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摸他的脊背,绷带已经去了,但是疤痕依旧还在。张静安看不到,仅仅是摸到,就让她泪流满面,那样粗那样硬的一道疤痕,隆起来高高的一道,疙疙瘩瘩地蜿蜒了大半个脊背。也不知道当初伤得有多重!
他就是不肯听她的,他一定还是跑去冲锋陷阵拿自己的性命不当性命了,所以才会如此。
只是她这一世命好,他安然回来了。
如果他回不来,她要怎么办?她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
她又是委屈,又是埋怨,哭得不能自已。
袁恭却以为她还是在怨恨自己的那些过错,他心里是悔的,悔自己为什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做了那么多的蠢事,硬生生地在他和张静安中间设了那么多的屏障。
经过这样久的分离,经过那样惶恐的等待和折磨,他现如今觉得,他已经一点儿所谓的意气都没有了,那些所谓的骄傲尊严也全然都抛到了脑后,他吻着张静安泪湿的脸,从背后将她的小手抓回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挨着她的耳边不断的磨蹭,唯恐她就又推开了他,暗哑着嗓音祈求,“安安,还生我的气吗?”
张静安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想打袁恭一顿,想骂他一顿,可手足都是软的,嗓子里似乎是塞了什么,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了。
袁恭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摩挲着,同样嗓音暗哑,几乎不能自抑,“安,饶了我吧。”
张静安猛然睁大眼睛,不知道是眼睛被泪水迷蒙了,还是当真不认得眼前这样的一个卑微恳切的袁恭,她猛然抱紧了袁恭的脖子,放声痛哭了起来。
如此迫切地相依相偎,如此浑然忘我的抵死缠绵,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头一次那样销魂蚀骨的体验。
张静安觉得她上一世是白活了。
袁恭觉得这一世之前的岁月都是白活了的。
只有现在,他们才是都活着的,因为拥有了彼此,所以才活得那样完满,那样无憾。
也不知道缠绵了多久。
张静安都有些恍惚了一般地靠在袁恭的胸膛上,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恍然不觉,能感受的只是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和浓郁滚烫的气息。
一双小手紧紧地箍在袁恭的腰上,死死也不肯放手。
直到……
哇……袁宝宝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这才让两人都是一哆嗦。
第81章 重逢
袁恭比张静安反应还快,立刻放下张静安就跳下了床,扯了袍子披在身上正要推开床栏下了床。
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战战兢兢地在外头抱着哭天抢地的袁宝宝站着。
看见袁恭半赤着身子下了床,胸膛脖颈都袒露在外头,就赶紧别看了眼,嗫喏着话都说不清楚了。“…哥儿怕是尿了……”她几乎是抱着孩子逃跑一样的离开了屋子。
袁恭愣在当地,便是听见帐子里张静安还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来,“来人,把姐儿也抱出去!拿银耳羹喂喂!”
袁恭这才发现,闺女袁囡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醒了,正一声不吭地含着小手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亲近,就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奶妈子模样的仆妇,抱了袁囡囡出去。
他站在那里愣了半响,才甩了袍子重新爬回床上,将张静安又搂回怀里,“闺女儿长得和你真像……”
张静安就心想,宝宝还长得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呢,难道闺女还要长得和你一样不成?你真贪!她突然就又有点伤感,靠在袁恭的胸膛上呢喃道,“囡囡生得艰难啊……孩子早产,宝宝还好,顺利生了下来,可生了宝宝我就没了力气,囡囡又生了三个多时辰才生下来,生下来连哭都不会哭……”她呢喃着就含了哭意,“生了她下来,我伤得厉害,也没有奶给他们吃……”
说得袁恭也几乎要流下泪来,只将她抱得紧紧的,“我回来就好了。”
张静安狠狠地咬他,“你回来奶孩子吗?”
袁恭就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眼里酸酸的,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其实昨天端钰和姜武劝他的那些话,他虽然听进去了。但是他心底里也是打定了主意的,和张静安团聚几日,就回军中去。
大同有他的恩师,有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也有他想要至始至终的事业。如果当真太子亲征不力,而他偏生在那一场大战之前离开了战场,他纵然是安稳了,恐怕也要一生遗憾自己的临阵脱逃,一辈子在兄弟跟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却软了。
那些恩义道德,那些雄心壮志,突然间就变得有些远。
他的媳妇和孩子孤单单地在这里。没有了他,他们要怎么办?
他如果返回了军中,真的有了个好歹……
他暗中叹了一口气,再去低头看怀里的张静安,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袁恭军中的习惯,早早就醒了。可张静安却还在睡,袁恭也不想起,就陪着她躺在床上,等她醒了之后,又耳鬓厮磨到了差不多晌午的时分才起身梳洗。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宝宝如今认人了,起床之后除了吃睡,还要找娘,几个奶娘婆子都哄不住。
他倒是也不太粘人,看到张静安并不是非要抱或者是要哄什么的。
他只要看到张静安在附近,他就不闹腾了,改去研究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陌生男人。
他比一般的婴儿都强壮些,六个月的光景,给他背上垫个靠枕,他就能坐很久,神气活现地扬着脖子,不时啊啊两声,表示他对新来者的好奇。
囡囡虽然和他一般的大,就要弱的多了。坐不起来。时刻需要人抱着。
袁恭自回来了以后,就没让旁人抱过她,时时刻刻都将这个宝贝女儿抱在怀里。
囡囡难得的就是性格好,不舒服了要哭,也就娇娇地哭两声,你抱舒服了,她就安静地让你抱着,神态安详,态度娴静,不知道多让人心疼。
袁恭抱着她,能不错眼珠子地盯着,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直到坐在一边的儿子忍不住好奇。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摆为止。
他低头,就看见儿子靠在靠枕上瞪着大大的凤眼看着自己,眼神纯净无暇,那天然的慕孺之情禁不住让人怦然心动。
他很想将两个一起抱在怀里,又害怕自己尚且掌握不好技术要领,摔了哪个。纠结抉择之间,竟然是闹了个满头的大汗。
他忍不住问张静安,这要如何是好?
张静安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耳朵上戴耳环,看他这副样子,很有几分看白痴的不屑。
她走过来,戳戳儿子的小下巴,再将女儿抱在了怀里亲了一口,就逗得两个娃娃一起笑了起来。
母子三人相处,和谐的不行,当真没有半点的纠结。
这让一头大汗的袁恭很是有些汗颜。
他是魔怔了才非要想着两个都抱着。
反倒是张静安觉得诧异,一边摇晃女儿,一边拍打儿子,“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平日里不是这个闹就是那个闹,爹回来了,你们倒是都还乖觉,可见还是怕爹爹的是不是?”
袁宝宝其实根本听不懂娘说的是什么,他只管从靠枕上滑落下来,一个鹞子翻身爬了起来,小手将炕席拍的啪啪响,笑得跟个小疯子似的。
同时张静安怀里的袁囡囡也跟着秀秀气气地笑起来,虽然同样不知道在笑什么。
母子三人三张雪白的脸蛋凑在一处,当真是笑颜如花,如玉生晕,差点让袁恭看晕了头。
好半天就在那傻看着,也不知道多了多久,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的那个差事,总归还是要往兵部跑一趟的。
看他这就要出门,张静安就不高兴了,“不过就是封催封赏的公文,不是昨天就让人呈报上去了?还用得着你亲自再跑一趟?”
其实她了解袁恭的性子,毕竟是做次子的,谨小慎微还是有的,他的差事,他必须亲自盯着才放心。可是她担心啊,他担心他到了兵部,有人跟他说点什么,他要是知道了西边情况不好,头脑一热跑回去,岂不是枉费了她之前的一番心思?
因此,她索性格外的不依不饶。直接放下孩子,将他的衣袖给拽住了。“不许你走,以后都不许你走,你要是走了,就都别回来了。”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更毫无底气。
两世夫妻,她当然了解袁恭,让袁恭不去西北,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刘易兵败了之后,他势必是要去西北的。但是现在不能去,去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上一次。跟随在刘易身边的人,好几十万呢,除了袁兆活着回来了,其余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了能留住袁恭的命,她此刻就算是豁出面皮去又怎么样呢?
袁恭都走到了大门口,听她这样发飙,就愣在当地没动,要是平时,他只会觉得张静安孩子气,不懂事。可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昨天姜武和端钰提醒了他那么多之后,他此时又如何还会觉得张静安这样不寻常的发飙只是因为不懂事?
他拉住张静安的手,把她和女儿一起抱在怀里,又将儿子抱起来,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笑着问张静安,“为什么不让我去兵部,我去了,也不过是应付差事,并不会……”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样再哄张静安完全没有必要,于是不再迂回试探,就是直说,“大哥跟着太子去的宣府,我不放心。”
张静安听他说得直白,也知道自己再做张做致,哪怕把自己装成个疯子,大约他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然后又觉得心里难受,她很想尖叫,想说,你这样看重你大哥,可你大哥两世人都没把你当一回事儿。
没事的时候兄友弟恭,有事的时候,他就只想到自己。
上一世的时候,他要了你的命啊。
可是她说不出来,因为说出来了,袁恭也不会信。
他现如今顶多是因为分家的时候,还有他们和离的时候,对父母兄长的冷清有些伤心而已,他是不可能体会上一世,他被父兄抛弃,被兄长亲手刺杀时候的痛苦的。
她反复张嘴,可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去兵部问了情况又怎么样呢?跑去替你大哥冲锋陷阵么?”
袁恭就语塞,上次他和张静安闹和离的事情,他一直都不肯回想。回想起来太过不堪,真的不如不想。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算了的。
父亲和大哥当初把他赶出家门,又对孤身一个待产的张静安不闻不问,说到底毕竟是伤了情分的。
就是这番他回来。见到他爹自己都觉得尴尬,自己都觉得回不到平常了。
可是这回刘易亲征可不是小事。太子是大秦的未来,大哥是家里的希望,事关命运生死的大事,不是他想抛在一边就抛在一边的。
他不知道怎么跟张静安开口。
张静安却自己接上了话。
“我就是怕你这样想!你大哥是跟着太子亲征的,他守在太子身边,一定会没事,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我心里害怕,我做了个梦,很不吉利,又去找慧能大师开了卦,也不是好卦。”
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越是将刘易亲征说得凶险,恐怕袁恭要去宣称的心思就愈发急切,因此咬了咬牙,别开了脸冷声道,“我知道你兄弟情深,可我却要说,我跟他们全无情意!”
这话就仿佛一道炸雷,突然就那么一下,劈在了袁恭的头上。
看到袁恭张嘴要说什么,她只用眼神打住了他的说话。“我知道我嫁进你家,除了祖父,人人都是不乐意的。可是你也要承认,你母亲对我也并不好。旁人不过是不理睬我,偏偏就是你母亲往你屋里塞丫头给我添堵,把方瑾不停往我们跟前凑让我难受,在亲戚朋友前头说我的坏话,她没当过我是她媳妇,她一直都当我是仇人眼中钉。这些事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嫂嫂难道都没有看在眼里?”
她又看向窗外,“他们嘴上是不是都劝你要忍,都劝你要让我做那温顺的媳妇?他们难道不知道,你夹在中间是多么难过?我们上次闹的那样厉害,他们是不是还是劝你忍了我?他们有没有责骂方瑾忘恩负义?他们有没有心疼我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他们是不是只让你哄了我去担了这件事情?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今后如何做人,你将来要怎么出仕?他们其实其实从没把我当一家人,我不过是他们眼中为了逢迎皇上而放进府中的一个摆设,他们看你,也没多少的真情,不然他们为什么从不心疼你两边受气,而只责怪你无能无用连媳妇都摆不平?”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地开口,“我生孩子的时候,九死一生,三婶奶着孩子都来了。可你父亲母亲,哥哥嫂嫂,统共就派了个嬷嬷过来看了一眼,大约是知道……圣上已经病重不能理事了……所以我的死活,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她看了一眼袁恭,“这些话,我想和你说来着,只怕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愿意信,可我还是要说,今天就和你说明白了。我在这个世上,除了你,并没有别人了,你愿意为了你的父亲兄长不畏生死往宣城去,我想必也是拦不住你的……”
说到最后,已经是语带哽咽,“你不是宁死都不愿和离吗?那我现在问你,此时此刻,你是选我和孩子,还是选往西边去?”
袁恭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往获得确实是那样的可笑又虚伪。他的那些凌云壮志,到了真正的沙场上才知道,不过是刀山血海里求存而已。拓土开疆的神话,不是哪个人就能成就的。千古名将求的是名还是家国平安,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早就有了结论。
同样,他那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愿景也是那样的可笑。
张静安说得对,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除了老爷子,是没有谁真的将张静安当过家里人的。
也许后来,相处久了,他恋上了她,三叔四叔家里也渐渐接纳了她,而他的亲生父母。嫡亲的大哥大嫂却从来没有接纳过她。
母亲心中一直有根刺,不时就要拔出来刺自己也刺张静安,一次又一次,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突然来那么一次,但是这一次完了,你希望是最后一次,可你也知道,迟早还有下一次。
每一次争执,他们表面上都在容忍张静安的反抗,却都只将跋扈任性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回头还要彼此自我安慰………………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儿,她就是个顶着皇家光环的草包美人儿!
张静安不是他们喜欢的那种媳妇,她如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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