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没由来变好了几分,斩杀的动作越发利索。
看着奴良一夫当关的勇猛气势,年轻的阴阳师在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一次慢慢向骷髅大军的包围圈外游离。
这些骷髅虽战斗力不强,但胜在死不了,哪怕被打得七零八落,它也会自动重新组装起来,继续投入战斗。
没有理性,没有知性,没有感官,没有意识。一拨又一拨,纯粹的车轮战,若这样下去,就是再强大的妖怪也会被拖得精疲力竭。
稳下心来,仔细寻找,肯定有着操纵它们的媒介……媒介?!
秀元凤眸一凝,犀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了骷髅群中唯一一个附着了魂魄的骨架子,当即并指如刀,口中轻声念咒。
那具骷髅的动作蓦一停顿,而后关节与关节的衔接突然变得僵硬无比,惨白的骨身流淌过一串串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将它们牢牢缚在原地。
奴良在半空中转头向秀元望去,正看到年轻的阴阳师一手扶着宽大的衣袖,一手用扇柄指着自己脑袋。
一瞬间心领神会,他点了点头,挥刀纵身一跃,狠狠地敲碎了那个骷髅的头盖骨。
顿时,所有骷髅都像被定格了一般同时停下动作,而后齐齐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再一会儿,便化作了白色的细砂。
荒院又重归寂静。
年轻的阴阳师轻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符纸用左手夹住,右手轻摇腕上的银制铃铛。
清泠的声音空灵回环,似在奏着往生的旋律。
符纸缓缓燃尽,飘落到地上,一阵夜风吹过,带走了一地的白砂。
奴良静静地看着阴阳师做完了这一切,便将刀插入鞘中重新别回腰间,提步走到他的身边。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阴阳师轻摇了摇头,眉目间有些凝重。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那些失踪的人们,但……”
话未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附近的杂草丛中响起。
奴良挑了挑眉,眼神一凝。
“什么嘛,还有漏网之鱼啊。”
走过去用刀鞘随意拨了拨。从气息中便能判断出那里面的东西的段数,完全不值得让他拔刀。
五六个形容丑陋的青皮小妖怪哀号着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抱着自己那颗与身体等大的脑袋瑟瑟发抖,“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想的……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想的……”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年轻的阴阳师见状,把手轻搭在奴良肌肉结实匀称的小臂上按了按,示意他收回针对着那些小妖怪的畏。
他低头看了看秀元,干脆利落地收起外放的势,寻了块石头坐下,转身的瞬间,顺便轻佻地摸了把阴阳师滑腻的手心。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那葱白圆润的指尖不自觉的轻颤。
秀元振了振衣袖,将手拢在其中,面上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他走到小妖怪身前蹲下,斟酌着开口,“你们就是最近闹得很大的青行灯?”
青皮小妖茫然地点点头,铜铃大的眼睛湿漉漉的,淌满了眼泪。还未等秀元再开口,便急急解释起来,“我们只是想玩游戏,不想杀人的,但是,但是,有一个很厉害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来说要帮我们变强……之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
五六张嘴齐齐争先恐后地说话,内容也是断断续续参差不齐。
阴阳师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虽然杂乱繁琐,但好歹也从它们的叙述中理清了事情发生的大致原因。
死去的人们已经无法挽救,只能请人为他们超度。一切的起点便是那个神秘的男人,先前以为是本家的长老动的手脚,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年轻的阴阳师瞥了眼哭得一塌糊涂的青行灯,抽了抽嘴角走回奴良身边。想来从它们那里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我们回去吧,小奴良。”
奴良二话不说地并肩走在秀元身边,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回哪里?”
“当然是奴良宅。”年轻的阴阳师想也没想,张口便答道。
话说出口后,秀元才意识到这句话过于暧昧不清,但也没有改口的打算,只是深深地看了身旁那只妖怪一眼。
奴良听了轻笑出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也许连阴阳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说那句话时的语气,是如何熟稔。
年轻的阴阳师啊,其实早已经没有把奴良家只当成了路过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高兴,嗯,今晚大概能多吃三碗饭!
☆、14第十四章
从京都花开院本家传来消息,说京都的“神隐”事件已经结束。
结束了呀……阴阳师支起一条腿慵懒地倚在廊檐下的柱子旁,将手上的字条随手一扔,任由它随着徐徐清风越飘越远,直至视线所不及的地方。
事情既然已经完结,那么本家长老下达的所谓试炼本应该也就到此为止,可就那封书信的内容来看,字里行间非但未提起回程之事,反而还处处透着无需担心本家事务,不用急着回去的意思……啧啧啧,司马昭之心呀,真难以想象那群浸淫争权夺利多年的长老竟然只有这点城府。
嘛,反正他也不想这么早回去那个没一点儿人烟气的主宅,还不如待在这个虽然很吵但意外的很舒服的妖怪窝里,而且京都那边的事情……哼,他从会让手下的一切脱离掌控!
这样想着,年轻的阴阳师便微微眯起了黑曜石般剔透的凤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哟。”
正出神间,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痞雅嗓音,然后身边的地板“嘎吱”一声,已有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阴阳师回过头去,看到奴良嘴里咬着根杂草,两手向后撑在地板上,大大咧咧地敞开和服下摆,支起腿毫无形象地翘在那儿。
他闭上眼睛抬起头对着泛白的日光,俊挺的脸上有着吃饱喝好之后的餍足。
阴阳师看着这副模样的奴良,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淡淡的、难以言说的暖意,于是索性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往后一撑,放松了身体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恬静。
奴良挑了挑眉,眼中闪现着莫名的光芒,他松开手臂倒了去仰躺在地板上,开始细细描绘着阴阳师俊秀的侧脸。直白不加掩饰的目光从饱满的额头划过,落到上勾的眼角,再到挺直的鼻梁,然后停驻在嫣红的薄唇上,久久不愿移开。
阴阳师淡定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那份火辣辣的视线中睁开了眼睛,微微启唇,“怎么了?”
奴良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捏着张眼熟的信纸晃了晃,开口道:“京都的事情不会去处理没问题吗,你的处境现在应该挺麻烦的吧?”
阴阳师孩子气地踢了踢悬空的腿,漫不经心地折腾着自己的袖子,“放心,我自有分寸,而且还有是光哥哥在。”
“哦,是么。”奴良随意地应了一句,把手上的纸张烧了个干净,“有麻烦就说出来,本大爷的奴良组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
远处恰好听到这句承诺的雪女当即怒气值满顶,捋起袖子就要冲过去给自家看到那个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就热血上涌的总大将冷冷脑袋,未果,因为鸦天狗硬生生拦住了她。
“放开!”冰雪一般寒冷又妩媚的女子朝着矮小的鸟妖冷喝,“我们是妖怪,没必要卷入阴阳师内部的争斗中去!相反,我们更应该作壁上观,看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冷笑着嘲讽!”
“雪女,你冷静点!”鸦天狗板着脸压制住她。
“我很冷静。”雪女一把挥开鸦天狗挡在她跟前的手臂,“我不会比现在更冷静了……必须把那个阴阳师从奴良宅赶出去!总大将自从遇到他之后变了多少,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鸦天狗听到这话愣了愣,但却仍没有退开,反而直视着雪女紫晶色的眼眸。
“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更不能这么做。”
雪女很不解,忿忿道:“为什么?”
鸦天狗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那边正并排靠在一起说话的两人,郑重地开口,“还没发现么,总大将早已将花开院阁下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不管愿不愿意,总大将的决定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但是我也相信,总大将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动摇!”
“那个人有着比谁都要坚定的成为魑魅魍魉之主的野心,当初你不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死心塌地地追随的么,雪丽?”
名字是最短的咒,所以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雪女突然沉默了下来。
不错,当初不是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会以总大将马首是瞻,一切听从总大将的命令的吗,那么为何现在……
果然还是私心作祟么,雪女有些苦涩地想道,那个看起来风流不羁但内心其实极为冷漠的总大将啊,现在却这样用心地对待本应该是天敌的阴阳师。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一直看不顺眼那个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吧。
如雪一般的女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眨去眼角泛滥的酸意,然后忿忿地给某妖扔过去一打眼刀子,负气地震碎了原本用来为奴良消暑的冰块,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鸦天狗干笑着看了眼自家正悲戚地哀号的总大将,乱七八糟行了个礼,亦一溜烟儿地遁走了。
奴良看自己的两个部下已经没了影子,立刻停了下来,促狭地朝着阴阳师挤眉弄眼,“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秀元,看本大爷对你多好。”
阴阳师听罢眨了眨眼睛,忽然扑哧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是是,那么以后也请多关照了,怕热的小奴良~”
听到阴阳师戏谑的称呼,奴良身体中好不容易遗忘的燥热又重新蔓延了开来。瘫着身子在微凉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滚了半天之后,他终于忍受不住,一个猛子纵身而起,直直地往池塘边跑去。
此时,已是到了午后。夏日的午后最是折腾人不过,连难得吹过的风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奴良裸着上半身站在院子里,指挥着河童不住地给他泼水消暑。晶莹的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没入低低挎在腰上的布料之中。
抬手抹了把脸,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爽快多了。
想他堂堂百鬼夜行之主,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受不了热,要是说出去……啧!
最后一桶冷水浇下,奴良甩了甩满头的汗珠水珠,把沾湿在颊边的碎发一股脑儿捋上去。转过头,刚想说话,却看到阴阳师正靠在檐下,拿了把团扇慢悠悠扇着,嘴角挂着闲适的笑。而阴阳师的身边,则满满地围了一圈奴良组的小妖怪,甚至还有几个赖在他的怀里蹦跶的欢。
这些家伙!
奴良只觉得自己额角有鲜红的十字在突突直跳。
是谁当初跳着脚说阴阳师不可信阴阳师是敌人的来着,怎么现在都变得一个比一个黏人了,嗯?
而且……
他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秀元身边,强壮的手臂一伸,将人牢牢锁在自己的肩头,右手毫不客气地拎起窝在阴阳师怀中的小妖怪,轻飘飘地往后一扔。
凄惨的哀号声此起彼伏,围在阴阳师身边的其他妖怪见状都识相地一哄而散,唯恐下一个遭罪的轮到自己。
臂膀中被禁锢的身体有着不甚明显的挣扎,未果之后索性放松了紧绷的线条,斜斜地倚在他的肩膀上。
鼻尖隐约传来淡淡的幽香,是阴阳师最爱的红莲。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奴良不自觉地大大吸了一口气,恍惚间凉爽到了心底。
无意识地蹭了蹭阴阳师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他忽然有了些许睡意。
想干就干从来都是他的处事准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左右扫视,然后眼睛一亮,倒头枕在阴阳师平放的双腿上,用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
去而复返又极会揣测人意的矮小鸟妖早已带着一干部下远远地退了出去,于是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了奴良和秀元两人。
年轻的阴阳师亦好似已经习惯了某只金发妖怪时不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拒绝,而是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帮他理了理乱翘的头发。
那动作,莫名地让神志迷糊的奴良想到了某次阴阳师为一只大型犬类顺毛的场景……
错觉吧。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15第十五章
醒来的时候,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大片被烧得通红的夜空。
颓败的夕阳在远处山头挣扎,遥远的天际呈现着不祥的血色。
逢魔时刻。
奴良打了个呵欠,起身用力拍了两下脸颊以助清醒,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年轻的阴阳师正望着火红的天际若有所思。
于是他也将视线投到了阴阳师观望的方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
血红的、充满大量妖气的晚霞,并不太寻常。
年轻的阴阳师手腕上的银铃一阵轻响,一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俊美青年突然凭空显出了身形,恭谨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一手握拳撑地,一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下头去。
“秀元大人。”
阴阳师看着他,无意识地曲起指节轻叩地板,“青龙,那边是怎么回事?”
青龙抬起头想了想,并不太确定,“很抱歉,秀元大人,吾等只能确定是无害的妖怪,与本家那边并无关联。”
阴阳师点点头,挥了挥袖子示意他退下。
青龙敛眉颔首,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奴良拢着袖子在一旁默默看着,向来秉承着多想不如多做的他忽然一把拉过阴阳师细白的手腕往外走去,目标直指烧起无名火炎的地方。
“有时间在这边瞎想还不如亲眼去看个明白,你说是不是,秀元?”他边走边侧着脸如是说。
被大力拉拽着走的阴阳师怔楞一瞬,倏而弯起嘴角低低笑开,黑亮的凤眸波光流转,任由奴良扯了他大步向前。
起火的地方是江户最大的一片海域,熊熊的火焰蔓延了整个海面,却诡异地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热度,甚至连浅海部分的木桥都没有燃着。
岸边已经跪伏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在羸弱的人类眼中,这是天神降下的怒火,需得诚心忏悔方能平息,以保性命之安。
年轻的阴阳师站在街角拐弯处随手掐指推算,末了眉角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