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熊嬷嬷长泄了口气,侧身坐到炕沿上,拧着眉头发愁道:“老夫人一走,这哪还有人操心你的亲事?这府里不说了,别说替你打算了,能不坑你害你就不错了,那南宁郡王府也指不得,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也就徐夫人那边能指望一二,可清江侯府里最近闹腾的厉害,徐夫人这个月里头请了三回太医了,她哪有功夫?要是大姑奶奶在就好了,老夫人从前说过,那是个能真心疼你的,可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又在任上,你看看这!”
“咱们就指望自己,自己留心去寻合适的人家,找到了,再托徐夫人出面说合就是了,这种事,除了亲生父母长辈,能指望谁。”李恬淡然中带着丝丝愁怅,熊嬷嬷看着李恬没说话,她是留心看中了两三家,转着弯托人打听了人家的意思,竟没一家肯和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攀亲的,这话她不愿意跟五娘子提起,可听五娘子这话意,她也知道自己这亲事真正的烦难之处在哪里,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她却是个无家可依的孤女,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隔天傍晚,蒋鸿从徐府习了一天经出来,先绕个大圈子到李庆糟姜铺买了几大包姜糖,再转往南宁郡王府看望姑母去了。
蒋郡王妃欢喜不尽,连声夸赞道:“到底是鸿哥儿懂事体贴,知道姑母爱吃这个,你那两个哥哥可从来没留心过他们阿娘喜吃什么,二妮子就更别说了,她不淘气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也就从前你大姐姐在的时候,知道体贴我……”
“珂妹妹直爽活泼,一片赤子之心,这是她的福份,”蒋鸿极耐心的听着姑母的唠叨,从话缝里寻找机会往自己想说的地方转:“前儿妹妹回去一直和阿娘夸珂妹妹待人好,明礼懂事,还有珂妹妹的两个闺中好友,也都是极难得的,听说李家表妹是自小跟着林姑婆长大的,怪不得如此难得。”
蒋郡王妃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心里微微一动,瞄着蒋鸿敲打道:“那妮子是难得,单说人是极难得,可惜没个家世,一般些的哥儿配不上她,那配得上的又得嫌她没家世,这婚姻毕竟是结两姓之好,是两家的事,又不是两个人的事,你看看,我跟你说这什么可不是老糊涂了?别怪姑母说你,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能拜在徐学士门下不容易,不光你爹你娘,就是蒋氏一族,可都寄着厚望在你身上的,你竟还有功夫听你妹妹说这些闺房里的长短事,就是有这功夫,这也不是你一个男人该听该说的。”
“姑母教训的是,侄儿知道错了。”蒋鸿见机极快,蒋郡王妃话音刚落,他这边已经离座长揖到底,肃容认错了。
蒋郡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重又温和非常:“看把你吓的,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也是为了你好,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也是个胆小的,看看这吓的,咱们不说这个了,今天厨房买到了一篓子上好的刀鱼,你留下吃了饭再回去。”蒋郡王妃留道,蒋鸿碰了这样的软钉子,哪还有心思吃刀鱼,客气恭敬的回了邀请,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桑家瓦子不远的那处宅院暖坞里,桌子上摆着姜虾、酒蟹、旋炒银杏等六七样小食,王掌柜和袁秀才对面坐着喝酒说话,袁秀才面色阴郁,仰头喝了杯中酒,挟了只银杏扔进嘴里,长长叹了口气,王掌柜垂头慢慢啜着杯中酒。
“老王,我总觉得你们东主能帮得上这个忙。”
“袁先生,不是我不肯递这个话,我们东主,唉,你也知道,她不容易,自顾还不瑕呢,再说,打姚小姐主意的,那是温国公,我也不瞒你,也不用瞒你,这事满京城的明眼人都看的明明白白,这温国公黑眼珠子正盯着我们东主手里的白银子,这忙,你说我们东主怎么帮?”
“唉!”袁秀才长长叹了口气,垂下头斟了杯酒,又仰头喝了,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想到纤纤小姐和周二郎竟情深至此,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纤纤护着这一身清白,硬生生周旋了这一两年,这两年她不容易,再迟她真撑不下去了,唉!”袁秀才重重的连声叹气:“就冲这一条,我就不能不帮,你想想,她得多难?不出头吧,妈妈不把她当人,随意拿捏,哪管她答应不答应,早收了银子随人梳拢她了,这出了头,妈妈是不敢随意拿捏她了,可外头又被人盯上了。”
“那周二郎既有几两银子,去年怎么不先替姚小姐赎了身,倒先把自己赎出来了?”
“唉,纤纤是自小卖的死契,周二郎是被家人典出来的,也就典了十年,就算不赎,到今年年底也到期了,他赎身也没花几两银子,去年二郎也偷偷托人探过话,要赎纤纤,可妈妈一张口就要三千银子,他哪有这许多银子?只好先赎了自己出来,这一年多他到处给人做教习,什么活都干,银子倒没少挣,可抵不过纤纤这身价一路往上涨的厉害,年后周二郎攒够了三千两银子,再托人问,妈妈这一口价就要到了八千,也多亏了你们东主排这场戏,又这么大度,前儿我算算,把我和纤纤、二郎该的这三份凑一处,差不多能有小一万银子了,可这场戏让纤纤红成这样,这会儿再去赎,那姚妈妈又得坐地起价,再说,温国公又盯得紧,你看看这事!”
袁秀才烦恼不堪,王掌柜跟着摇着头叹了口气,袁秀才不死心的央求道:“老王,这一对苦情人用心至此,我不能不帮,不忍不帮啊,你就给传个话,行不?你不是说你们东主年纪虽小,却极有主意,不是个能糊弄的,你只跟她说说,你说一声,帮不帮我都认了,我知道你们东主不容易,可这事搁二郎他们是天大的难事,可搁贵人们手里,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我总得试试,不然我对不起纤纤和二郎,我不甘心哪,老王,算我求你了,这人情,我一辈子都记着,以后有事,有用得着我袁涛的,你一句话!你就帮我传句话吧,啊?”
王掌柜被他求的没法,唉声叹气了半天勉强道:“我就帮你提一句,这丑话得先说到前头,我们东主若没法子,这事你再别提起!”
“那是那是,你放心,你尽管放心,我总觉得你们东主有法子!”袁秀才喜不自胜,忙连声答应。
四月一日点检所开库迎新酒,这场几乎倾城出动、全城狂欢的品酒盛会接连热闹了三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果然夺了新酒第一,当天傍晚,王掌柜在一片欢饮热闹中悄悄进了清风楼后门,清风楼的闵掌柜迎到门口,拱手贺喜道:“贵东家这玉堂春可是众望所归。”
“这玉堂春哪有清风楼的流霞好?这是托那出杂剧的福,我们东主也说了,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巧小计,也是万不得已才用的,可做不得长法。”王掌柜忙长揖见礼客气道,闵掌柜哈哈笑着,侧身将王掌柜让进去道:“你从这荣安堂掌柜上退下来,我还当你就闲了,好几回去寻你喝杯水酒都说你不在,看来你们东主是要重用你了。”
“重用算不上,不过替我们东主在外头跑一跑,你也知道,我们东主可不好随意在外头走动。”
“那是那是,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咱们老哥俩好好喝一杯。”
“今儿还真不成,我来寻你,是有极要紧的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闵掌柜和王掌柜一个是京城最好的酒店的掌柜,一个是京城最好的药铺的掌柜,也算是十来年的老相识了,忙满口应承道。
第四十五章投靠
“我想见见你们二东家。”
“黄二掌柜?这事,”闵掌柜难为的苦着脸:“我们二掌柜多数时候陪在我们那位爷身边,极少见外人,这事……”
“我知道,可这事非得见黄二掌柜不可,我也不瞒你,我们东主想把这玉堂春让给你们清风楼,我寻他就说这事。”王掌柜声音压的极低,闵掌柜愕然看着王掌柜,呆了片刻笑道:“那你等等,我去传句话,也是巧了,我们二掌柜正陪五爷在后头说话,你且等等。”
王掌柜忙笑应了,暗暗舒了口气,就近寻了张椅子坐下等着。
不大会儿,闵掌柜急步进来招手道:“跟我走!”王掌柜忙站起来,拎着长衫,跟着闵掌柜一路急步,进了后湖东边的小小院落里。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王掌柜说完话,起身告辞,黄二掌柜稳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送出王掌柜,看着王掌柜出了院子走远了,这才站起来,掀帘子进了隔壁临湖的花厅。
“没想到李家娘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先把玉堂春做成奇货,再送到咱们面前,诱着咱们接手。”黄净节净了手,在五皇子秦悦孀拢醋排员咭锏乃耍嗥鹨鏊褰仙昂嗥鹱仙昂似蹋沽吮宀柰聘寤首忧噩。
“嗯,你不是正想要这玉堂春,人家白送上门了,外搭千春坊每年五成利,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五皇子晃着腿,神情和话语都极随意。
“哪有天上掉银子的理儿,这是烫手山芋,接了千春坊就是得罪了宁国大长公主,这事……”
“得罪就得罪。”五皇子打断黄净节的话干脆道,黄净节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摆了摆手道:“你想要就接,不用理会宁国。”
“她到底是官家的姑姑,官家很敬重她,咱们不犯着为了点银子……我是怕万一惹出什么事,让官家不高兴。”黄净节低低道,五皇子挑着眉梢斜了黄净节一眼道:“阿爹敬重她?你当阿爹真老糊涂了?那老太婆除了比别人活的长,还有哪一处值得敬重?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不用想这个想那个,想要就要!”
“五爷既这么说,这千春坊我可就接下了。”黄净节自五皇子出生就在这京城看着他,极了解他的脾气性情,表面上随性随意,其实心里最仔细谨慎不过,听他这么说,一颗心稳稳的放到肚子里笑道,五皇子冲他挥了挥手:“想接就接,爷是当今皇子,咱们怕谁!”
闵掌柜得了黄二掌柜的吩咐,不放心别人传话,亲自要车跑了一趟荣安堂,把这话递给了王掌柜,王掌柜忙又给李恬递了信,李恬正端坐在桌前抄心经静心,见回信来了,慢慢放下笔,伸手接过曹四媳妇递上的蜡丸捏开,仔细看了一遍,绽放出满脸笑容,将蜡纸凑到蜡烛上点燃,晃了晃扔到地上,轻松的站起来转了个圈,悦娘看着她挑眉道:“白送那么多银子给人家,倒象是你占了大便宜一样!”
“你当这白送的银子是好拿的?天底下哪有白送的银子,这下好了,黄家肯接手千春坊,我猜的那件事就确准了,别看温国公府整天收到官家赏赐,其实官家对宁国大长公主并不怎么样。”
“咦?你越来越神道道了!”悦娘上下打量着李恬道,李恬接过璎珞递过的帕子净着手,歪头看着悦娘笑吟吟道:“不提这个,单从生意上来说,这事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千春坊托给清风楼,虽说利润对半,可你想想,千春坊的酒一向只往南边卖,黄家的生意可多在北边,这酒必定能借黄家的生意再销到北边去,虽说有曲引限着量,可这里头的伸缩大着呢,咱们不敢多酿,黄家可不一定不敢,不过我也不打算以量多取胜,得把价钱卖上去,卖成奇货,这事不急,等料理完手头的事再说,借着清风楼的东风,咱们不一定少挣银子。至于玉堂春酒,人家肯帮咱们挡住宁国,总不能让人家白替咱们挡在前头,这保镖钱算是很便宜了。”
“那咱们下面要做什么?”曹四媳妇笑问道,李恬喝了口茶笑道:“咱们得赶紧去寻赵掌柜诉诉苦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带着悦娘和曹四媳妇进了荣安堂后院,李恬去了帷帽,面容沉郁的在上首落了座,直截了当道:“这事是我想错了,原来点检所的曲引上个月中就已经发下去了。”
王掌柜低头专心喝茶,孙掌柜瞄着王掌柜,也跟着埋头喝茶,钱掌柜等四人有的皱眉,有的轻声叹气,却都低着头,谁也不看谁,赵掌柜昂然危坐,嘴角带着丝笑意,扫了众人一眼,看着李恬道:“这是老规矩了。”
“既是老规矩,赵掌柜怎么一声不吭?这事我问过你三四回。”李恬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赵掌柜直问道,赵掌柜哈哈干笑了两声:“如今咱们没有曲引就酿不得酒,五娘子还是想想这件大事吧,纠缠那些过去的事有什么用,当真是长发妇人。”
“赵掌柜说怎么办?要不,关了这千春坊?”李恬声音里带着丝丝怒气,赵掌柜跷起二郎腿,端起茶碗响亮的啜了口茶汤,看着李恬道:“这事容易,点检所的曲引还是去年那些数,一张也没少,咱们没拿着,那必是有人拿着了,谁有曲引,咱们就拿千春坊跟她合一处做生意就是了。”
“赵掌柜这话不通,这拿了曲引的,哪个没有自己的酒坊?人家的曲引还不一定够用呢,怎么会跟咱们一处合伙酿酒?”李恬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声音低落道,赵掌柜轻笑出声,看向李恬的目光里半带不屑鄙夷、半带着怜悯道:“这京城一来没有新酒坊开出来,二来各家老酒坊也没什么变动,这曲引……咳,”赵掌柜差点脱口而漏:“这拿了曲引的人必定要新开酒坊,五娘子就把银子看轻些,这难关也就过去了。”
王掌柜抬头看了眼赵掌柜,又扫了眼喝茶喝的更加专心的其它几位掌柜,垂下眼皮,继续专心喝茶,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东家这么一句句套赵掌柜的话,任谁也都听出来了,这赵掌柜平时也是个难得的精明人,今天怎么一丝知觉也没了?真是晕了头了!
“曲引在人家手里,这合一处做生意怎么合?再说,合到一处两个掌柜,你也难为,要不算了,这千春坊我也不要了,看有没有人肯接手,卖了算了。”李恬又象赌气,又象伤感。赵掌柜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就怕卖不出价,东家想想,那些老酒坊买千春坊有什么用?这新拿了曲引要开酒坊的,明知道咱们没有曲引,怎么肯出价?再说,千春坊里还压着许多粮食、酒瓶酒桶,酒瓶酒桶还好,那粮食可存不得,原本五娘子说的笃定,眼看着这头一批新酒就酿出来了,没有曲引,这酒可就得倒到汴河里去了,你们说是吧?啊?哈哈。”赵掌柜看着众掌柜打着哈哈笑道。
王掌柜和孙掌柜垂着眼皮仿佛没听到赵掌柜的话,其它四位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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