意味,因为褚英是被其父亲杀死的,但是后来觉得齐克新更为合适。内部结构的描述也是根据敬谨亲王府描述的。
  但是敬谨亲王府在西单路口南侧,不在西四附近,情节需要调整。
  2
  《清文启蒙》:成书于雍正年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花飞满四邻

  褚仁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古尔察的居所门外。
  因为天太暗,里面亮着灯,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对不住……我在阿玛灵前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会让你再受苦了,没想到今天还是破了誓……”是齐克新的声音。
  “这算什么受苦,和之前比,只是挠痒痒罢了……”古尔察有些中气不足,但话音中却带着笑的。
  “敏儿……现在倒是跟你越来越亲近。”
  “王爷……”
  “叫八哥。”
  “八哥……”
  “你既然不肯成亲,那我的儿子,自然也是你的儿子。若我走得比你早,须得让他向孝敬亲阿玛一样孝敬你。”
  “王爷……别、别让二爷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总归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二爷还小……”
  “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喜欢就是喜欢,哪管什么男人女人。”
  褚仁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两个,居然是那种关系吗?难怪……这王府西阴东阳,男女分处,却很少见齐克新去西边。回想起这两个人并辔而行的背影,喁喁低语的笑语,那种和谐自然的感觉,也绝对不是寻常王爷和侍卫的关系。再想到古尔察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教导自己的态度,果然不像是普通奴才,也不像是西席先生,而更像是……兄长或者……父亲……
  褚仁只觉得内心有个地方被深深灼痛了,又热又燥。又好像一片幽暗中照进来一线光,似乎有什么美好绚烂的东西在飘荡着,想要去抓住,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似乎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又模模糊糊,分辨不清楚。两个男人,可以这样生活吗?在这个时代……
  褚仁突然觉得一阵头痛,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头磕在门框上,失去了知觉。
  “醒了?”褚仁睁开眼,眼前是古尔察的笑容。
  “你的伤不要紧么?”褚仁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古尔察轻轻按住。
  “先顾好你自己吧!头还疼吗?来!先把药喝了。”
  “有一点……不过只是受了风寒,不是之前的老毛病。”褚仁很清楚,现在这种昏重的头疼只是感冒而已,和之前的那种头颅似乎要裂开的疼痛,根本无法相比。
  “你倒真是娇嫩,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反倒病了……下这么大雪,自己就不知道加件衣服么?”古尔察还是老样子,明明是关心人的好话,可让人听着,就是说不出那里不受用。
  “我不是急着想看看你的伤么……伤得怎样?”褚仁伸手去摸古尔察的脉搏。
  “已经好了。”古尔察回答的斩钉截铁,转身去端药,不着痕迹的把手腕移开。
  “让我看看!”褚仁坚持。
  “不用。”古尔察依然拒绝。
  “让我看看!不然我就不喝药,你还看过我的胎记呢!”褚仁不依不饶。
  古尔察叹了口气,微微转过身,略略掀起衣襟,露出了腰背之间的一小片肌肤。
  只看了一眼,褚仁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一小片肌肤上,层层叠叠都是伤疤,灰白的,嫣红的,浅褐的,纵横交错着,有些看上去像是很严重的肌肉缺损,坑坑洼洼的,有些则增生得凸了出来,树根一样,很是狰狞。刚刚的新伤只是浅浅的皮破血流,反而并不夺人眼目。褚仁无法想象多重的刑才能造就这样的伤,只是不忍再看下去,忙帮古尔察放下了衣襟。
  古尔察转过身来,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无奈的笑。
  “那些旧伤……是因为把我弄丢了才……?”
  “不是。”古尔察笑着摇头“只有两次是因为你,今天和你堕崖那次,其他都是因为王爷。”古尔察笑得很是平静祥和,似乎带着小小的满足。
  “小时候做伴读被打的?他们怎么能对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褚仁有点愤愤。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古尔察避开褚仁的视线,略顿了顿,“因为老王爷不想让我和王爷在一起……”
  褚仁了然,点了点头:“总之……我绝不会让你有第三次。”褚仁的话音很轻,但很肯定。
  古尔察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端着那药,就到褚仁唇边,看褚仁一口一口喝下去,又拿过一个盛着各色蜜饯的漆盒,让褚仁过口。
  褚仁随便捡了个青梅放在嘴里,只觉得又酸又苦,像是此刻的心情。
  窗外,雪还下着,天灰蒙蒙的。
  室内,点着安神香。
  褚仁吃了药,只觉得浑身发热,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醒了?”褚仁再一次睁开眼睛,面前换做了齐克新的笑容。
  不知为何,褚仁有点怕,眨着眼睛,将身子向被子里缩了缩。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为何胡混不用功?”虽是训诫的话语,但齐克新却是语气温柔,一脸笑意。
  “我不喜欢学满文……”褚仁大着胆子说道。
  “不喜欢也要学!”齐克新佯怒。
  “我要好好学骑射,跟阿玛去打仗。”褚仁继续撒娇。
  话虽这么说,褚仁心里却自问,真要打仗么?这几年和南明、大顺、大西交战,平定各处起义的火头,褚仁内心是抵触的,若是康熙年间,能参与平三藩或者收台湾,褚仁倒是有点跃跃欲试。这是一种什么心理,褚仁自己也想不明白,似乎参与现在的征伐,便是在铲除大明的最后一线根基,负了汉人;但是过了几十年,转到康熙朝,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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