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驰援宣府,他自然是打的前锋。
韩毅与鞑靼交手月余,他也跟着大军撤回了大同。
九死一生回到大同,他头一件事就让底下的人寻了一面镜子,看看脸上那一道口子,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说起来好险,那个鞑靼骑兵一刀劈在他的他头盔上,好在他侧了头,又穿了重甲,要不然那一刀能把他连肩带脖子砍断了!不过好在现如今不过是脸上撇了一下,一道血口子,从眼角划到了耳后,口子倒不是很深,不过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他叹了一口气,想到张静安那莹白无暇跟刚剥了的鸡蛋似的小脸,忍不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都把住同一帐篷的王猛给恶心着了。
一个大男人,不就是脸上小小的一道口子么,至于么?满大营的找镜子,找到了都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了,还能把口子给看出一朵花来?
真没见过这么肉?的。
不过他看着袁恭背上那裹得厚厚的绷带,在他这么折腾的时候都渗出血来了。也不免觉得这厮运气真好。
要不是那天临出征得时候,袁恭突然接到了一封信,然后不顾众人嘲笑把重甲给穿上了,那个鞑靼骑士那一刀,一定就给他剁两块了。
袁恭看够了,收了镜子,就趴下来了。
掏出张静安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来起来。
这丫头,给他就写了这么一句话,就再不给他写信了,连生了一对龙凤胎的事儿,都是元宝和老太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可也就是她这么一封信,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说起来张静安有的时候,就是这么邪门。当初猛虎坝崩塌的事儿,谁都想不到,她却坚信不疑。这回他一个字没跟她提自己出兵宣府的事情,可她居然就写了一句话给他,就是让他不要孤军深入敌后。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深入敌后?
那是他和王猛姜环临时商议决定的,韩毅都不知道。
她在千里之外,居然就知道了?
临到生产了,还要给他这样写一句话。
当然,那时他们决心以下。不可能因为张静安一句话就改变了策略。
可是就是那么一句话,他顶着王猛的嘲笑换上了重甲。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他知道张静安嘴上再硬,也还是等着他回去的。
所以被那鞑靼骑士砍下了马背,他还是挣扎着又爬了起来。亲兵赶上将他重新扶上马背,他才能安然带着那个鞑靼那颜的脑袋回到自己的阵营里。
他那时候都佩服自己,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还能一边吐血一边爬起来。还拖着几十斤的重甲呢。
当然了,也多亏了祖父给他带上的这副老甲,上头的锁子甲钢片都砍碎了,就剩里头一层老牛皮裹着竹片救了他的命。
他收了镜子。爬起来又给张静安写信。
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以前心里百转千回,千言万语,却只能干巴巴地写几句。
可如今,他就跟那翰林院的酸学士似的,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地根本停不下来。
王猛跑去巡营回来,他还在那里写。
信纸都写了厚厚一沓了。
王猛继续光着脊梁在哪里显摆他那精瘦身上的一身腱子肉,袁恭却连看他都懒得看一眼。
顺便在信上加了两句,“与我同住,是一川汉,粗些,倒是勇悍刚直……,此人酷爱冰天雪地赤膊示人以彰雄健,却每每被人嘲笑一身雪白,连个疤瘌都没有。于是上阵也赤膊,就端一把大刀,在鞑靼阵中三进三出,三进三出,偏生只沾了一身的血,全是鞑靼人的,自己一根毫毛也不曾伤到……”
张静安的一对龙凤儿的百日到底也没办。
原因很简单。因为鞑靼兵临城下,全城皆是人心惶惶,谁家这么不张眼睛还办百日?
就算办了又如何?没人来岂不是更尴尬?
而且她出了月子之后,也十分的忙乱。
鞑靼的兵锋在京城城郊被京军三卫阻挡了,各地勤王的兵马也渐渐蓄积。鞑靼看到拿不到好处,也就渐渐收拢了兵马朝北退去。可又不肯全然退出长城,偏偏就在宣府附近停顿了下来。
他们不走,百姓和朝廷又哪里能得安宁?
张静安在京郊附近的佃户都跑了个干净,陪房和庄头却大多随着难民躲进了城里。
她忙着安置这批人,还要看顾袁恭分家分得的那些产业。
这边两个孩子还吃着奶,那边忙得焦头烂额的。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袁恭在时,她死活学不会的那些东西,现如今熬着熬着,居然就无师自通了起来。
尤其是因为战乱,她偷偷将给外祖母守陵的江嬷嬷接回来之后,她更是长进了不止一点半点。
老太爷几次让袁六太爷过来探望,都是看见她一边放着一双龙凤儿的摇篮,一边放着账目和笔墨,在那里吊着眼睛训斥那些不得力的管事。
回头打听了一下,二房差不多两三百人进城避难,基本上都安置好了。有的吃,有的喝,还都置办了冬衣。甚至有的还分配了差事,打发去了白云寺,韭菜胡同那边去帮着修房子安置灾民……
他看二奶奶那里出不了大事情,反倒是自家这边,家大业大的?烦事不少。
大房那边小关氏四年不开怀,突然怀上了身孕,还怀相很差,起不来身。
吴氏就不用说了,那本来就起不来身。
当初大家都看不上刚进门的贵妾曾文珊。可现如今大房内宅都是曾文珊撑着。
可内宅有人撑着,外头的事情却无人管。
以前没分家之前,家里有袁恭,还有几个兄弟帮衬着。
现如今倒是没有人拖他们后腿,可也无人管事了。
出了大事,国公爷虽然被免了职,可是也被”劝回“了五军都督府参议,他向来不爱管家事,如此以来,每天在都督府根本不着家。倒比五军都督府的正印都督还忙碌的样子。
而袁兆更带来了一个让人惊讶地消息————刘易要代天子亲征。
张静安就???了,这一世为什么还要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皇帝去的早,刘易是当了皇帝之后玩亲征。
这一世皇帝还活着,还是太子的刘易居然玩代天子亲征?
真是不作就不会死。
也不想想他是不是这个材料!
上一世天下大乱,就是从他这个疯狂的行为开始的。
鞑靼兵临城下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
一个无能的皇帝,不肯好好守着千百年来的坚固城防,将大秦的精兵强将和各地勤王的志士兵马一起带去死地送死,这才是最动摇国本的事情。
张静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还在位子上,就能让刘易干这样愚蠢的事情呢?
朝廷不是没钱吗?没钱打什么仗?
还有刘璞,自宣府兵败之后,朝廷征调各地兵马汇集京城之初,刘璞就起兵了。刘璞也来勤王了,他的心思,她就不信皇帝不知道。
这到底为什么呢?
她实在是琢磨不透。
可当真朝堂里的人却是知道,这其实是刘易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
而原因正是因为已经起兵度过了长江进入湖北,直接北上的刘璞。
刘易对刘璞还是忌惮的,而刘璞比上一世在京中更有耕耘。
刘璞上书要求朝廷死守京城。又头一个上书天子,响应天下勤王。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而刘易却因为当初杀掉了何进,自毁长城,导致了今年何进的旧部勾结鞑靼的勾结鞑靼,临阵倒戈的临阵倒戈,这才导致前朝到先皇经营了数百年的宣府城轻易就落入了鞑靼人的手中,军民死伤无数,山西河北一片糜烂。
朝廷里既有刘璞埋下的钉子,也有要为天下公义仗义执言的人,刘易的威望遭到了空前的挑战。
而刘易又是个愚蠢自负又暴躁的人。
两世人,张静安都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这么个蠢主意。
反正两世人,他都做了如此愚蠢的决定。
而皇帝没有阻止他是因为,皇帝病了,突然病得极重,本来慧能大师经常进宫以来,皇帝已经少了跟那个叫观月的死道士厮混了,大约也不再吃那么多的朱砂丹药,身体是好些了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入了秋之后,突然就病了,而且只有吃观月的药丸才能好,这就让观月重新成了皇帝身边的第一亲近人。
现如今皇帝的精神一时极好,一时极差,不知道那个允许刘易代天子亲征得圣旨是不是在他吃晕了丸药的时候下的。
反正现如今圣旨已经下了。
也就是意味着,集天下精兵的京军三卫,加上各地来勤王的兵马都要集中在一处,一起前往收复宣府的大战去了。
张静安左思右想,咬了咬牙,怀着忐忑的心情悄悄进宫,还想着能不能寻个机会,见见皇帝。可罗山罗大伴都没让她见到皇帝,因为皇帝这几日又吃了药,一日里十二个时辰,他足有十个是在昏睡。
他虽然允了张静安进宫,可是到了觐见的时候,他又昏睡了过去。
张静安总不能进殿里去,摇醒皇帝,让他阻拦刘易作死吧。
她去了两次,两次皇帝都是如此。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就得到老宅那里的消息,说袁兆已经领了太子的仪仗护卫,要随太子中军亲征了。
袁家上下一片的慌乱。
这可不比袁恭出征。
袁恭是次子,而袁兆却从出生就是世子。尤其是国公爷得罪了皇帝被免职在家之后,还能在太子刘易身边伺候的袁兆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他这一去,兵危战险的,可不是让人人心惶惶?
更重要的是,到如今,袁兆一妻一妾却还没有儿子,谁又能知道小关氏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呢?
大房此时真的是有些慌乱。
连老太爷也不免有些深沉。
张静安想起上一世袁兆和刘易一起逃回京城时候狼狈的样子,又想起袁兆逃回来没两天,就杀死了孪生的弟弟袁恭,她就不寒而栗。
她这一世汲汲营营,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还都是发生了。
她拼命挣扎,有些事情的结果改变了,有些却还是老样子。
袁恭现如今没有残没有毁,可将来呢?会不会还是死在自己哥哥的手里?
江嬷嬷劝她去送送袁兆,总归是袁恭的嫡亲哥哥。
她死都不肯去,只让人送了些程仪过去。
她??在静室里念了一回经,因为她将将听说袁兆要出征得消息的那一瞬间,也有一个可怕地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那就是,她希望袁兆死在北地不要回来就好了。
她琢磨了半天都想不出下一步她要怎么做,她深深后悔自己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就无头苍蝇异样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要不然,她要将袁恭提前从军中叫回来,避开上一世那些纷纷扰?
她脑子里灵机一现,这就握紧了拳头。
袁恭恨她也好,怨她也罢,她不管了,总归先把他弄回来再说。
话说,袁恭真是赚到了一条命的有木有?快点老实回来吧
第80章 回京
为了让袁恭尽快回京,张静安还是动用了不少的努力。
在她多方的周旋之下,袁恭同时收到了张静安的家书,和京中兵部的一纸调令,让他回京催调大同军饷。
袁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相信韩毅的判断,相信鞑靼人不会就此退却。他想留下来,和大同守军一起,协助刘易带领的大军,彻底将鞑靼人赶回草原去,可另外一方面,他又实在是想回家,看看张静安和刚出世的孩子,
两方诱惑折磨的他死去活来。
这封莫名奇妙的调令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最后,他还是决定,赶紧回京一趟,看看老婆孩子。
哪怕是看一眼也好,看完了再快马加鞭赶回军中,大约也能赶得上个晚集,毕竟刘易带着军马庞大。这样的大军,就算再赶时间,也不可能在正月之前,到达宣城决战的。
他对自己说,他只回京看张静安一眼就好。
可他没有想到,他自以为考得很周详,却没有想到,世事变化,快的让他应接不暇。
而张静安此时也没有想到,她自以为得计,联络了姜武和罗山,又走了关系,给袁恭找了这么个差事,让他避开那场大战,最后却让事情变得完全不符合她上一世的记忆了。
袁恭回到京城的那一天,恰好京里下了一场小雪,地面格外的湿滑,天气也格外的寒冷。
张静安自从知道袁恭即将回京的消息之后,就日日算着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回来?等得心焦的时候,就难免掏出袁恭的信来看一会儿。
说起来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袁恭的来信就一下子变了风格,他本来并不是个十分爱说话的人。张静安活了两世也没发现,他居然是个饶舌的。
每每他的信寄回来,都要引得众人发笑,因为总是十几张甚至几十张纸叠在一起,厚的那信封都要包不住。王文静甚至直接嘲笑,“你家袁恭这是要写本《家训》教训你吗?”
那信中的内容,更是将他日日的生活事无巨细都娓娓道来,张静安若是仔细回想,大约连袁恭那天中午是吃了羊肉汤,还是啃了羊排骨,都是清楚的。
她虽然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不肯给袁恭回信,但是心里面已经和袁佳说的那样,没那么生袁恭的气了。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挺没出息的。下定了决心的事,拖着拖着,就被袁恭给拖坏了。
方瑾这根刺被皇帝扔到了北狄之后,不得不说,她的心头松快了不少,她现在都不让自己去想那一段时间的躁狂,所谓趋利避害,那些痛苦的记忆,两世叠加在一起,你要是天天想着不放手,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现在都有两个孩子了,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所以当袁恭闯进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收到了下人门的通告的。可就算提早知道又怎么样?她还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的转着圈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儿子当挡箭牌,想把这个宝贝从炕上抱起来,可偏偏宝宝是个性子倔的,他揪着炕桌上铺着的帷幔下的流苏玩的正好,他娘要抱着他离开,他揪紧了帷幔死活不放手,然后就听哗啦一声,炕桌上的瓶瓶罐罐杯杯碟碟摔了一炕……
好好的屋子,一片狼藉!
在那一瞬间,张静安尖叫崩溃的情绪都是有的。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风尘仆仆的袁恭,一下子冲进了蝴蝶巷的正屋。
第一眼看见的是张静安,正要走过去。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从张静安的怀里传了出来。六个月大的袁宝宝,虽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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