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话缝儿都是有数的。高升什么的,如果不是真的,那绝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听到。
可袁恭听到了,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他以前是不敢想高升,一个在京里游荡守宫门的贵介子弟有什么本事高升?可当真出去打仗了,却又觉得高升什么的,真是升一步提一线,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更不要说现如今这个时候。
他听到高升两个字,只觉得背脊发凉,汗毛倒竖。
难道皇帝真是老糊涂了,当真有重新复立刘易为太子的意思?不然升他做什么?
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就被姜文姜武一起给推进了一条走廊,七绕八绕的正要说这福熙楼怎么又装修成了这个样子,就进了一间雅间,说是雅间,不如说是处雅阁,高高在上的周围四边不靠,远远的都是大树格档,陡然第一个印象,竟然是此处僻静,真是说话的绝好地方。
正发着呆,这就看见雅间屏风后头转出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留着两撇秀气的小胡子,颌下一缕长须,比起一年之前竟然又长了些许。
他讶然道,“韩大人!”
韩毅大刺刺地坐下,摆手让他坐了对面,自斟自饮,示意他也一样,这才开口,“怎么的?看到老夫很诧异?要不是老夫将你从诏狱里捞出来带到西北去,你小子能有今天?”
姜文姜武也笑着陪坐下来,各自跟前一个酒壶,自斟自饮,袁恭不说话,自己连饮了三杯,环视一圈,看着韩毅还有姜家兄弟,竟然莫名的,心底里那些浮躁惶恐,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
韩毅现如今还是大同总兵,作为边将,不奉圣谕回京就是死罪。
更何况如今这个情况,朝廷里纷乱不堪。他擅离职守肯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在京里等着做。
不比姜家忠于皇帝,韩毅是当今天子刘汉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他忠于的就只是刘汉,或者说,刘汉死了,韩毅哪怕是在宣府立下泼天的功劳,也有可能随时万劫不复。
所以,他此刻出现在圣京,绝不是简单的偷偷回来探望皇上而已。
袁恭三杯喝完,放下酒杯,离席就对韩毅一个长揖。又对姜文姜武拱拱手,“袁恭惶恐了,还请大人和两位兄长教我……”
韩毅和姜家兄弟对视一眼,笑着让他还席,“我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我一向拿你当子侄,并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儿个这番作态……啧啧,到是要和我生分的意思?”
姜武就一巴掌拍在袁恭的背上,“袁二,你不跟我们混,难道真的跟你大哥混不成……”
袁恭环视在座诸人,突然觉得自己憋在心里那些不吐不快的抑郁苦闷,都有了发泄之处。
这就将所有的话接着酒意,说了个干干净净。
他一向是个谨慎地人。
他一向有些孤傲和清高。
他以为他已经从战场上打造出了一副钢筋铁骨。
可实际上,他反而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无助和恐慌。
而此刻韩毅伸出的橄榄枝,仿佛是在溺水当中突然出现在头顶的一根绳索,一下子让他看到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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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痛别
袁恭的封赏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先大家都在围观。现如今已经有了新太子,对于这个将旧太子从鞑靼那里救回来的愣头青朝廷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就当这事是个意外,意思意思封赏一下就过去了,那就是大局不会变。
要是封赏得很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袁恭获得的封赏,高到让人咋舌。
袁恭当初得以独自率领一营的兵马固守黑山口,主要原因是京军的主力都被刘易带到宣城葬送了。京中没有人,所以好像袁恭这样不过五品的武官只要有了领军实战的经验都被金显奉若至宝,拿他独当一面。
可说到底,他不过还是个五品的副千户而已。
当初他带到黑山口的兵,也真不过就一千而已。
可这回朝廷却一下将他连提了四级,封了正三品的都指挥使,还是京西锐健营的都指挥使,也就是老话说的,“京城防卫,皇城锦衣卫,西城锐健营”,整个京城的防卫,除了皇城在锦衣卫的手里外,都交到了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小伙子的手里。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袁恭因为家宅不和居然和赐婚的郡主闹和离,全京城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蠢货逗缺。他离开京城的时候,爵位被剥夺,好像丧家犬一样!此番竟然一口气跳过了镇国将军,云?将军,公侯伯子男里跳过了伯爵子爵男爵,一口气封了恩武侯!
还恩赏黄金一千两敕建恩武侯府!
而且封赏的圣旨里,并没有提袁恭在大同深入敌后斩杀鞑靼人的艾山那颜,也没有提他死守黑山口十七昼夜不曾后退一步,就只是连篇累牍地繁言藻辞地赞叹他一心为国辗转千里将襄王刘易迎回中原。
这里头的意思。直接颠覆了整个朝野。
刘易回到圣京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都觉得一下子懵了,不知道皇帝这是要演哪一出了。
难道还真的要给刘易复位吗?
一些人欣喜若狂,一些人诚惶诚恐,更多的人都如同被雷劈了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像袁恭父亲袁泰这样,当年铁杆的刘易的拥趸自然是要图谋复辟的。
关键是,这样一批人还很不少,毕竟刘易做了八年多的太子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都在他身上系着呢。
于是乎,这朝廷上下的风潮当真是波谲云诡。让人目不暇接。
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刘易那时在鞑靼多狼狈啊,杜杜尔汗三次用他来要挟大秦冲关破城,也就成功了北大营那一回,后来都是碰了个头破血流。于是就觉得他没有用,就想着能用来换钱换地换女人了,也就不像开始那样对他客气,直接就给扔到鞑靼腹地一处荒漠交给一队牧马的兵士看管。
在那块荒僻的草场上,刘易活得比个奴隶也好不了多少。
每日里除了喝酒喝得死醉,跟死了也没有多少区别。
要不是如此,就凭袁恭那几十个人,几十匹马,怎么可能深入鞑靼腹地,借着大风雨将他偷了出来?
说句实在话,将刘易从鞑靼偷出来的时候,袁恭还真的不敢认刘易了。
因为那个时候,刘易蓬头乱发,浑身浮肿和一具会喘气的死人也差不大多。
要不是还想用他换大秦的城池,鞑靼人早就将他杀了喂狗了。
可现如今这段经历,却被他那帮拥趸说得仿佛那刘易就是当今的苏武!
甚至有人说,苏武牧羊刘易牧马。都是一心向着故国,忠贞不二,气节可叹的完人。
袁恭带着刘易等人在鞑靼,风餐露宿,连滚带爬的转战了一千多里路,狼狈不堪的逃回大秦境内的那一段更是被渲染得近乎神话一般。
当然,主角不是袁恭,也不是那些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士,而是刘易,说得是刘易如何大智大勇。临危不惧,指挥若定,穿林海,站草原,突破了鞑靼人层层的堵截,当真不亏是大秦天下之储君之类的废话。
以至于袁恭再去看因为掩护刘易,而被追兵一箭射穿了肩胛和肚腹,现如今还躺在床上起身不得的王镇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都是哭笑不得。
可君臣有别,别人说的是刘易,难道他们还站出来说,刘易其实就是个窝囊废,开始的时候胆怯的马都骑不了,连方瑾那样的女流都不如,后来也只敢躲在车上,连头都不敢露?
终究王镇是个鲁直的人,虽然知道这事不能说,可心里毕竟是不吐不快,于是就忍不住的,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袁恭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如今是生死的交情了。
要不是为了掩护他们逃跑,王镇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那射穿他肩胛的箭有毒,毒素厉害,侵袭到了肺腑,如今拔了箭,伤口愈合的很慢不说,还添了吐血的毛病,还不知道要养多久。
可王镇却不想待在京城了。
他和袁恭情形类似,是家里的次子,被送到军中赚资历和军功的。
当初跟着袁恭一起去鞑靼,是因为看到鞑靼人用刘易诳开了北大营,屠戮了多少兄弟,这才想着无论如何要将太子给救回来。
可谁能想到太子是这么个玩意儿呢?
现如今再待在京里,听那些不要脸的吹嘘刘易如何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什么的,他得恶心死,听着都觉得对不起那些将性命丢在鞑靼荒漠的兄弟。
他们一行人七十多人去的鞑靼,都是营中精锐的骑兵。
可回来的。还不到二十人,最后几个,竟然是死在大秦的境内,都是中了毒箭而死的。
他们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当真是不想搅和在皇家的夺嫡浑水里了。
说起来,本来军人战场用命,为国为民,当是大丈夫生平幸事,如果再能因此高官厚禄,封妻萌子那就更完满了。
可现如今。他和袁恭都得了高官厚禄,封妻萌子,却都觉得失却了当初投军的本心。
早知道皇帝能狠心换了太子,谁他妈的还为了个废物用命?
他和袁恭不一样。
袁恭出身是京城的国公府,他的哥哥是刘易的贴身第一人,他父亲是铁杆的“端慧太子dang”,刘易更是看重袁恭封了他京城的实职。
可王镇如今半残一个人了,虽然也跟着封了个伯爵,却没给实职,他就想回四川老家去。
临走的时候,想和袁恭说什么,可是大家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袁恭亲自将他送出的京城。
回去的时候,依旧不免心中沉重,格外的阴沉。
他这样的阴沉,从那天回了袁家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自从他的封赏下来,他接了京西的锐健营之后,他就变得更加深沉了。
张静安本以为,再如何,他也应该在家呆几天,他们夫妻好生团聚,他和两个孩子也好生亲近一番才是。
可就是那一天,袁恭回了一趟家,他整个人似乎就变得不可捉摸了。
都说他和国公爷大吵了一架,然后出门喝了个烂醉。
烂醉之后竟然没回家,而是回了国公府。
酒醒了之后,居然父子和好了。
仿佛他之前答应张静安的那些话都没说过一样,仿佛他做的那些承诺,完全没了那回事一样。
他不断寻机会“不”和张静安私下深谈。
张静安不明就里的,就愈发心里惶恐不安。
她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她有许多话想和袁恭说,但是又无从说起。
而现如今袁恭虽然安然回来了,可事情的所有脉络还和上一世一样。那么他们的结局究竟会什么样呢?
她当真是陷入了深深的惶恐。
袁恭不和她说话她尚且罢了,可袁恭不在她身边,她就一刻都不得安宁。
偏偏这一天,袁恭告诉她,老太爷突然病情加重了,让她带着孩子去探望一番。
她去了一趟国公府,回到蝴蝶巷。
红宝就死白着脸告诉她,“二爷收拾了行李,去了营里。”
下人们其实都是敏感的。
不仅仅是张静安觉得不对。他们也都察觉,二爷似乎变了个人。心都不在家里了。
这当了官,才几天啊,就巴巴儿的要搬到营里去住,半分没有犹疑留恋的样子,这叫什么事儿呢?
反差太大了,大的让张静安猝不及防。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中惊恐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袁恭又何尝不是因为发生的变故而猝不及防?
他当真没有想到京里的形势会变得如此迅捷,就好像他回京第二天,韩毅就找上他是一样的。
韩毅刚找上他,那边刘易也派人传了他入宫。
他不是刘易使惯了的心腹,纵然是他辗转千里,把刘易从鞑靼腹地偷回了大秦境内,刘易还是不那么相信他。
更可怕的是,刘易远比自己更加了解张静安。
那天刘易和他说的那些话,他再参照着韩毅透给他的口风,这就好像踹了一颗滚烫的火炭,或者是一条蛇在胸口上,怎么都让人无法释怀。
刘易换了衣服,修剪了胡须头发,除了脸上还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因为皮肤松弛而显得有些落拓外。整体上却是容光焕发的。
他问袁恭,“你当真不知明珠早年和刘璞的那些事?”
袁恭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他惊骇的表情倒是愉悦了刘易。
他颇有些得意地告诉袁恭,“早年的时候,我就觉得刘璞这小子虚伪的很,还当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如此龌鹾阴微的心思……”
他告诉袁恭,张静安和他婚前,曾经跟刘璞有一腿。刘璞就藩前,曾经想拐带张静安一同西去。那个时候,正好张静安面对和亲的威胁。不过张静安还算是聪明,没跟刘璞走,反而选择嫁给了袁恭,这就与刘璞结了仇。
随即叹了一口气,“所以,也算孤运气不错,明珠这个丫头平素里只知道胡闹,却在关键的时刻,帮了孤一把。呵呵……她为了不让刘璞坐上太子的位子,可是豁出了性命和颜面到父皇那里好一番地哭诉……要不是她闹这一场,恐怕刘璞不等我回来。就坐上了太子之位了!”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是恶狠狠的了。
张静安恐惧刘璞,他除了恐惧,还有痛恨。
他好不容易生的儿子,是死在了刘璞的手里,这样的深仇大恨,他居然要等着张静安揭露出来才知道,你让他怎么受的了?
他狞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骄狂和自负,“我们一路回来频频遇险,想必你也清楚,都是我那个好皇侄儿想要了我的命!他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切,会毁在了明珠的手里!”他将两颗赏玩核桃捏得嘎嘎直响,“只可惜,竟然是便宜了刘梁这个毛孩子。”
袁恭的心这就咯噔了一声。
不等刘易往下头说,就赶紧离座,跪下磕头,“臣不敢有异心。”
刘易就笑了,“你连明珠和刘璞有一段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异心?”
他呵呵笑着,笑得袁恭浑身都发毛,“你是阿兆的兄弟,你们两兄弟都是孤的救命恩人,孤怎么会不信任你们?”
又诡秘地笑笑,“不信任你,又怎么会对你委以重任?键锐营那个位置,本来是留给你哥哥的,可是现如今朝堂上不太平,金显那帮老货生怕孤回来了。要清算他们捧刘梁上位的过错,愣是在那里鼓噪,所以阿兆暂时还不能出仕,等孤复位了之后,你们兄弟,孤都绝不会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