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管爷您体谅。”胡三躬身道谢,却听的管通心里滑过丝异常,拧眉看着胡三,胡三抬眼皮回了管通一眼,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言自语的意思道:“小的们眼皮子浅见识少,除了我们姑娘,看不到还有什么要紧不要紧大的小的什么事,谁让小的们是我们姑娘的陪房呢,好在我们姑娘从没嫌弃过小的们,管爷您忙,小的告退了。”一番唠叨说的管通心里连跳了几跳,直起上身道:“胡三,王妃的事确实是所有事中最要紧的大事,可这事和宁乾府的事,甚至和北边的事,都是交织勾连,一环不解一环难开。”
“管爷教训的极是!”胡三躬身应答:“小的们见识短。”管通看着满脸满身恭敬顺从的胡三,突然发现,王妃这些个陪嫁,真没一个省油的灯。看来今晚上还得找熊嬷嬷好好聊聊,他们似乎把他当外人了。
初冬的北安城寒风刺骨,寿王一身便服,披着件紫貂斗蓬,面色沉郁的背着手和幕僚姜先生在军营中边走边聊。
“……不能等到粮草充足,”寿王声音和缓:“粮草充足得等到明年夏收后,咱们等不到那时候。”姜先生脸上露出丝苦笑,对他们来说,等到明年夏收是不可能的事,可长安侯祝文起的坚持等到明年收了夏粮的理由过于充足,他们理由却只能彼此心知肚明却绝不能摆上台面。
“王爷已经有了决算了?”姜先生低低问道,寿王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缓缓垂落的夕阳,深吸了口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我随官家出征,不过沿着几堆马粪,几百骑星夜追袭上千里,回来时只余了几十骑,官家还嫌我过于保守了。”夕阳打在寿王脸上,映的陷入回忆的寿王脸上一片温暖,姜先生出神的看着面前这张过于温情脉脉的面孔,突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酸,他的计划他们商量了不知道多少回,有多冒险他太清楚不过,从他提出这个计划,他几乎夜夜想到睡不着。当年他随官家征战四方,几百骑星夜追穷寇时,后方有官家掠阵,他面向敌人,背后却是坚强有力的依靠,而如今,他们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凶险之中。
可若不如此棋出险着,又如何能破掉现在这胶黏粘牙、进退维谷的局面呢?出险棋至少还有破局突围而出的可能,若一直这么拖下去,却只有死路一条。姜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官家心肠之狠,在他跟他的那些年里,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第二八五章北安城2
“这趟出击险中求胜,成算并不小,”寿王脚步放慢,声音低缓:“人人都觉得这时候深入草原绝非良策,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这是一,其二,陌刀之威力远超你我想象,而且,这柄利刃深藏鞘中,只要把握好机会,一旦拔出必定锐不可当。”姜先生露出丝笑容点头道:“没想到五爷还有此刀此人,如今在京城调度粮草辎重,全不用咱们费心,若没有五爷,王爷真是要事倍功半了。”
“嗯,”寿王脸上浮出温暖的笑意:“老五就是性子懒散不愿意领差使,若论才干,他不比老四差。”
“这是王爷之福。”姜先生奉承了一句,寿王脚步微顿,转头看了眼已经落到地平线上的夕阳,转回话题道:“祝老侯爷寻过你?”
“是,”姜先生晒笑:“老爷子人老成精,这父子两个一里一外要做万全打算,真正好心计。”寿王脸上的笑容冷淡漠然:“象祝家、徐家、蒋家这样的百年世宦大族,和蓬门寒士不同,他们绝不会做孤注一掷的事,他们不需要,象祝家,说是本朝武将第一世家也不算过,祝氏族中子弟众多,人才倍出,徐家、蒋家书香传家,为官出仕、育人教书做学问者遍布朝野,这样的人家,求的是一个稳字,象官家从前说过的,除非君临天下,否则没什么值得这些世家倾族而为,长安侯父子如此打算,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姜先生点了点头,寿王接着道:“这也是我做奇袭打算的原因之一,长安侯断不敢做出弑杀皇子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王爷说的极是,”姜先生赞同道:“长安侯会敷衍拖沓,但绝不会出手行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寿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远远的,祝老侯爷扬手打着招呼,虎虎生风的大步迎过来,寿王和姜先生停下步子,祝老侯爷大步溜星过来,离着十几步就一边拱手见礼,一边声气宏亮的叫道:“大帅果然在这边!让我好找!足足走了小半个营地!”
“老侯爷这么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寿王微微躬身还了礼,含笑道,祝老侯爷掉头跟在寿王另一边,一边走一边紧拧眉头显的颇为焦躁的大声道:“就是没事才闲得发慌上火,大帅,老这么闲着不是事啊!那旺丹乌龟缩头不出,咱们就该打上门去!你别跟我提什么粮食不粮食的,”祝老侯爷抬手止住姜先生没说出口的话,一脸的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听:“这粮食还不够?当年我跟官家打遍在大半个北庭,哪有什么粮草?要什么粮草,打到哪儿抢到哪儿,那才叫痛快!”
姜先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寿王,寿王感慨的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跟在阿爹身后纵横北庭,现在一想起就觉得热血沸腾。”祝老侯爷眼睛一亮,忙紧接道:“大帅拿定了主意没有?我也不要多,只有三千精锐,三千就行!也不是我老祝夸海口,就旺丹那小子,我老祝还真没把他放眼里过!大帅给我三千人,我明天就出发,十天!最多十天,必定直捣旺丹老巢,大帅等到我的准信儿就带大军掩杀,不是我夸口,咱们提着旺丹人头回京过年去!”祝老侯爷胸口拍的啪啪作响,寿王笑容渐深,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军大帐道:“咱们进去说话。”
从中军帐出来,已是夜幕深垂,繁星闪烁,祝老侯爷脚下生风,一路回到自己帐前,掀帘进了军帐,甩下斗蓬,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浑身上下那股子虎气散去,脱了鞋坐到厚毡垫上,不耐烦的挥手屏退进来侍候的亲兵,双手扶膝,坐在毡垫上怔怔的想出了神。
王爷竟要亲自带兵奇袭旺丹!祝老侯爷抬手抹下幞头,两根手指用力挠着头皮,官家从前说过一回,这几个儿子,就老大有几分肖似他,就看寿王今天的决断,至少这一条上极肖官家,祝老侯爷眉头皱的更紧了,可这太冒险了!寿王的险,也是祝家的险!
祝老侯爷想起儿子,心里一阵烦躁几乎压不住,他千叮咛万嘱咐,就算明艳嫁给四爷,祝家也不能牵入过深,能不牵入最好,可这个逆子!祝老侯爷恼怒心起,手下失了力道,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挠破,急忙用手拍了几下,重又把幞头戴上。寿王安安稳稳在大军中也就算了,没有机会自然也就不生机心,可要是寿王孤军深入奇袭旺丹……祝老侯爷沉沉叹了口气,从这里到京城,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他无论如何也把寿王劝回来了,可若是飞鸽传书呢?
四爷也不是好相与的,有这样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真要是飞鸽传书下了令,那个逆子能怎么办?若是领命,那可是皇长子,是官家心爱的儿子,就算不心爱,他也不会容忍臣子伤害他的血脉,这关着皇家尊严,就算撞了大运,不等搬师四爷就即了大位,这弑杀皇子一事,也是祝家的心腹大患,哪个皇帝不多疑?今天你能弑杀寿王,异日就能再冲别的皇族甚至官家挥刀!若是不领命,祝老侯爷一声苦笑,不领命就是抗命,异日四爷真登了基,这场大祸也小不了。
若是寿王即位……祝老侯爷越想越凶险,‘呼’的一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抓起斗蓬,掀帘就冲了出去,去找武思慎商量商量,寿王如今最信任他,最好说动他和自己领兵奇袭,让寿王留在这安稳的中军中,寿王的安稳才是祝家的安稳。
清晨,武思慎一身单衣,一套拳打完后背微带汗意,转身进到帐蓬,亲卫已经提好了井水,武思慎接过手巾,熟练利落之极的从上擦到下,扔了手巾换上衣服,吃了早饭,到寿王军帐点了晨卯出来,一径往营地后边蒋鸿的军帐过去。
蒋鸿正端坐在几案后平心静气的抄经,蒋鸿到北安城后,和武思慎颇为相得,闲瑕时常一处饮酒聊天,武思慎掀帘进来,蒋鸿头也不抬道:“先坐,等我抄完这卷经。”武思慎接过小厮递上的茶捧着,凑到蒋鸿身旁探头看了眼道:“这是什么经?你怎么天天抄经?”蒋鸿没答话,专心致志抄经毕,这才放下笔,细心收起抄好的经文,转身放进一个藤编小箱内,这才答起刚才武思慎的问话:“地藏经,替亡妻抄的,我在她灵前发过愿,抄一千遍地藏经给她。”蒋鸿声音沉缓,武思慎听说过他和徐家娘子的过往,知道这话题不宜多讲,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这茶不错,今年的秋茶?”
“你一个武人,偏这么讲究饮食起居,真是难得。”蒋鸿没直接答武思慎的话,武思慎颇为自得的举了举杯子道:“这是龙凤茶,我小时候常喝这个,当然认的。”蒋鸿眉头一挑,武思慎言谈举止、见识眼光均非常人可比,他话里话外探问过好几回,偏这武思慎也是精明圆滑之极的,半丝口风也没漏过,这一句倒透出不少意思来。小时候常喝这龙凤团茶,能常喝龙凤团茶、又姓武的,可没有几家。
蒋鸿眼睛微眯,武思慎不等他探问,就主动笑道:“等我这趟回来,再和你细说前尘往事,借故旧事下酒。”
“好!”蒋鸿爽快笑道:“领了差使了?”
“大帅要亲自领兵深入草原寻找袭击旺丹。”武思慎盯着蒋鸿说的很慢,蒋鸿眉头没挑起就落了回去,看着武思慎问道:“祝老侯爷跟去吗?”
“当然,原本祝老侯爷要请下这趟差使,让大帅领兵在后押阵,待他寻到旺丹的再率大军出击,可大帅坚持要亲自领兵前往。”武思慎解释的很详细,蒋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眼神微松,上下打量着武思慎道:“既袭击必定轻兵简从,你手上的人和马可千万简不得,只要你这里没事,寿王就没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武思慎答的很是自信:“照常理,前锋既出,大军也应该往前推进些,可长安侯觉得粮草不足,大军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冒然推进不是良策,真是稳妥有余,余的太多了。”蒋鸿谨慎的没有答话,只接了句解释自己的差使:“宁乾府粮库被洪水摧毁,”提到宁乾府粮库,蒋鸿不同自主想到冷明松和领了巡查宁乾府差使的徐思海,怔了怔神才接着道:“京城各大粮库存粮又要调往南边赈灾,确是艰难了些,不过五爷来信说了,断不让咱们断一天粮。”
“是啊,断不会断一天粮,可也断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存粮!”武思慎带着浓浓的抱怨道,蒋鸿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这中间牵涉太多,他明白,他也明白,他抱怨的,他却不能多说半个字。
第二八六章北安城3
“多事之秋,”蒋鸿话说的极委婉,这半年可不就是多事之秋,春夏间江南各地水患频发,官家病重避养离宫,京城四爷监国,宁乾府又水淹了永静县粮库,也不知道冷大郎怎么样了……
武思慎看着又有些失神的蒋鸿,掂量着怎么往下说,他说起粮草,不过是要提起个说话的由头,五爷在京城调度粮草的艰难不用蒋鸿说他也知道,他这趟来并不是为了粮草。
“后天寅初就启程。”武思慎思前想后,决定实话直说,对上蒋鸿,这是最好的办法,蒋鸿眉头微皱,曲下几根手指又抬起,按手止住武思慎,站起来几步转进后帐,转眼又出来,手里捏了一把蓍草出来,冲武思慎摆摆手还是示意他先别说话。武思慎觉得很是好笑,在椅上子挪了挪坐安稳,等着看蒋鸿玩什么把戏。
蒋鸿神情严肃的卜了一卦,收了蓍草,脸上露出笑容道:“卦上说,这一战虽难却大吉,放心去吧。”武思慎眉头挑的几乎要飞起来,拿把蓍草扔扔就想堵了他的嘴把他安抚回去?这蒋鸿越来越滑头了!
“我从来不信这个!”武思慎断然道:“要是扔扔这几草就能有所决断,那倒是天下太平了,大家什么也不用做了,扔好草等着就是!”蒋鸿一根根细细理好那把蓍草,扫了武思慎一眼笑道:“不是做决断,这是看看一个人、一件事的有没有机遇,说个最简单的比喻,你看我桌上这盆水仙,我知道怎么养它,也天天用心养好它,进了腊月,它就会开出很好的花,这就是吉卦,我和它今冬有相见的缘份。若是凶卦,那我今冬就无缘看它开花,我还是我,还是一样养它,可也许就在临开花的那几天,偏偏来了只野猫,一扑砸了它,或是小厮换水,失手砸了它,或是其它种种,总之,我是无缘见它开花的,努力做事能有结果,就是有机缘了,这么说你该懂了吧?”蒋鸿边说收好蓍草,站起来送进内帐,留下武思慎听的沉思无言。
蒋鸿出来,重新沏了茶,斟了一杯给武思慎,武思慎端起来晃了几下,瞄着青白细腻若玉的杯子里微黄的茶水,抿了一口摇头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偏偏喜欢喝这种古法茶,一点味儿也没有!我还是觉得擂茶好喝。”蒋鸿悠深的目光里透着伤痛,垂目看着手里清沏的茶水,慢慢缀了一口咽下,武思慎仰头一口喝干杯中茶,放下杯子看着蒋鸿道:“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武思慎直盯着蒋鸿,蒋鸿目光平和的看着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说,武思慎站起来,走到帐蓬门口,侧耳听了听,这才回来坐下道:“我不放心。”
蒋鸿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道:“咱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彼此很是投契,有句话,你就当闲话听听,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大帅有何渊源,”蒋鸿顿了顿,冲张口欲言的武思慎摆手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世事如此,这不用解释,你如今是大帅最信任的近身侍卫,若能一战功成,往后这武将路上就差不多能一路坦途了,可有一样,身为侍卫,非你份内事,你不可多想,不可多做。寿王身边有小厮有护卫有幕僚,有文有武,要的就是个各司其职,再说,”蒋鸿目光幽幽:“寿王只是奉行无为而治,绝不是无能无为之人,你既跟了他,凡事就要相信他,你要跟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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