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印把它拎出来,面无表情道:“正好有火,烤熟了味道应该不错。”
那颗蛋跳动了两下,连暖意都霎时下降许多,似乎被吓傻了。
它没有眼睛,自然也就看不见对方嘴角略略扬起的弧度。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周家村尽数化为灰烬。
周印却没有马上返回镜海派,而是往福林县的方向行去。
福林县北通云州,南抵东海郡,连接安阳国两大都城,地方虽然不大,却是南来北往的枢纽,东岳南下入侵时,由于安阳军队废弛已久,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东岳军队打得要比想象中容易很多,福林县更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所以没有受到太多的战火波及,甚至因为平南军就驻扎在附近的云州,反而更加热闹几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东岳士兵和南北客商。
安阳百姓性子大多柔弱平和,东岳人很聪明,并不用铁血镇压的方式,反倒颁发各种善政,将人心笼络过来,所以百姓们很快从灭国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发现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大,又开始过起自家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季贞怜站在门边,扶着母亲曹氏,母女俩依偎着哀哀哭泣,脸上满是惶然和无措。
一场骚乱才刚刚在这里发生,围观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他们对着季家的母女俩指指点点,有好奇,也有同情,季家在左邻右舍的人缘不错,还有的过来安慰,帮忙出主意,可曹氏六神无主,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觉得又急又慌,眼前发黑。
年迈的管家出去打探消息了,季贞怜和府里唯一的小丫鬟见曹氏要晕倒,急得又搀又扶,一团混乱。
“阿娘,要不去找姑姑和姑父他们出出主意,这府里都是妇道人家,女儿也怕……”
曹氏精神一振,忙点点头:“对对,快,让阿福套上马车,到周家村接你姑姑他们过来!”
“不用去了。”
陌生的声音让她们错愕抬头。
季家只是个小商贾,没那么多讲究,刚才手忙脚乱,也没人想起去关上大门,却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对着他们说话。
对方一身玄袍,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不似常人。
“娘……”季贞怜害怕起来,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
曹氏也有点紧张,高声呼唤家仆阿福的名字,又问他:“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然后她们听见那男人说道:“舅母,我是周印,周柴与季阿莹的小儿子。”
母亲季氏原本有三位兄长,但是二兄和三兄因故早逝,便剩下如今这位大兄,也是季氏唯一在世的兄长了。
曹氏张了张嘴,看着他,满脸惊诧,有些说不出话来。
季贞怜也探出头,从母亲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二表哥。
一个时辰后,曹氏终于确定了周印的身份,将他请进厅堂,可还没来得及诉说自家碰到的横祸,就先被周印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你是说,周家村昨夜起火,人都,都……”曹氏面无血色。
周印言简意赅:“无一生还,官府也已过去勘察,很快便有结果。”
对于曹氏等人,不可能说更多了。
曹氏痛哭起来:“怎会如此啊!咱们季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季贞怜也小声抽泣起来。
周印没有安慰他们,而是直接问起季家的事。
曹氏哭哭啼啼,一五一十地讲述。
季家是农户出身,到了季荣爷爷那一代,他攒钱开了一间卖布的小铺子,一直传到季荣这里,几代人战战兢兢,也不会投机取巧那一套,都是安分守己做着小买卖,日子还算过得去,也能雇上一两个仆役丫鬟了。
安阳国沦陷,被并入东岳,东岳没有大开杀戒,一切典章制度悉数按照以往,老百姓慌乱一阵过后,也就平静下来,只是福林县的县令被换了人,平南军也在附近的云州驻扎。
事情就出在季氏布庄对面的布店上,对方早就眼红他们的生意,找了个机会告发季家,说季家窝藏了前朝钦犯,而新县令急于讨好新朝统治者,正愁没机会立下大功,闻言立马到季家先把季荣抓走了再说。
可怜季家几代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一无背景,二无关系,哪里想得到这等飞来横祸会降临在头上,季荣一被抓走,季家就没了主心骨,曹氏顿如五雷轰顶,谁料时又得知周家村被屠村的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好歹知道事态严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想晕过去,可也只能巴巴地望着周印,一边哭泣:“这下可如何是好……”
季贞怜脸上也带着泪痕,却比母亲坚强些:“二表哥,你可有什么法子,先救出我爹爹?”
周印问:“他被抓至何处?”
季贞怜道:“我见着是县衙的官差带着人来的,还有军营的军爷。”
周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过于冷静,即便在诉说自己父母的死讯时也不例外,冷静得近乎冷酷。
曹氏和季贞怜原本有些疑虑,可想及他自小就被送去修仙,也就释然了。
她们虽然只是普通百姓,可也偶尔在街上见过那些修仙的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比周印更骄傲更嚣张,冷冰冰的不带正眼看人,周印这种已算十分正常了。
曹氏道:“天色不早了,你一路行来也辛苦了,不如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寻思如何救你舅舅吧。”
她对周印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在曹氏母女,乃至许多老百姓看来,修真者就等于神仙,他们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而这片大陆上,朝廷对修真者确实也十分礼遇,轻易不敢得罪。
季贞怜亲自收拾了客房,又带周印来到厢房门口。
“二表哥,这儿简陋,你且将就一下,有什么事情吩咐阿福一声就好了。”
季贞怜穿着一身素淡的蓝色襦裙,裙底绣了几朵菡萏,盈盈而立,比不上陈沅芷、贺芸等人的美貌,却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周印目送着她离去,关上房门,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
这枚奇怪的妖兽蛋最近很欢腾,周印发现它有时候会吸取自己身上的灵气,但吸得并不多,几乎是九牛一毛,似乎很有克制,他也就没有去管,吸收了灵气之后的妖兽蛋越发欢腾,灵力也越来越充沛,眼看时机已经成熟,却迟迟没有孵化。
换了旁人,得到这枚很有可能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高阶妖兽蛋,只怕早就想尽各种办法去让它早日孵化,周印却什么也没做,任它自生自灭。
蛋欢快地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滚过头,直滚到桌子边缘。
它:“!!!”
周印:“……”
他捞起掉落下去的蛋,淡定地放回桌子上。
“刺激不,再来一次?”周印面无表情。
它一动不动,装死了。
第13章
血洗周家村的人里,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那个丁大口中的姚大人。
而到周家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福林县出发,就算那些修真者可能使用飞行法宝,但姚大人和那些假扮平南军的流民,却必然要从福林县借道,说不定还曾在这里逗留过,这就是周印要到福林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刚好又碰上季家的变故,让事情稍微又麻烦了一点。
如果周印还是上辈子的修为,现在早就二话不说,直接到平南军中军大营里,直接把他们的主帅抓了,不愁人不放,但现在则行不通,惠钧作为平南军主帅,位高权重,身边少不了会有几个保驾护航的高手,周印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现在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又没厉害的法宝,就能横扫人家整一支平南军。
所以现在只能先在季家住下,把季荣救出来,再想办法调查周家村的事情。
季家是小门小户,吃饭讲究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虽然此刻季荣不在,全家忧心忡忡,曹氏还是让人做了不少菜,款待这位十几年来头一回见面的外甥。
三人围成一桌,两人愁眉苦脸,旁边还站着同样愁眉苦脸的老管家和丫鬟。
“山上修炼清苦,你想必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吧,来,试试这个。”曹氏强打精神,夹了一筷子菜给周印。
“多谢舅母。”周印现在吃不吃都没所谓,不过对方一番盛情,他也不想故作清高。
“二表哥,你说爹爹是否会有危险?”
周印道:“方才我到县衙大牢走了一趟,他并不在那里。”
此话一出,曹氏母女都吃惊不小。
“阿印,你到县衙大牢去过了?”
“你怎知爹爹没危险?”季贞怜说话,又觉得有些不妥。“表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周印淡淡道:“我随手抓了个人问,说是连同其他几个与前朝钦犯有关的,都已经被送到平南军营集中关押了,暂时应无危险,这几日我再去看看。”
季贞怜惊呼一声:“爹爹在平南军营?”
那颗蛋似乎被她吓到了,在周印怀里动了动。
曹氏关心道:“你抓了人问,不会被发现么?”
“我用了点小法术,他不会记得我向他问过话的事情。”周印不善应付妇道人家,也有点不耐烦了,面上依然不显,只道:“对方既抓了人,想必是要问话的,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会去救人的。”
曹氏听他这么说,总算有点安心,连连点头:“幸好有你在,要不我与贞怜也不知如何是好。”又唏嘘道:“只可惜当年你哥哥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学仙法,如今音信全无,他要是知道你爹娘的事情,还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脑海里闪过那个成天跟在他后面喊宝儿的身影,周印没有说话。
周大郎十多年没有音讯,兴许是一直在门派苦修,不得返家,又或许曾经回来过,只不过没有与他们碰上面,更有可能的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自古修真之路难如登天,除了修炼路上的种种障碍,还要面对同道的算计,弱肉强食的危险,凡人只能瞧见他们的光鲜,却永远想象不到光鲜底下的残酷。
这天晚上周印依然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股焦躁,全然没了以往的平静心境。
他睁开眼,妖兽蛋也在他旁边滚来滚去,却不同于以往想要引起他注意的那种撒娇耍赖,看起来很不舒服。
周印将手覆上去。
蛋的表层比平日都要滚烫,周印略带冰凉的手似乎让它觉得异常舒服,热度稍稍消退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有一些而已,到了下半夜,温度越来越高,简直像要起火一般。
这是要破壳了?
周印微微皱眉,手没有挪开。
纵然上面的温度已经十分惊人。
夜色渐深,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
蛋壳的颜色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原本的灰黑色,仿佛是被灼热般,正一点点消褪,变浅。
里面的生命似乎被这股高温烤得奄奄一息,全没了平日的闹腾,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才是最艰苦的,却也是孵化前的关键时刻,曾经有不少妖兽耐不住这种折磨,还没破壳就夭折在里面,彻底没有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
但周印并没有安慰它。
“你若熬不过这关,不如趁早夭折了好,否则以后也只能成为弱者。”
曾经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也是这么踏上修仙的世界,无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无数次算计与被算计,无数次面临几乎没有胜算的绝境,如果不是他心如磐石,早已粉身碎骨,不知消亡在哪个角落,更不可能保留一缕神魂,来说这一番话。
他看中的人也好妖兽也罢,只能是强者,并非生来就要逆天,而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想办法存活下去。
妖兽蛋动了动,仿佛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温度消退下来。
周印眉间缓和下来,正想伸手将它拿起。
却听屋外传来一个极细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
“乖乖待着。”他把蛋塞到被窝里,下了一层结界,起身打开窗户。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东边一闪而过,接着传来一阵铃声,悦耳璁珑。
周印心头一凛,忙封闭听觉,但铃音依旧通过其他五识丝丝缕缕传了进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铃声没什么特别,但是对修真者却无异于魔音。
铃声的来源必然是件高阶法宝,能够迷惑心神,让人丧失理智,效果也因人而异,若是一个元婴期高手使用此铃,只怕方圆数里之内,修为低于他的修真者都会七窍流血。
但现在那人显然功力还没到那境地。
恰在此时,又想起一阵铃声。
却与先前的靡靡之音不同,如黄钟大吕,庄严曼妙,顿时将那股魔音压了下去,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这是双方在斗法了。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也敢单枪匹马来追本座,真是好胆子!”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就在季府的隔壁屋顶。
四下寂静,寻常人家一听这动静,就知道说话的不是普通人,也早早闭了门户,哪里还敢出去瞧热闹。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来偷袭平南军大营,莫非是奉了你们家姚大人之命?哼,没想到万山门堂堂大宗,还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听到姚大人和平南军,周印心念一动,隐约浮现出一条模糊的线索。
先前那阴沉的声音冷笑道:“本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区区一个凡人还不配对本座指手画脚,今日你若没命回去,九泉之下记得跟阎王好好忏悔,没那点斤两,就别出来逞英雄!”
话方落音,便听见一道雷响,想来是那人出手了。
周印跃窗而出,捏了一道法决,凭虚临风而起,出现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双方斗法正到了热闹处。
占了上风的明显是刚才撂下狠话的人,他符咒法诀连出,对雷系法术的应用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加上手中的雷系法宝,威力倍增,对手立时捉襟见肘。
周印的出现,敌友难辨,原本让双方都有些忌惮,可后来一见他修为不高,二来也没偏向任何一方,只是站在那里观战,也就不放在心上。
眉目阴沉的中年人趁着对方吃力之际,微微冷笑,又捏了个法诀。
“天地神灵,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业已成,风雷涌动,叱!”
霎时狂风骤起,几道雷云凝聚于他掌心,往对面当头笼下。
对面的人神色大变。
这只是一道中阶法术,虽然声势浩大,但并不难化解,换了平日也不在话下,只是他现在双手正忙着应付之前的先招,哪里来抽得出空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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