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赶来斥责翡翠,想着不过是个丫头,怎么也不敢回嘴。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宝珍是被冤枉的。
只没想到翡翠不卑不吭地就行了个礼道,“翡翠不敢造次,只是宝珍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要死要活地要挟主子,这样的丫头无论如何是留不得的了。还请夫人明鉴。这是我们郡主的原话。”
吴氏气恼,没想到张静安身边的侍女都这般强横,正要呵斥,就听老太太开口,“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就这么点破事就闹得要死要活的?”她一开口,吴氏就不好说话了,全屋里就听老太太叨咕,“这都是什么丫头啊,说都说不得了?还穿那缭绫的料子?老大媳妇啊,你这一天天病着,家里的事情也都管不过来了,这家可得管得扎实些,都说篱笆扎的紧,野狗钻不入。这人心啊是最难管得,你把丫头的心给养大了,以后可要怎么管呢?我看二孙媳妇做得对,选丫头,不能顺着爷们的眼光,得选那老实本分知道规矩的。那妖妖娆娆还脾性贼大的,千万不能要。”
夹枪夹棒的一顿话,可是将吴氏说得脸上红白不定。
她最恨老太太,老太太也讨厌她。明知道她金尊玉贵地讲究文雅体面,偏生就说那俚语大白话,一句句往她脸上戳,她恨在心里,也得受着。老太太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
要论张静安与吴氏,她自然是乐意踩吴氏的。
吴氏这样的婆婆,谁摊上谁倒霉,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孙子,至于张静安和袁恭屋里那破事她才懒得管呢。反正老太爷疼爱张静安,她乐得不分是非只踩吴氏一个。
吴氏自然气得又病了一次。
而袁恭和张静安的关系也因此更加恶劣了。
连带着,袁家众人对张静安的印象也更糟糕了。
杜佳就偷偷跟她娘柳氏说。“我之前可没觉得她是个这么跋扈的,要不是爷爷重情义,她早就和亲嫁给蛮子去了,她嫁过来不说多孝顺,总该安分些。”
柳氏就让她别多话,她最不爱搭理大房的事情,大房看着一群人道貌岸然的,其实各自行事也不着调。就凭袁恭到现在没和新媳妇圆房,人家新媳妇不闹就算是客气的。不过张静安的行为也够傻的了,还是个养在宫里长大的呢。这种事情不去求宫里,不去求娘家,反倒做出这种和下人计较的傻事来,也真让人无语。
后来男人们也都知道了,安国公袁泰就很心疼妻子被气得病倒在床,可又不好说老太太什么,只能亲自过来伺候汤药抚慰,小意温存了一番之后,就心疼地责怪,“你说你,都做了祖母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的气性?”
吴氏就沉了脸,“我不是心疼二郎吗?好好的姻缘,被老爷子折腾成这个样子。”又瞥了丈夫一眼,“我也不是没有分寸的,那几个丫头都吩咐过了,我们家可一个庶出的都没有的。”
安国公就安抚道,“我知道你是心疼二郎,只他的事情,你也别太心急了。人已经娶过来了,今儿个在宫里,皇上还问过她,他们成亲这么久了,还没圆房,之前说是她生病,现如今怕是不好说……”想到这里,就让人把袁恭给叫过来,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天生犯冲,明明老大老二是一对双生儿子,可是对这个老二,安国公总是各种的不放心,还有他这门亲事……哎,也真是好事多磨。
袁恭被他爹骂得头都不敢抬。可回头张静安又病了,而且还专门来知会他一声,就关起门来养病。连面都不着了。
袁恭也是有脾气的人,再如何也不至于去低声下气地哄着她。这事细想起来,起因自然是他娘给他书房里放的那几个丫头,可张静安这蛮横的,也着实让人受不了。他心烦这些破事,只将书房里的丫头都换了出去,暂时也就搁开手不管了。
其实张静安不是真生病,一方面她是生气,气这件事情闹成这个样子。
另一方面,是因为底下几个人如今也不大和睦,她不乐意让别人看笑话。
崔嬷嬷是事情一出。就怂恿张静安去宫里告状的。可翡翠却不仅反对去宫里告状,还擅自决定将事情捅到了老太太那里。在后来,还擅自决定给了宝珍以外那三个被赶出去的丫头每人家里五十两银子。回头还把水晶给训斥了一顿,把水晶给训斥哭了。崔嬷嬷的脸上也不那么好看,因为这事是她让水晶去干的。
张静安被这低气压逼得头疼,自己也感觉左右为难,崔嬷嬷是一心向着她的,她两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有的时候崔嬷嬷是有点看不清楚现实。现实是,皇上是很宠爱她,可皇上是皇帝,天下共主,每日里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不说,他的颜面也很重要。本来赐婚的事情,皇帝就不高兴了,现如今你屋里多了几个漂亮的丫头,袁恭还没去睡她们,你就闹得不可开交,还好意思拿到皇上跟前吗?更不用说,太子刘易和他娘他老婆都不大喜欢她,她难道要去他们跟前丢丑吗?
本意里,她觉得翡翠很厉害,一下子让吴氏吃了一个瘪,可是崔嬷嬷这把子年纪了,你不得不顾得她的体面。更重要的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就她们几个,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她们内部不和,没办法,只好关门装病。
她既然“病”了,翡翠和崔嬷嬷的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到她身上了。趁着两个人不同时在她跟前的时候,她分别劝了翡翠和崔嬷嬷不要在意。轮到水晶单独在她跟前伺候的时候,她却恶狠狠地将水晶给骂了一顿,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的身上。也不能怪她故意,只是想起上一世水晶将她卖了给韩氏,她心里就不舒服,就想着怎么早早把水晶给打发走才好。
于是乎,一“病”,又是十几天。张静安觉得安静得很舒坦,如果可以关着门过日子,她什么人都不见才好呢。
不过就因为张静安这样,张静安嫁过来两个多月了,袁家上下除了心如死灰只将自己封闭在佛堂的袁梅跟她好外,正常的人都不愿意理睬她。不过只要生活在一起,就总得有交集。
说起来袁家三代同堂。人不少,矛盾也不少,袁老太爷十分明智地早就给各房院子里头配备了小厨房,没成亲的爷们在外头都吃大灶,成了亲的在内院住着的就吃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连主子带下人按份例按人头拨银子。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生分了吧。
所以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老太太张罗,都在寿安堂摆大桌,大家围着吃饭。
现如今袁家人丁兴旺,但是袁家的桌子也大,基本上男一桌女一桌也能坐得下。
张静安因为老“病”,袁家的家宴摆几回了,她才是第一次参加。男人们那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看起来虽然房头上有矛盾,可袁恭他们这一辈兄弟感情还不错,居然还开了坛梨花白开始喝了起来。一喝起来酒桌上就有点没大小,连带着几位老爷也开始说话。
女眷这边就没意思多了。吴氏是长媳,装模作样地奉承着老太太,三婶王氏一贯不会说话,只招呼姑娘们吃,四婶柳氏只管着自己的儿子袁江不要淘气,五婶蒋氏倒是爱说话,逢迎完老太太就逢迎吴氏。一桌上的话她全说了。
张静安自己小厨房的饭菜尚且选择性地吃一点点,如今出来吃大桌,光看那十几道菜摆出来,她爱吃肉的心也被冷却了。象征性地吃了几筷子,就开始只喝汤。
突然张静安觉得脚底下的桌布似乎是动了一下,自己没在意,没过一秒就听见坐在自己旁边的袁佳突然一声惨叫,“好大的老鼠!”猛然跳起来,一下子窜到了凳子上站着。张静安捧着一碗汤就被这么一吓全泼衣服上了不说,连带着袁佳跳起来一肘子就将她从凳子上给带翻了过去,好在玛瑙一个健步冲上来扶住了她,才没让她给摔翻到地上去。
老鼠啊,这可是寿安堂,内外几十个丫头婆子呢,哪里来的老鼠,还好大的老鼠。
袁佳这么一叫,大家都惊呆了。女人都怕这种鬼鬼祟祟的小动物,吴氏直接绷紧了嘴没反应过来。还是农家出身的老太太吼了起来,“人呢?还不看看哪里来的老鼠?”
丫头下人答应着要扶开主子们搬桌子打老鼠,就看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突然刺溜一下给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随即就有小丫头也跟着往底下钻,“七爷,您可不好往桌子底下钻。”
然后就听见桌子底下咣啷一声。桌上的盘盘罐罐一阵抖动,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又窜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个灰糊糊的大老鼠。
袁佳又是一声尖叫,差点叫聋了张静安的耳朵。
张静安定睛一看,这不是三婶王氏的幼子袁举吗?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袁举居然举着那老鼠直接爬到了张静安的膝头上。张静安差点就吓晕了过去。
张静安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三婶王氏一座山一样地身体一下子压了上去,抓住小儿子就是几巴掌。那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巴掌扇屁股上那砰砰的动静当真是震得张静安一激灵。
不至于吧,袁举才五岁不到呢。
果然,袁举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震得寿安堂的屋顶都哆嗦了起来。而且连人带老鼠一起死死抱住了张静安的腿不放。
那小脸上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张静安觉得很可怜,这就伸手抱住了袁举,王氏赶紧一收手,不然下一巴掌就扇张静安身上了。
王氏赶紧道歉,“二侄媳妇,真对不起。”说着又拽儿子,偏生袁举不仅抱住了张静安的腿不放手,还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爬,那脸上的泪水鼻涕,连带着身上蹭上的灰尘就蹭到张静安身上了。嘴里还高叫着,不是老鼠。不是老鼠!
他挨打的时候,“老鼠”也跑掉了,这个时候已经被个小厮给抓住了。那小厮哭丧着脸捧着那灰呼呼的小畜牲,“是表少爷给七爷抓的刺猬!”
袁佳又叫了一声。
这回轮到柳氏狠狠地瞪了袁佳一眼,“都怪你,大惊小怪的。”又去给王氏和张静安道歉。
张静安是最倒霉的,泼了一身的汤,挨了一肘子,现如今一个几十斤的小胖子死活扒在她身上躲他娘就是不撒手。
水晶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扳动小胖子一丝缝儿。连带着小胖子的奶妈一起上来,除了差点把张静安给拗折了,也没把这小胖子给扒拉下来。张静安无语看天。上一世就知道三房幼子有点愣,不过这孩子一向被她娘关在院子里,没什么交集,现如今看起来,这何止是有点愣,简直就是个小疯子有没有?
他妈这几巴掌真是把他给打的有点懵。然后就愈发不肯听话了。
三婶王氏都快哭出来了。
张静安只好说,“三婶,我带七弟去我那里洗洗吧。”
王氏只好一叠声答应,回头又叫自己的闺女,大姑娘袁惠跟着去照顾弟弟。
张静安只好试着站起来,拖着死抱着她的小胖子一起回了自家的院子。
至于后头这家宴怎么收场,可不是她的事情了。那碗汤是顺着她脖子泼下去的,好在是大冬天的,不然夏天可是丢人丢大了。不过现如今闹这一会,汤都凉了,她脖子下头油腻腻凉冰冰的好不难受,偏生寿安堂还距离她的院子挺远的。她拖着小胖子走出厅堂就不行了。
几个丫头都想办法哄小胖子撒手,可也没用。后来还是弄来一架老太爷坐的抬杆,将张静安和小胖子一起给抬回院子去了。
小胖子的姐姐袁家大姑娘袁惠就跟在后头,头也不敢抬,不知道在怕什么。
家宴不欢而散,王氏回到屋里就禁不住抹眼泪。
小儿子生得难。前几个孩子生的时候都跟母鸡生蛋似的就生下来了,偏这个,生了两天才生下来,生下来也不哭,就哼哼。到了三岁也不会说话,现如今都快五岁了,还傻愣愣的,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关键问题是,好像别人说话,他听不懂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管不住。她都没敢跟老爷子说要送族学去开蒙。
她早就听到底下人议论小袁举是个傻的,可之前她把孩子养屋子里一点点教,想着大点能好点,今天这么一闹,怕是闲话又得来了。
哭了一会,她丈夫袁三老爷袁和回来了,看妻子哭,也跟着叹口气,就劝别哭了。
小儿子傻一点也没啥。他不是还有两个亲哥么?王氏的两个大儿子袁山和袁胜可都是好孩子,虽然没大房的双胞胎那么出色,可也聪明能干,如今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大的已经进了禁卫军当差,混得不错。小的在族学里,举业是没指望了,但是跟哥哥一样机灵是肯定的,等大一点给谋个差事,他们做爹妈的也不担心他日子过不下来。
他和王氏的指望,就是这两个儿子了。
有这两个儿子。小儿子将来也有靠。
可王氏刚露了个笑脸就又发愁了,儿子是好儿子,可在国公府里,这两个儿子不是袭爵的长房的,自己夫妻两个又没出息,关键是家里也没多少家底,将来娶媳妇就吃亏。
她才不乐意娶三房老太太的侄孙女呢,当初一起逃难的时候,明明压箱底有个金镯子不肯拿出来安葬太公太婆,现如今倒好意思攀着自家过日子,还琢磨着自己的儿子。真是不要脸。
这琢磨着,就低声问丈夫,“最近婆婆有没有补贴我们点?”
三老爷袁和在武库司弄了个分司点检的差事,这差事清闲,清闲就没多少前途,也就没有多少外快。家里又没有分家,每年就一点俸禄交到家里,每个月的月银就是全部收入了。虽然他们不是长房交际应酬也很少,但是京城的东西什么都贵,想给孩子们过讲究一点还想存下大笔钱也有点不容易。
好在现在老太爷当着家,老太太私下里还能补贴他们,她就指望着家里能帮着三个儿子都娶了儿媳妇就了了事了。
三老爷就不安,“你怎么指望这个,爹还在呢,娘能补贴我们什么?小心传出去,人家戳我们脊梁骨。”
王氏就羞红了脸,嘟囔,“将来娶媳妇,可得选个嫁妆丰厚的。你看二郎娶个郡主,我看三辈子生十个儿子也养得起。”
三老爷抽着旱烟呵斥她,“你就闭嘴吧。”
王氏才不说了,然后又觉得今天情急之下打儿子跟个村妇也没两样十分丢人,眼圈这就又红了,这边自怨自艾着。
婆子就进来问,要不要下碗面宵夜。
她这才注意时间过去了好久,怎么儿子女儿还没回来呢?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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