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安一边咳嗽,一边跟着过去,就看见一贯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做针线的祝夫人,如同浑身失去了筋骨,直接瘫软在了地上。翡翠跟她对面坐着,一下子惊住了,反应过来,就赶紧和芸香和李嬷嬷七手八脚地将祝夫人扶起来,这就看见她面色青白,双眼紧闭,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到了。
张静安嘱咐翡翠,“快。去请大夫。”
说话间,芸香不知道从哪里飘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就一把抓住了翡翠,“不许出去,你留在这里,我去找大夫。”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不见了人影。
不多时,一个中年大夫被带进了双榴院。下人们都很吃惊,毕竟这是要到少奶奶的房里去的,可这个大夫不过三十多岁,还很年轻,而且还不是家里用惯的大夫。
张静安在大夫来之前,就赶紧将祝夫人移回了后罩房她自己的房里,又将不相干的下人都赶了开去。
翡翠也懂得一点医理,觉得祝夫人是犯了心疾。这就请示了张静安将她陪嫁的药材里头的一味天王保心丹破了半颗给祝夫人含了,含下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祝夫人的呼吸似乎是深了一些,可脸色还是那样白得可怕,头上冷汗一层层地,看得让人害怕。大夫来了,用了针,又开了药,祝夫人才好了一些,可是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张静安吓坏了,赶紧去让元宝去找袁恭。
可哪里是说找袁恭就能找回来的?
那袁恭去了河南出差,这几日都不在京里。偏生祝夫人病得很重,虽然用了药,扎了针,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好转,似乎还更重了,人虽然不时清醒,可清醒过来的时候神志也不是很清楚,大家看着她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整个人就跟干瘪了一样似的,不仅没有血色,而且形容枯槁,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既然病重,那个大夫来到就更勤了。再想瞒着袁家其他的人,恐怕也就不可能了。
小关氏是管家的大奶奶,她头一个就来询问了。
家里的规矩,仆妇病了是要挪到外头去的,免得将病气传给旁人。
张静安跟她解释,祝嬷嬷是犯了心疾不会传人的,可小关氏却说,“下人病了不出去,既不能伺候主子,还要消耗人来照看她,那家里的活计又要谁来干呢?弟妹不当家不晓得,一个家里总要有些规矩。”
这是在讽刺她不讲规矩了?张静安就算再傻也听得出来。其实上一世大半的时间都是她在欺压小关氏这个大嫂。小关氏也一直都只能忍着,可后来张静安自己作死遭到了家里长辈厌弃,丈夫抛弃了之后,小关氏居然落井下石,趁着雪天路滑在张静安的房门口地上泼了油,让张静安摔伤了头脸,还将半死不活的张静安就这么扔回了张家。
关氏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大约这是在计较张静安嫁进来得了方氏的那对青玉镯子的缘故。
鉴于上一世那一跤摔的,张静安觉得自己也不大欠这个大嫂的,不过现如今她也顾不得上理她,她板起脸来冷冷地对小关氏说道,“我素来是个不讲规矩的人,嫂子这是非要将祝嬷嬷给挪出去也行,我身边没人伺候,嫂子就给我将崔嬷嬷找回来好了。”
关氏不是找不到崔嬷嬷,可她不好得罪袁恭这个小叔,而且当真让她跟张静安硬对着来,她又顾忌自己世子夫人的颜面。于是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起来。
可风声却传出去了,说张静安院子里养着个病得半死的嬷嬷,还不让移出去,这夏秋之交是最容易传病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传给其他人。
张静安很着急,祝夫人是袁恭当做性命交关之事交给她的,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要怎么好?
她偷偷地问芸香怎么办。
芸香这几日,情绪异常低落。平日里整天窜东窜西,逗猫溜狗的没个消停,这几日却只窝在屋里照顾祝夫人。
可说句实在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都得指望袁恭回来了。?
可袁恭跑去了河南,要找他回来,怎么也得好几天。
这几天可是把张静安给焦虑坏了。祝夫人的病情反反复复,可一直都很凶险,有的时候,张静安都不敢睡觉,因为好几次,半夜里,祝夫人突然就气息微弱,让人觉得她已经过去了,吓得张静安根本睡不踏实。
偏生小关氏还是个不消停的,专门跑去吴氏和老太太跟前都抱怨过,说张静安这样古怪行事,实在让她不好管家。
府里就也有闲话了,大家都很奇怪,明明是二爷弄了两个规矩森严的嬷嬷来教导张静安,按理说,嬷嬷病倒了,要迁出去,张静安应该万分高兴才对。怎么就变成张静安还拦着不让搬呢?
张静安也急得不得了,不过还好的是,元宝倒是很快把袁恭给找了回来。他其实在河南找朱山被冤枉的证据,一则是现如今朱山出事之后,朝廷上下沸腾,是最好替朱山翻案的机会;二则,他要是表现出一门心思帮朱山翻案的样子来,那些人就会忽略他藏匿祝夫人的可能性。祝夫人在张静安那里才会藏得更加安全。
可他当真没有想到。祝夫人会听了朱山父子出事之后犯了心疾而且命在顷刻。他一听说消息,就赶紧赶回了京城。可一路上也没想好到底怎么办。现如今京城都乱了,路上都是人,谁知道哪里都有眼线?万一被刘能的人给发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把端钰给叫来了商量。
本来这事,他鸾仪卫的同僚一个没告诉,家里的兄弟也一个没告诉。就是跟端钰两个人商量着办的。
端钰的爹是端太师。端钰跟他一样,连爹都瞒着。私底下只将自己的乳母李嬷嬷给牵扯进来,跟祝夫人一起送到了张静安这里。
要说知情人,也就只有端钰了。
袁恭叫上端钰,两个人一起赶回了袁家,可刚进了院子门,没看见别人,就看见张静安在这初夏的时节穿着件不合时宜地湖色妆花夹棉的小袄站在院子中间等着他。一双特别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阵的心跳,就几天不见,他怎么感觉张静安还胖了呢?
端钰只看了张静安一眼就呆住了,天,小美人!简直美的不像个真人。都说袁恭娶了个悍妇,可这悍妇也当真是倾国倾城啊有没有?
端钰最爱美人了,可这是兄弟的老婆,他又是个端肃的人,正想着过去行个礼,就发现袁恭和小美人一对眼神,夫妻两个携着手就一齐往内室去了,只将他这个客人给晾在了厅堂里。小美人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静安根本不关心客人的问题。
她都已经焦虑得不得了了。
袁恭看到镇定的张静安那都是表象,只是在下人跟前装幌子的而已,内地里,她已经快要尖叫跳脚了。
端钰被晾在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
好在张静安拖着袁恭,两个人很快就进了里屋。到是李嬷嬷迎了出来,悄无声息带了端钰到了后罩房去看祝夫人。
这边前脚袁恭带端钰回来,后脚小关氏的婆子就过来了。大约还是因为李嬷嬷生病上次被张静安给顶撞了的事,袁恭正在后罩房里探望祝夫人,就听见张静安的贴身丫头水晶在外头跟那个婆子说话,“怎么?上次二奶奶的话没说清楚?还是我们二奶奶的话不作数?关妈妈非要等二爷回来再问一次?”
那关妈妈也不知道嘟哝了些什么,反正是被打发走了。
袁恭听着,一阵的烦躁。
张静安揪着他的衣襟发脾气,“你看,怎么办?怎么办?你嫂子就是个磨人精,不知道在你大哥跟前说了多少我的坏话。你看着吧,要是你大哥和国公爷也来管我们的闲事,那可要怎么办?”
袁恭也是头疼这个,他大哥还好,他爹其实跟刘能走得挺近的,刘能和廖贵妃的娘家廖家是亲家,他大哥又是太子刘易的心腹。从哪边说,他干这事,他爹他哥都是不会允许的。
可现如今怎么办?
这个时候,刘能受了皇帝的斥责和御史的攻讦,就跟疯了似的。要是这个时候被他发现了什么,那可谁都得完蛋。
端钰看过祝夫人之后走进来,咳嗽了两声,袁恭才烦躁地从内室里走出来,“我看不行就晚上,晚上我找几个人,私下里把人给送出去,先找个空宅子放着。”
端钰立刻反对,“这能避开的了人?从你这院。到二门,都得从你哥你五叔的门前过,你爷爷还有那个半夜落钥的臭规矩。”
张静安也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你要往哪里送呢?会不会不安全?”
想了想,又咬了咬牙,“要不这样,就说我不让人看也不让人搬祝夫人,是因为我发脾气,将人打伤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端钰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静安,想象不到她怎么会出这么个主意。主母虽然对仆人有生杀管教之权,可殴伤年老有功的下人也是很不体面的事情。
袁恭的脸色也很古怪,和端钰一起?不作声地看着张静安。她被看得羞恼,这就不屑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上次不就把宝珍给打坏了吗?再来一回,你们家的人也就不怀疑了。”
袁恭语塞,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不行,我们家没有打下人的规矩。你要真说你打坏了人,太太老太太肯定得找人给她看病,而且说不定,更得让你把人给挪出去。我当初说的是人从端钰家请来的,还得把端钰给扯进来。”
张静安就急道,“那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李嬷嬷走了进来。“老婆子觉得二奶奶的主意好。只是要难为二奶奶和二爷一起做一出戏了。”她看了张静安一眼,这就深深行了个礼,“难为二奶奶了。”随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在手里藏了一根擀面杖,冲着自己的脚踝就是那么一下。
张静安吓得叫都不会叫了。就看着李嬷嬷就这么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顿时脸上额上都是冷汗,伏在地上招呼,“二爷和二奶奶且装着吵架。二奶奶闹着回娘家,钰爷顺势说要接了我回去,就将祝夫人藏在行礼里,袁家人就算拦,也只能拦二奶奶,断没有翻看媳妇行礼的道理。”
外头翡翠和芸香都听见动静,跟着就冲了进来。
芸香立刻就俯身查看李嬷嬷的伤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张静安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嬷嬷,就哆嗦着嗓子犹疑地开口,“那个,那个是我打得。”
翡翠立刻反驳,紧张地就站在了张静安的前头护着她,“不可能。郡主最是心善的,怎么可能?”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看着袁恭和端钰。
端钰是个机智的,将祝夫人假扮仆妇藏到袁家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这个时候立时就开口,“如今看来,李嬷嬷的主意是最好的。就这么办。”
袁恭却急道,“现如今人搬出去,可安置到哪里?张家可不是妥帖地方。”他和张静安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看张家不顺眼。张家如今举家南下做官,就留了几个老家人在看院子,又岂能帮他们保守秘密?
这个时候,张静安已经镇定了下来,“谁说我要回张家了,我才不回张家,我回蝴蝶巷。蝴蝶巷的宅子我修了有好几个月了。宅子大,还有花园子,到时候把人往花园子里一藏,谁能知道?”
端钰立刻激动起来,“对对对,到嫂夫人陪嫁的宅子去,到时候就没旁人眼睛盯着了。”
袁恭也觉得豁然开朗,拳头在掌心一杵,“好,就这么办!”
正高兴着,便是看到张静安和端钰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由得惊诧,“你们看我作甚?”
端钰开口,“赶紧的,趁着宵禁前。你们先吵一架,吵一架才有理由搬东西回娘家啊。”
张静安用眼睛对他说,“是啊,赶紧的,难道还要我先开口吗?”
袁恭语塞,这吵架是说吵立刻就吵得吗?而且这个不是张静安的特长吗?每次都是他被张静安气得个半死,这回反而让他找理由吵架,他真的有点别扭呢。
他看张静安,张静安正瞪着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越看他,他越觉得心慌慌的,也就越张不开口。
可平时,他们吵起来毫无负担,可当真要吵起来,两个人却又为难起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倒找不到开吵的话题。那尴尬地情绪弥漫在两个人当中,张静安想了想,拿起桌上摆着的一盘子草莓,递给袁恭,袁恭不知道她干什么,就没接。
张静安看他一眼,自己走到一边去,举起盘子,举到头顶上咣啷一声给摔倒了地上去了。
袁恭呆了呆,明白了她的意思。吵架都是要摔东西的么,摔东西也是个动静么!
自己也找个紫砂的茶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但是两个人还是没找到话头吵架。
端钰赶过来,对两人无声摔东西表示不满,“光摔东西怎么行?动静太小了,得吵起来,吵起来才行。”
袁恭憋了半天,背对着张静安又摔了一盆羡阳盆里养着的水仙,“……我……我费劲心思寻了老嬷嬷来管教于你,你居然将人打伤?你简直不可救药!”
张静安挑了半天,觉得手里这个玛瑙的福禄寿摆件有点可惜,摆回去,重新寻了个青玉的镇纸摔在地上,“……那个…。。我不用你来管教,你且将崔嬷嬷还给我,不然,我就与你去圣上跟前分说!”
端钰拍头,小声道,“不够,不够,还得大声些,激烈些,这样且不够……”
袁恭脸都涨红了,撇了端钰一眼,背过身去,索性一脚踹飞了个圆凳,“不事公婆,不友爱弟妹,泼辣悍妒……”他一边骂,一边端钰还怕他找不到词,给他提醒着。真心不知道袁恭平素也不至于是个嘴笨的,装个样子怎么那么的难。
“若不是圣旨赐婚,我又岂会娶你?”
“我袁恭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娶了你这个女人……”
在端钰的指导之下,袁恭总算是进入了角色。
可总不能就袁恭一个人唱独角戏吧。
袁恭表演完了,该到张静安了。
可半天,张静安那里就没什么动静,回过头来,就看见张静安捧着个景泰蓝的砚盒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袁恭骂娘,那眼神幽幽深深地,竟然将端钰也吓了一跳,他咳嗽了一声,“嫂嫂,二哥这是做戏的,你不是当真了吧。”
张静安回过神来,但见个清俊白皙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心想,什么叫当真,这原本就是真的,勉强吸了一口气,也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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