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白素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时间,12月25日终究还是在这一天过去了。
“12月26日了。”白素说。
顾维似笑非笑:“动手吧!”
“顾姨——”阿力迈步要过来,却被顾维阻止,“站在那里不许过来,我们之前说好的,不管白素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出手,等我死后,你把我尸体火化了,把我跟君翰葬在一起。死前无法厮守,死后埋在一起也是一样的。”
阿力咬着唇,眸光沉戾,但却不敢再挪动一步。
“我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无话可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悉数到此作罢。”白素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把枪放在桌上,其中一把抛给顾维。
顾维下意识接在手里。
白素目光里仿佛生出了冰棱子,冷冷说道:“两年前你没炸死我,现如今我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我数三声,谁不开枪,谁是孙子。”
白素手枪直指顾维眉心,顾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枪,盯着白素眯起了眸子:“白素,你活腻了吗?”白素是打算跟她同归于尽吗?
“你说对了,我早就活腻了,杀你一次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要带着你一起下地狱,我们手拉手到了地狱之后,继续斗个你死我活。”白素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都让人觉得春寒陡峭,寒意逼人。
顾维冷笑,她觉得白素可真会做戏,她此刻手中拿着的这把枪一定没有子弹。
做戏吗?的确是在做戏,因为顾维听到院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她忽然笑了,她差一点就被白素给骗了,白素拿把空手枪给她,让她拿着枪指着白素的眉心,很显然白素演了一出戏,一出给即将登场那个男人看的悲情大剧。
白素要让那个男人看着他母亲是怎么射杀白素,而白素又是如何光明正大的杀死了他母亲,如此一来,楚衍便再也不会恨白素……
高明啊,真是高明!
那道声音,白素也听到了,熟悉中却又透着紊乱的步伐,伴随着急促的呼喊声,白素刹那间觉得浑身血液全都聚集在了头顶。
“素素——”
焦急,恐慌,不安,那道声音不是楚衍,还能是谁?他不是在素园昏睡着吗?他怎么来了?
白素忽然喉咙发堵,逼得她说不出话来,但那把枪却执着的指着顾维,甚至连颤动的迹象都没有,没有人能够阻止她,没有人……
“你时间安排的可真好。”顾维冷冷的笑,讥嘲的看着白素,白素瞬间明白了顾维的意思,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戏码吗?
白素不知道楚衍跑的有多快,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客厅里房门被人大力推开,那个男人犹如高贵的王子,就那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世界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楚衍那样的人,原本不管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没有事情能够打倒他,但现如今他看着白素和顾维,他终于停止了奔跑,发丝上被汗水浸润的湿湿的,步伐一步步踩在客厅地板上,看起来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会在下一秒摔倒一般。
白素没想到她还能再次见到楚衍,他深深的看着她,眸子里带着哀求和绝望,他站在她身旁,因为怯步,脚步慢了下来,整个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素素,我们把枪放下好不好,我给你一个交代……”他说话一向很自信,闲适散漫,但如今语气中却带着哀求。
白素目光盯着顾维,顾维盯着她,或许应该说,她们两个斗的你死我活,却都在此刻不敢正视这个男人。
他的无助、绝望、挣扎、迷茫,每看一次都足以让人心慈手软,而心慈手软是白素目前最不需要的。
白素苦涩的笑:“楚衍,我累了,我身心俱疲,我已经没勇气继续走下去,你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素素,我求你,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楚衍无助的像个孩子,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她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的千疮百孔。从出生的那刻起,我父母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但养父母对我很好,曾经以为失去亲情,后来重获亲情;曾经以为失去爱情,后来重获爱情。但我心里很难受,白荷死后,我固执的活着,固执的笑给别人看,我那么痛苦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了她——”白素尾音愤恨,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顾维,而顾维也把枪口对准了白素。
楚衍世界分崩离析,他看着顾维,再看向白素,先是笑,笑着笑着却有大滴的泪砸落下来。
他哭了,声音断断续续,他哭的泣不成声:“真正该死的那个人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对你动心,如果我不执着要你,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毁了你……”
说好不哭的,但白素那一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流泪?她跟着楚衍一起哭,泪眼模糊,她下意识摇头。
不是他的错,纵使他不爱上她,她也会在某一天爱上他,他不知道他有多好,她被他吸引,是迟早的事情,发生这么多事情跟他无关,不关他的事……
楚衍目光一片荒芜,他笑中带泪,专注的看着白素:“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天堂,没有你,我将沉陷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我这一路上从未那么害怕过,你以为你死后,我真的就能忘记你吗?你白素对我来说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把你融进我的骨血里,把你融进我的呼吸里……”楚衍苦笑,但那样的表情却是他有生以来做的最难看的表情,“素素,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你以为你死后,我还会独活吗?”
仿佛有人在剜白素的心一般,她疼的难受,她终于满脸泪水的看向楚衍,痛声道:“楚衍,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我用残缺不全的身体来爱你,我把自己扎的血肉模糊,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别逼我。”
楚衍眸光里所有的光瞬间黯淡下来,仿佛走到了穷途末路,又好像在交代遗言一般,他很平静,平静的近乎可怕,但他嘴角却扬起温暖的笑容,“好,我不逼你,我只想告诉你,你在黄泉路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去见你,再也不会让你像两年前一样那么痛苦,孤苦伶仃一个人……”
白素手指在颤抖,她看着顾维,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她,她有些失神,一切仿佛在梦中一样,手脚好像变得不是她自己的,她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了身心,但她知道在她跟顾维拔枪相向的瞬间,楚衍的眸光一直凝定在她的身上,从他出现之后一直无视顾维,他把最后的哀求留给了她,他执拗的想要用最后的余热融化她,但她呢?
她想起了一具具尸体,手指虽然颤抖的厉害,但她告诉自己,她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她不能心存妇人之仁,她不能因为任何人放弃报仇。
顾维觉得,她生平从未看过这么精彩绝伦的人生大戏,被白素演绎的惟妙惟肖,险些把她也蒙混过关了。
她知道白素非杀她不可,而她给白素这个机会,她活着无法求得楚衍原谅,死后若能被他记得,那便无愧于生。
白素不会死,她儿子也不会死,到头来她独自一人死去,岂非是皆大欢喜?
昔日婆媳,如今仇人相对,几乎同时冷声喊道:
“一……”
“二……”
“三……”
枪响,有鲜血喷在白素的脸上,她看到顾维震惊的脸色,看到顾维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她持枪的右手仿佛脱线的木偶般蓦然垂落下来,僵硬的像是一座石雕。
在这一刻,顾维终于相信她手枪里有子弹,白素是真的打算跟她同归于尽,一切不是演戏。
世界很静,白素甚至能够听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仿佛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她的意识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跌进了无尽的深渊黑暗之中。
那声“三”,不是白素喊出声的,是顾维。
在最后一刹那,白素凄厉的大笑起来,一张张脸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想起了他们死时血肉模糊的脸,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她应该报仇的,但她又想到了楚衍的话,她死了,他也不独活……她仿佛被人逼到了死胡同里,跌跌撞撞,摔得浑身是伤。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白素放下了手枪,放弃了仇恨。她想她终于可以解脱了,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悔恨,去见白荷、秦川和温岚了。
她为了这一天,披荆斩棘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刺得她鲜血淋淋,但她却在最后一步停下了步伐。
当顾维见白素垂枪的那一瞬间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顾维听到了子弹射出枪口的声音,她看到了楚衍扑在白素身上,她看到有鲜血从楚衍头部涌了出来,她看到白素眼中干涸一片,出现浓浓的黑,也许悲伤太过,白素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一天,白素脑海中最后定格的记忆片段很凌乱,有楚衍的笑,楚衍的泪,楚衍的血。
有声音在她耳边虚弱响起:“我没有办法承受你比我先走,所以这次我先,你别跟我争……”
有血砸落在她的脸上,可她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天,顾维反应过来,凄厉的嚎啕大哭,尖锐的喊道:“我的儿子——”
那么绝望凄厉的尖叫,仿佛能够震聋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仿佛能够把人的胸膛撕裂开来。
白素感觉身上的重量被人挪走,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浑身力气都被人抽走了。
——楚衍,我错了,我错了……我为什么要报仇呢?我把那些事情当成一场噩梦不就好了吗?你母亲说的对,像我这种人是注定不能得到幸福的,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
——楚衍,我决定了,我不报仇了,我不让你为难了,我不杀你母亲了,我们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你痛,让你伤心,我再也不逼你了……
——楚衍,每天醒来看到你,一直让我觉得很幸福,可我每次都忘了跟你说早安,等天亮了,你记得一定要叫醒我……
那天,是徐泽撑着虚弱的身体赶到了素园,想办法唤醒了楚衍……楚衍清醒后,疯了一般的冲出了房间。徐泽等人通过追踪楚衍手机这才找到了独院,所以当他们赶到独院时,悲剧已经酿成了,他们看到了地上的鲜血,看到了喃喃自语,仿佛得了失心疯一样的白素,所有人瞬间都瘫坐在地。
良久之后,有人问了一句:“血是谁的?”声音发抖。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
这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这是白素被人用束缚带绑在床上的第三日,数日前,她举枪自杀时,被乔梁撞见,所有人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逼不得已,只能每天给她注射镇静剂。
她沉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醒来后她总是说身上很疼,但却查不出毛病来,无尽的泪顺着眼眶流出来。
白毅和于曼赶到素园,看到白素被人束缚在床上,当时就怒了,“你们把我女儿当成什么了?她是人,不是动物,解开,快解开——”
乔梁没办法只得解开,白素脱离束缚,仍然无动于衷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于曼抱着她,跟她说话,但得到的永远都是白素的语无伦次。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报仇了,我再也不让你为难了……”
于曼捂着嘴哭,白毅搂着她,眼睛红红的,转眸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边泪流满面的楚修文和陈惠……
当天白毅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包括白素的身世,也就是当天白素出事了,白毅终于意识到乔梁他们为什么会绑着白素了。
最先发现白素出事的那个人是慕少卿,入了夜,他不放心,去看白素时,发现她在睡,容颜沉静。
于曼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守夜,正在打盹。
慕少卿起先没在意,离开~房间后,有些心绪不宁,他又打开门走了进去,这一次因为步伐太急,于曼也醒了。
“怎么了?”于曼一看慕少卿脸色凝重,瞬间紧张起来,起身奔到床边。
慕少卿一把掀开被子,瞬间就看到床上都是血……
“天啊——”于曼吓得脸色发白。
慕少卿脸色发寒,手指颤抖的凑到白素鼻端前,虽然还很微弱,但她毕竟还有呼吸。
那天晚上,慕少卿抱着白素,步伐紊乱,还没离开~房间,他就大声吼道:“乔梁,乔梁——”
他们说慕少卿脸上都是泪,脸色吓人的很。
白毅没想到白素会自杀,白素被抢救了好几个小时,白毅坐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哭了一夜,第二天白素醒来,白毅一个巴掌就要朝白素脸上扇去,但他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那一巴掌实在是打不下去,他紧紧的抱着白素,哽声道:“素素,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待我和你妈妈,别再让我和你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慕少卿守夜,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平静的声音里有着隐忍的愤怒:“你就那么想死吗?”
见她漠然的听着他的话,慕少卿恨声道:“白素你告诉我,你就那么想死吗?”
她不回应他,于是他的愤怒,他的担忧,他的痛苦终究化为了哀求,他握着她的手:“素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她沉默,宛如失去魂魄般,但他知道她在听,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少卿开始渐渐失望的时候,白素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虚弱沙哑,仿佛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一般。
她话语简短,只有两个字,不断重复着:“安安,安安……”
慕少卿先是皱眉,以为没听清,贴近她又听了听,他确信她在说“安安”。
“素素,你想见苏安,对不对?是不是苏安?”慕少卿忽然激动起来,她有想见的人毕竟是好的,虽然白素没有给予他回复,但他想那个人除了是苏安,不会是别人了。
楚衍出事第五日,苏安赶到了素园。
白素刚被注射镇静剂睡着了,一屋子的人愁云惨雾,奢华的房间内被一股死寂萦绕着。
苏安没想到再见白素竟会是这样一番场景,昔日光彩耀目,自信洒脱的女人浑身伤痕累累的躺在床上,脸庞消瘦苍白,透着病态。
这样一个白素,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击垮,脆弱的令人不敢直视。
所有人都在为苏安让路,她是白素除了楚衍之外,唯一念叨的人,楚衍不在,至少他们把苏安找来了,也许苏安能够成功劝解白素也说不定。
白素晚上的时候才醒过来,再次看到苏安,恍若隔世。
苏安握着她的手,眼睛红红的,但笑容却很温暖:“素素,我是安安,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