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府上要是比四哥他们强,我也不愁了,不能让四哥再得这个彩头儿,这关着好些事。”五皇子烦恼却肯定,李恬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你是想着不让他得彩头儿,可看在别人眼里,这不就是争么?”
“唉!”五皇子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的看着李恬,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极低道:“别人怎么想先不管,最要紧的是阿爹怎么想。”李恬听的有些莫名其妙,五皇子斟酌着言词:“把你指婚给我这事,我查了大半年也没查出是谁动了手脚,阿爹雄才大略,精明自负,我想不出谁能在他面前瞒天过海、能说得动他,我觉得,这就是阿爹的主意。”
李恬怔怔的看着五皇子,心里想的却是那几件礼物,这桩婚姻也许和那几件礼物有关,五皇子越说越顺:“阿爹没有妇人之仁,他指下这门亲事,必有所图,图的什么?玩月楼刺杀,大哥说不是四哥,若不是四哥,那还有谁?三哥没那本事,我死了对景灵宫没有任何好处,还能有谁?”
“大爷?”李恬下意识的低声道,五皇子缓缓摇了摇头:“大哥和阿爹,我宁可相信是阿爹。”李恬吓的打了个寒噤,仰头看着五皇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五皇子深吸了口气:“从接到指婚的旨意,我就没睡过安稳觉,开始是想到底是谁的手脚,又来是想这到底是不是阿爹的意思,再后来,就是想阿爹到底什么意思。”
五皇子这一番话说的乱而隐晦,李恬却听的明明白白,忍不住抬手握着胸口,呆呆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苦笑连连:“皇家,还能有什么事?不都是为了那个位子?阿爹心里头,没什么比那个位子更要紧。”
“他想让你……也去争?”李恬声音发紧,五皇子头摇的极慢:“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阿爹对我从来没什么特别处,小时候我跟着几个哥哥送窗课薄子给他看,我记的清清楚楚,阿爹就那么笑着扫一眼,不管我写的多好,阿爹都是那么扫一眼,后来我故意写错字,他竟从来没看出来过,他根本没看我写的字,从来没看过,他只要我活着,别的都没放心上过。”
“他对别的……也这样?”李恬心里莫名的酸涩难忍,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五皇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阿爹心思深沉,臣僚侍从几乎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心思,我能觉出他对我,可觉不出他对别人如何。”
“阿爹那么看重这祖业天下,怎么会把她交给一个他从来没关心过的人?”五皇子嘴角扯出丝苦笑:“若不是逼我去争,那只能是想让我站在哪一处去,能站到哪一处?”
“大爷?”李恬怔怔的又想起了那些礼物,这事得告诉他,也许这桩婚姻,不是他想的这样,而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去拿几件东西给你看。”李恬扶着炕几下炕穿鞋,冲五皇子摆摆手,示意他回来再说,自己急匆匆冲进内屋取那几件礼物去了。
第一九一章往事如血
五皇子看着摆在炕几上的五只匣子,顺着李恬的手指和介绍一个个看着五只匣子,眉头越皱越紧,李恬一口气说的极快:“……水先生只记得这只匣子里垫的缭绫,旁的她都没说没见过,你看看,这些东西虽说各不相同,可这些挂绳、垫布、匣子上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温嬷嬷自太婆嫁进来就在太婆身边侍侯的,她说送这枚长生果的是一个穿戴讲究、很秀气的小厮,太婆只说必是一个人送的,却不知道送东西的人是谁。”
五皇子捧着那方端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细细看了一遍黄花梨匣子,指肚轻轻抚着底部被磨去的落款,看着李恬道:“这端砚和这匣子确是宫里的东西,照惯例,一年里窗课勒红最多的皇子,年底会赏一方上品端砚,我在大哥那里见过,就是这样的匣子。”
“那这是官家的东西?姚姨娘到底是什么人?”李恬示意给五皇子看砚底的磨痕,五皇子心不在焉的摸了摸,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七岁那年搬进宫里,在潜邸的时候还小,好些事不知道更不记得了,当年潜邸旧事,几乎没有人提起过,阿爹自己从来不提,也不喜欢人家说从前的旧事,我知道的不多。”
李恬期待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蹙着眉头,理了理道:“黄家和阿爹很早就有交往,”五皇子先从黄家说起,李恬挪了挪坐好,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阿爹成亲开府那年,领过趟往西北巡查军马的差使,这是苦差,黄家那时候生意做的不错,可还算不得大商家,就是在太原府都算不上,听黄掌柜的意思,是阿爹找的黄家,从那时候起,黄家先是暗里,后是明里帮阿爹做了不少事。”
天下各大商家的发迹之道,是外婆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和她说的话题之一,外婆说黄家在黄姨娘入潜邸前,必定早已经和官家互通曲款,原来真是这样。
“母亲入潜邸时还不到十六岁,黄老太爷遣人送母亲启程进京时,就调回黄掌柜,准备让他入京城调度,母亲进府前前后后的事,黄掌柜极清楚,他说母亲入潜邸是阿爹的意思,原本照黄家老太爷的打算,并不准备这么早送母亲进府,黄老太爷眼光见识皆不凡,照他的打算,是让母亲晚两年进府,进府一两年生孩子,若是时运相济,阿爹六十岁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出头,”五皇子嘴角露出丝讥笑:“自作聪明的人都是这样,自以为天下皆在他算计之中。”
李恬看着五皇子没有接话,只沏了杯清茶推给他,五皇子端起茶抿了几口才接着道:“母亲路上病了一场,晚了两个月到京城,要不然,就是和叶贵妃同时入府。”李恬呆了下,和叶贵妃同时进府!二爷和三爷也只差了半岁,孙侧妃和柳侧妃就是同时进府,这又是同时进府!
五皇子捏着杯子慢慢晃着,垂着眼皮看着青黄的茶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母亲进府没多久就怀孕了,说是难产死的,母亲死后,阿爹召见过一回黄掌柜,让他放心,说我会平安长大。”
李恬微微有些战栗,当年潜邸外杀戮不断,潜邸内只怕也一样杀的惊心动魄。
“我阿娘进潜邸时带了四个丫头和一个嬷嬷,四个丫头死的死、散的散,只有韩嬷嬷一直守在阿娘身边,阿娘死后,就跟在我身边侍侯,直到我十岁那年,说是有疫病传进宫里,韩嬷嬷也染上了,被送到井院等死,黄大掌柜想尽办法才将她接出去,没敢让她留在京城,悄悄送回太原府荣养了,韩嬷嬷老实本份,话极少,从小到大,她只交待过我一句话,说是我阿娘临死前再三交待她的,让她一定教会我把大哥当父亲一样敬爱,要视姚姨娘如母。”
五皇子迎着李恬震惊的目光,目光有些茫然的苦笑道:“母亲这话必不是随意而说,黄掌柜说母亲极聪明,若照黄老太爷的意思,过两年再让她进府,她肯定能活的好好儿的,进府时她太小了。”
“不是说潜邸一直是姚姨娘主理,叶贵妃进府后,才由叶贵妃和姚姨娘一同打理的?”李恬话里有话,五皇子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母亲的话,姚姨娘的事我一直留心着,可姚姨娘好象是个禁忌,象郑大官这样肯定知情的人,对她都是绝口不提,能听到的信儿极少,姚姨娘不是八岁就是九岁进的宫,当年就分到阿爹身边侍侯,阿爹成亲开府时,她是外院总管事丫头,后来被收房做了姨娘,外院还是一直由她主理,叶贵妃之前,内院先是先皇后主理,后来是孙侧妃和柳侧妃主理,再后来是叶贵妃,我听到的话,她应该没管过内院。”
李恬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大约是因为这些礼物,她不由自由的先站在了姚姨娘的立场上,害怕她和五皇子母亲的死有任何牵连。
“我还记得姚姨娘,笑的很好看,很温暖,说话特别和气,我很喜欢去看她,不过去的次数极少。”五皇子垂下头,好一会儿,没抬头,声音微微有些含糊的低低道:“姚姨娘过世那年,我刚满六岁,我不记得当时怎么会躲在棺后的帐帷里,看到阿爹进来,趴在姚姨娘棺木上哭,哭的,”五皇子好象在想怎么形容:“好象阿爹就要死了一样,我跟谁都没敢提过,做了好些年的恶梦,梦里好象又听到阿爹的哭声,觉得阿爹哭声一停就要死了。”
李恬怜惜的看着五皇子,生在皇家,都是可怜人,李恬伸手过去,轻轻按在五皇子手上,叹了口气却没说话,五皇子低头看着李恬的手,突兀的道:“姚姨娘或许跟你有亲,你和她笑起来都特别好看,很温暖。”
“噢,”李恬突然有些尴尬,一下子收回手,急忙解释道:“我查过了,先从太婆这头查的,宁家没有姓姚的近亲,太婆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堂姐妹,也没有嫁给姓姚的人家的,李家也没有,我觉得姚姨娘不象是和李家有亲,”李恬的话一句接一句,好象这么一直说着才好让她自在不尴尬:“姚姨娘送的这些礼物都和太婆有关,姑姑出生、周岁和及笄也有礼物,我让姑姑拿给我看过,跟这些差不多,可大伯他们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姑母出嫁时呢?”五皇子追问的很不自然,李恬摇了摇头:“姑母说那时候乱的很,好些添妆都没写明谁送的就收进箱子了,好几箱子这样的东西,实在没法分辩。”李恬边说,边站起来从炕头炉上提起滚水,沏了两杯茶。
“我找人查姚姨娘是怎么进的宫,家里都有什么人,这不难查。”五皇子看着李恬不紧不慢的沏茶,茶香四溢中,心情渐平,轻轻呼了口气道:“这就不会错了,阿爹根本不是要让我自立门户,他知道我的性情,怪不得把你指婚给我,姚姨娘送这些东西,阿爹必定知道,那砚是旧砚,那是阿爹的东西。”
“官家对姚姨娘很不一般。”李恬想了想低声道,五皇子想了好半晌才摇头道:“我不知道,若说好,一来姚姨娘只生了大哥一个,此后再无所出,二来,潜邸那么多侧妃、姨娘,官家的心思谁都猜不透,当年九位皇子,太子是嫡出,立的又早,阿爹生母卑微,当年在九位皇子中最不起眼,谁能想到……阿爹登基时,他是翁翁唯一活着的儿子。”
李恬轻轻叹了口气,这场惨烈之极的争储,她听到的过往和各式各样传说肯定比五皇子多的多了,先是太子,据说是在先皇后宫里中的毒,他的亲生母亲、先皇后亲眼看着儿子七窍流血死在自己面前,太子死后一直混乱了好些年,受牵连抄家的官家不计其数,那些年宫里没放的罪奴人满为患,连带着京城人市里,多好的女奴都卖不出价钱,八个皇子,一个接一个死了七个,灭门的就有五家,难道新的轮回又要开始了么?李恬轻轻打了个寒噤,悲伤中带着恐惧,看着五皇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不比从前,阿爹也不是翁翁,我们兄弟中,也没有阿爹,且放松心。”五皇子低低安慰着李恬,也安慰着自己。
“上元节的事,怎么办?”李恬仰头问道,五皇子深吸了口气:“别的都不必管,只要管好两件就行,一是阿爹的意思,其二是大哥什么意思,看阿爹的意思,是不容我再自在混日子,大哥比阿爹宽仁,可心思也一样深的猜不透,他这心思不管怎么深,必定不愿意这上元节的彩头让四哥得了,这个彩头只能勉力争一争。”
“巧媳难为米之炊啊!”李恬摊手苦笑道。
“咱们再想想,你再想想,你这么聪明,我这么聪明,我就不信想不出出奇制胜的法子!”五皇子和李恬对坐苦脸,李恬双手托腮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叶十二娘。
第一九二章接招
“也许……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李恬迟疑道。
“什么法子?”五皇子直起上身急忙问道,李恬仔细看着他,犹豫了下笑道:“刚有点影子,让我再细想想。”五皇子微微有些失望的‘噢’了一声道:“明天我去找找看,也许还能找到几个好些的歌舞伎,黄家也养了几个,姿色是不错,就是不怎么能上台面,尽人力吧。”李恬眼睛一直看着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夜深人静,黑暗中,五皇子头枕着双手,出神的看着屋顶,心里隐隐有些懊悔,他又说的太多了,阿爹哭姚姨娘那件事,他是头一回说,他原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事,再也不会跟人提起,今天怎么会说出来了?他跟她说话,每次都话多!怎么每次跟她说话都这么不提防?五皇子细细想着和李恬话多的那几回,一点点品着,他从来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怎么跟她说话总是话多这一件,错了一回又一回?五皇子心里又是一阵懊恼,呆了片刻,渐渐品出丝味儿来,他懊悔,却不惊慌。
五皇子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竟从来没想过跟她话多的后果,好象跟她说什么都没事,五皇子呆呆的坐着,怎么会这样?现在她嫁了他,夫妻同体,她和他一样,都无可依处,他不提防她情有可原,那从前呢?他好象从没想过要提防她!
第二天一早,五皇子眼圈微黑,低着头沉闷的吃了早饭,换好衣服出门前,扫了李恬一眼问道:“那个孙六的话,可信?”
“什么事?”李恬没直接回答,五皇子从托盘里挑着折扇和扇袋道:“让他打听管通。”“可信。”李恬肯定的点头道,五皇子没再说话,挑好扇袋和折扇,穿了斗蓬,出门去了寿王府。
寿王府,大皇子秦琰正平心静气的抄书,幕僚姜先生捧着本书坐在窗前,见五皇子进来,姜先生忙起身见礼,大皇子手下没停,头也没抬,只温和招呼道:“坐吧,还有十几个字。”五皇子答应一声,在姜先生上首椅子上自自在在的坐了,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吐了口气,先和姜先生说起闲话来。
大皇子抄好书,放下笔,接过小厮递上的帕子仔细净了手,接过茶喝了几口,这才屏退众小厮,看着五皇子安然道:“上元节的彩头不是大事,何必计较?你不该接那个话。”
“哼,我不在乎那彩头,就是不想让老四得了便宜再卖乖,我不得,也不想让他得这彩头儿!再说,姚相那话居心不良,我不能不驳回去。”五皇子横着眼睛仿佛气还没顺过来,姜先生抿着茶,看着五皇子笑而不语,大皇子笑着摇了摇头,五皇子收了折扇,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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