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然缓步走近,抽开长凳坐到了左翁对面,微笑言道:“老前辈可能够陪我喝几杯酒?”
左翁笑着点头,一只独眼打量着眼前的晚辈后生,啧啧赞道:“后起之秀,这等好苗子怎得却来趟这趟浑水?莫说你还差了些火候,并非老朽的敌手,便是你真能杀了老朽,陈仙师那般歹毒小气之人又岂能容你活着?”
君亦然微笑不答,只是喊了两声“上酒”,而见陈小咩兀自跪在柜台上不动,便干脆自行起身进店,抱着两大坛美酒回到席上。
取下封纸,霎时酒香四溢,君亦然拿出两碟小碗,先为左翁倒上一杯,刚要递过去,却见左翁夺过酒碗喝干了酒水,不满道:“喝酒便喝酒,痛痛快快的喝酒,何须要用碗碟这类女儿家的小玩意?——噢对了,小娃子就是女儿家,倒是老朽糊涂了。”
君亦然不在意左翁的失言,抿嘴一笑,将一整个酒坛递给老人,又开启了另一酒坛大饮了一口,看似豪迈之极,实际上却是虎头蛇尾,一口过后便即皱紧了眉头,显然是不善饮酒。
那日也是在这陈家小栈,君亦然对敌武林群豪丝毫不惧,过后的酒宴上却是君亦然率先喝了个烂醉,她虽有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可酒力却是平平常常,比之白仙尘都尚且不如。
左翁瞧出了君亦然酒力平平,笑的露出了门牙,问道:“小女娃子,你又不会饮酒,何故要与老朽喝酒?”
君亦然坦言道:“我心中不乐只是自己想喝酒罢了,眼下只是借着‘与你共饮’的名头白吃白喝,你不大可不必当真。”
左翁失声狂笑,笑声震得陈小咩耳膜生疼。
左翁则对君亦然的答话颇感有趣,嘿嘿笑道:“你这丫头可比柳红嫣更有慧根,看起来呆若木鸡,实际上却是大智若愚,不错不错,当今武林有你这等人物倒还有救。”
谈及柳红嫣,君亦然噘嘴摇头,语气酸涩的言道:“老前辈莫要谬赞了,怪不好意思的,我怎能和柳楼主比,在仙尘心里,柳红嫣是天上的月亮,而我只是围绕在月亮周旁的繁星,烛火岂能与日月争辉?”
说罢君亦然脸显忧愁,又抱起酒坛大口吞了三口,左翁笑着也仰天大喝三口酒水,而见左翁面色如常,君亦然却已红了双颊。
左翁问道:“此话怎讲?”
君亦然闷闷不乐,食指在酒坛瓶口轻轻敲击,口中叹道:“我家仙尘喜欢男子倒不打紧,我生来不是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只是她对柳红嫣的情谊着实叫人嫉妒,现如今她有了我的孩子,心中却还是惦记着柳红嫣,却还是偏袒着柳红嫣……唔,几时她才能如关怀柳红嫣那般关怀我呢?”
左翁一愣,听不明白白仙尘怎么就有了君亦然的孩子,随即恍然明白了什么,也不点破,笑着言道:“小女娃子,你有句话可是说错了。”
君亦然疑惑道:“哪句?”
左翁眯眼笑道:“‘白仙尘喜欢男子’——这话可就大错特错咯!”
君亦然一怔,反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左翁道:“白小红一身奇异‘媚毒’,不知你这小女娃子是否知晓,也不知你是否有染,这‘媚毒’从古至今每隔三、四百年必有女子怀有,那无不是祸水红颜、乱世奸妃,勾人夺魄无所不能,只是这些女子无一例外,魅惑的尽是男子,这白小红破天荒的竟惹得天下女子为她倾倒着迷,难不成你还未看出其中端倪么?”
君亦然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眼神一时光彩四溢、一时又更为黯淡。
左翁不解少女心事继而言道:“她白小红喜欢的当真是男子么?王远才不算英俊潇洒,但武功高强尚且年轻,并极有可能在我等老不死的归天后执掌武当掌门一位,前途不可限量,为人又忠厚老实,她怎得不喜欢?
白小红虽口口声声说不会接受女子,但自她所作所为看来,她是极为袒护柔弱女子的,对待男子她哪有对待女子那样温柔了?
白小红并非蠢材,恰恰相反她实则极为聪慧,柳红嫣是何等样人物她会看不清楚?哪里还需要旁人啰嗦,她不过是在装傻,不过是在袒护柳红嫣罢了,她宅心仁厚,却有一个‘护短’的坏毛病。
或许连白小红自己都未意识到,她天生喜爱的便是女子,否则又怎会将一身‘媚毒’惹到这普天下女人的身上?一位女子喜欢她尚且好说是那女子的问题,天下女人都喜欢白小红,却只得是白小红自己的问题!”
说道此处,左翁长叹了一口气,满是忧愁顾虑的言道:“关乎这一点,那是柳红嫣告诉我的,我却看不透柳红嫣何以要有此一举,是为了显示对我这老头儿的忠诚么?我看不像!
柳红嫣为人奸恶狡诈不可不防,但老朽自也有秘事未曾替她点破,也算是对她留了后手,今日与你这小女娃子甚是投缘,便与你说了吧。
柳红嫣聪明一世,却竟然未能看出来‘白小红真正喜欢的只有她柳红嫣一人’,否则以她白小红的性格又怎会熬得住寂寞在‘花红柳绿’待上许久年华?又怎会对柳红嫣睁一只眼闭一眼,容忍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哈哈!妙极妙极,你们这些年轻小娃娃可真有意思,老夫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你们这般纠结的三人,君家小娃娃你可察觉了自己眼下正处于‘进一步得绝世佳人,退一步则永不相见’的尴尬局面?你若真想得白小红芳心,老夫尚有一计,你可愿听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七十九:
左翁说的兴起,君亦然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显得颇为冷淡。
左翁一愣,迟疑道:“小娃娃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老朽有何处说错了?”
君亦然摇了摇头,叹息道:“晚辈在叹与老前辈相识晚了,若非如此,你我可成为一对往年之交,我对老前辈一见如故,可惜仙尘此时在陈仙师手上,晚辈便是拼死也要与前辈您纠缠一番才行——老前辈先莫要说那‘如何获得仙尘芳心的法子’,省的晚辈越发愧疚。”
左翁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人生少有如意事,本就如此,当年你杀了我崇鬼宗十名弟子,若非有吴老剑神在,我早就去剑神阁将你这小娃娃的头颅提来了,哪料今日瞧见却舍不得杀你了,你是株极好的苗子,将来不可限量。”
君亦然一笑道:“老前辈无需心慈手软,饮干了这坛子酒,咱们好好打上一架,要是我打赢了,请务必将那个法子告知于我。”
说罢君亦然举起酒坛大口饮酒,左翁豪迈大笑,单手抓住酒坛坛口,将酒水往口中倾倒,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痛快。
君亦然喝完一整坛酒水,双颊已然绯红的犹如火烧,站起身来步伐都还有些不稳,便持剑抱拳道:“老前辈请先出招。”
左翁自顾自喝干了酒坛,脸容表情似是意犹未尽,随口答道:“小娃娃莫要客气,以命相搏何须这般多的礼节?”
君亦然立时拔剑出鞘,剑鞘直飞出去,箭一般的刺向了左翁,霸道剑气过经之处,桌上酒坛酒碗未触及剑鞘分毫却都纷纷爆裂。
左翁伸手,如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接住了飞来剑鞘,以剑鞘轻巧的一击桌上碎碗碎坛,将之击得更为破碎后袍袖一拂,无数残瓦碎片便如无数厉害暗器般袭向了君亦然,漫天花雨般将之周身包围。
君亦然喝了一声,将手中宝剑挥舞成圈,剑刃犹如一面大盾护住了君亦然的一面,不住的挡开四下的碎瓦,随即剑尖一指地面,一剑没入岩石地下,一挑之下掀起了一块半人大的山岩,轰隆声中向左翁头顶砸落。
左翁似乎是嫌面前木桌太过碍事,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一张杉木方桌霎时莫名散架成了碎片,些许碎散的残木被掌力震得飞起——没了碍事的方桌,老头儿这才觉得舒心,翘起一只二郎腿,哼着武村的山间小调,手中剑鞘又是一击敲打在巨石之上,顿时便连这坚固攀岩都化作了碎屑。
左翁仍是袍袖一拂,将空中的石屑木屑尽皆催向了君亦然,招数竟与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以石屑木屑为暗器,似乎更胜于易碎瓦片,坚韧石块中含着柔软碎木,刚柔并济使得君亦然吃不准力道,一时显得难以招架。
君亦然一边挥剑挡隔,一边大步退后,专心致志的与左翁对敌,而左翁的思绪却似乎回到了从前,口中小曲儿幽幽唱道:“离乡五十载,岁月催人老,沧海桑田故人已不在,尘满面,鬓如霜。一生奔波何所求,邻家青丝容颜老。一壶浊酒,饮尽爱恨情仇;一曲离歌,哭诉生离死别。何所求?究竟何所求?我要一剑摆正道,破天象,势要断江逆水,杀尽天下恶!少年不知女儿泪,暮然回首,南柯一梦,只剩彷徨……”
君亦然一剑刺来,剑势如虹,指着左翁眉心正中,恍若要贯穿左翁头骨。
左翁随着小曲儿的节奏愣着双腿,神情怡然好似在神游五十年前的武当,歌声戚戚然,曲调中似有些老来对过往的懊悔,看上去是对于君亦然的一剑浑不在意,却在剑刃即将刺到自己面前的紧要一刻,挥手以剑鞘轻的在铁刃上一敲,霎时将剑气包裹中的剑刃都碎成了数段!
君亦然大惊,身子慌忙退后,左翁则依旧袍袖轻拂,将碎散的剑刃尽数挥向了君亦然!
君亦然手中宝剑已然只剩下了剑柄,再也无法舞剑成圈来格挡暗器,情急之下挥手隔空抓来一张方桌抵挡,双手各持木桌一腿猛然旋转,以转力削弱碎刃的冲劲,凭着一股雄厚内力将无数铁刃碎片卡在了木板中,君亦然一声大喝,一掌击出打在方桌另一面,剑刃碎片霎时又纷飞如雨般回向了左翁。
左翁见状目光中略显惊诧,便连嘴中小曲儿都不觉哼停,喃喃笑道:“好一个君亦然!”
言语间,无数铁屑碎刃已然将要触及到了左翁的身体,左翁眼神骤变,虽未依旧坐于板凳之上,一股戾气却骤然扩散,只见那些碎刃将要触及左翁之前,无不是陡然转向绕左翁而过,那显然是被左翁护在周身的内力震偏了方向!
君亦然暗暗心惊,料想与这般“妖怪”对敌没有胜算,可眼下形势又岂能容得她退缩逃避?
君亦然掌力一推,将手中木桌掷向了左翁,身子随即跟在桌后,聚气于掌心,运起“火神掌”随时待发。
左翁以鞘作剑,待到木桌将至一剑竖向斩落,凌厉剑气汇聚成一条细线,毫无剧烈声响却将木桌左右一分为二,然而剑气不息,更向桌后君亦然冲击过去!
君亦然不敢以掌相抗,料想这等剑意是杀人剑的极致,伸掌来挡手掌必断,忙侧身闪过,身子躲入一半木桌之后,借势向左翁飞去,待到绕至左翁身侧便即拍出一掌。
左翁以左手来接这一掌,料想君亦然年纪尚小,一身“出尘境”造诣他单手对敌足矣。
哪料两掌相触,君亦然先是身子向后一震,随即又拍出一掌抵在先前一掌掌后,“火神掌”掌力剧增,竟震碎了左翁坐下的木凳,将这独眼老头儿震出了三步!
左翁大惊,脚步站定后双目不住的瞧着自己左手手掌,那只手掌被“火神掌”掌力凝聚的灼热烫得直冒青烟,这等力道又岂是区区“出尘境”?
原来君亦然阅览了一遍“太极经”,先是略有所悟,后而私下思索越发觉得其中妙趣无穷,不知不觉竟已然入了修习“太极心法”的门道,再加上她武功底子扎实,本就是即将跨入“宗师境”的高手,如今以“太极心法”呼吸运气,武功内力不觉间更上了一个台阶,已然算得上是初入“宗师境界”了!
左翁大笑,眼中更显不舍,喃喃道:“小娃子这般年轻竟已入了天道,老夫若是杀了你真是暴遣天物了,可若不速速将你除去,陈仙师到来后老夫又怎好以一敌二?”
左翁做出一副伤脑筋的神情,挠了挠头皮,模样甚是可亲。
君亦然难得对白仙尘以外的人露出和善笑容,淡淡言道:“老前辈不必客气,要打便打不必扭捏。”
这语气与左翁饮酒时的那句“喝酒便喝酒,痛痛快快的喝酒”似为想象,惹得左翁一阵狂笑。
笑罢,左翁将手中剑鞘抛还给了君亦然,对之招了招手示意她继续来攻。
君亦然接住剑鞘,以鞘为刃刺出浩然一剑,左翁不慌不忙站定于原地,哪料君亦然刺出这一剑后便即送开了手,任由那柄剑鞘带着无穷剑意飞刺而来。
左翁右手在空中猛地一抓,再次将那剑鞘拽在了手中,而见君亦然身法轻灵,将身边桌椅、扫走、木筷之类的寻常物饰都以剑招刺出,出手后又立即脱手,任由那物向左翁飞去。
左翁本想以剑鞘再次击碎飞来之物,好如先前那般再给君亦然投掷回去,却不料飞来之物虽寻常以及,却都好似一柄宝剑递来精妙剑招,剑法灵动,左翁一击打在物饰之上却竟然无法将之击碎,反而发出“锵锵”清响,便如是与人在比武论剑一般!
左翁欣喜大笑,抛下手中剑鞘,以右手双指为刃,刺出三尺剑气,与君亦然抛来之物较量起了剑法。
君亦然一边飞身疾跑,一边顺手抓拿物饰,手中得到什么便抛出什么,时而一招一招打得缓慢,时而四五招剑势齐出、剑意浩然。
斗到百招,君亦然身边已然没了物饰,一瞥眼间立刻拍出一掌,击在了一颗三人高的粗枝大树上,一声断喝便将之拦腰拍断,随后依旧如同掷出筷子、桌椅之法,将大树都抛了出去。
左翁瞧着君亦然以树为剑不由一愣,剑刃向来都不是这般的庞然大物,以这般巨物递出的剑招该如何拆解还真令左翁一时没了头绪。
左翁是天下间的一等高手,却并非天生的武道奇才,他有如今武艺凭借的仅是他比之他人三倍、四倍的努力。
左翁没有对敌时神来一笔的天赋,可对敌经验却着实不少,当即,左翁便忆起了“剑法无论换了什么模样,都一样是剑法”的经验道理,不再去管那“物”是大是小,双指直直刺出,“卡茨”声响中一剑将那树从中一分为二!
君亦然眉头微蹙,沉默不言中向左翁一抱拳,坦然自己输给了左翁。
左翁微微一笑,却惊觉君亦然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