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反应,程佑捷已经掀开被子,跳了下来——她这才看到,他的脚整个被石膏包起来了。
怕他跌倒,她连忙往前搀住他,“你别下来了。”
“你来看我?”
“嗯。”
小心地扶着他回床上,又替他把薄被盖上腿,看到他一脸笑意,小女生突然间心软了起来,“你还好吧?”
“还好。”程佑捷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坐在床边,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轻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大学同学,谢东景你看过的,我经常跟他一起合作案子,这个,石豪原、刘炳宏、张国胜——这位,叫高咏萱,是我……我们事务所新来的总机小姐。”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对她露出久仰大名的笑容。
高咏萱被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基于礼貌,还是点头示意。
电脑里突然爆出一阵热烈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比分又被拉近了。
“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我先——”
“东景。”程佑捷很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谢东景。”
眼睛转回电脑的谢东景头也不回,“怎么?”
“你老婆不是叫你今天早点回去吗?”
“我老婆叫我今天……”谢东景脸上表桥倏然一变,“对,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纪念日,我得早点滚回去。”
提起放在沙发上的公事包,他露出笑容,“老婆还在等我,我先走啦。”
似乎是某种暗示般,其他三人也纷纷突然有事告辞,不一会,原本热闹无比的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程佑捷脸上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笑得高咏萱有点不自在。
她当然不会相信谢东景的老婆真的要他早点回去,但他们一句接一句,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等到她可以讲话,人早走光了。
算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待一下吧。
在计程车上想着他的伤势时,只觉得好可怕,整个人都是凉的,只觉得心中有大石头压着,很难受,很不舒服——当时的担忧记忆犹新,他脚上虽然打了石膏,但已经比她想的好太多了。
“怎么会这样的?”
“对方酒醉驾驶,直接从我后面追撞,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那刺眼的白色石膏,“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断了?”
“没断,但是裂开了,要六个星期才能拆。”
“那你要在医院待六个星期?”
“是啊,在医院比较方便,只要花钱,衣服有人帮忙洗,要买什么东西也可以请人买,白天有事按铃,晚上会有男护工来,比起自己在家里轻松多,反正电脑接上,一样可以办公,只是辛苦家俊跟国兴,要事务所跟医院两边跑。”
高咏萱眼中突然有股湿意。
跟从小爸妈宠爱长大的她不一样,程佑捷的妈妈很小就去了美国,爸爸要工作,所以他跟爷爷奶奶住,刚开始爸爸还会每月寄钱,后来变成两三个月寄一次,等到他再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寄过一分钱。
爷爷奶奶虽然疼他,但是伯父伯母却对多出来的一口人很不以为然,虽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他就搬了出来,伯父伯母只觉得高兴,完全没问他要去哪里,当时,他才十七岁。
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直一个人。
现在他受伤了,应该要有人照顾他,可是他却只能选择住在医院,因为医院有护士,有护工,而他几乎等同没家人。
高咏萱在床沿坐下,轻轻摸着石膏,“当时很痛吧?”
“痛啊,不过还好手机就在手摸得到的地方,赶紧打了手机求救,不然在那条小路上,不知道还要痛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咏萱?”程佑捷轻松的语气突然出现一丝惊慌,“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不太明白。
直到被程佑捷搂入怀中,看他浅蓝色的衣服慢慢被晕成深蓝,高咏萱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第7章(1)
高咏萱很久以后才发现那是程佑捷的诡计。
住医院比较方便,但其实住家里,也没那样不方便,他虽然脚上有伤,可又不是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故意那样讲,是知道她一定会心软。
他说,国兴刚当爸爸,家俊与徐绮琳正在热恋,怎么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呢,反正医院什么都有,很方便的。
饮食?虽然有点单调,但还过得去。
衣服上的药水味?没办法,因为是统一发包,也没得挑。
没人说话会闷?忍耐一下就好了,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总不能像孩子一样撒娇啊。
疼痛?不要紧,慢慢会过去。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高咏萱越觉得不忍心。
终于,在他开朗的笑容中,她脱口而出,“那我下班后来看你吧。”
他极力隐藏得逞的笑,“光来看我太不够意思了,帮我买晚饭吧,医院的伙食实在让人吃不消。”
“可是,我下班时间不固定,我怕你肚子饿。”
他内心开花了——高咏萱真的开始担心他了。
她甚至注意到吃饭时间的问题。
“晚点吃没关系,上班的时候我也常常八九点才吃饭,我问过医生了,行动上稍微注意就好,饮食就照以前的习惯,我对东西虽然不挑剔,可是你也知道,就算再不挑剔,也没办法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
合情合理,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的纯良……
然后他就看到高咏萱重重地点头,“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传短信给我吧,我替你带过来。”
程佑捷笑得高兴,“你刚下班就过来的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桌子上还有一盒未开的披萨,以及一个装着汉堡的纸袋。
沙发上放着不知道谁替他带来的衣服,全部乱塞在纸袋里,衬衫的一角就这样跑出来,一看就知道连折都没有折,是随手乱塞的。
至于旁边的塑胶袋,明显是等着送洗。
他的衣服就装在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程佑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出来,“太丢脸,别看了,虽然没有用旅行袋装,但我已经很庆幸他们不是用透明塑胶袋,我可不想阿姨来收衣服时,一眼就看以看到我所有的换洗衣物。”
高咏萱有点想笑,又有些心疼。
朋友们对他虽然不错,但是显然不够细心,居然帮他带衬衫来,他现在应该是要穿运动服比较舒服吧。
至于毛线,他说已经送到宠物旅馆了。
她盘算着,明天下班后先绕去运动用品专卖店,帮他买几件运动衣裤,干净的毛巾……
她想起以前有一次,西密伊亚来这里开钢琴独奏会,因为售票极佳,这位知名男钢琴家破例同意与歌迷进行一场迷你餐会,限额二十人,她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前往会场排队,很幸运的刚好在第二十个。
也因为是第二十个,她完全不敢离开,由于穿着裙子,也不能跟别人一样席地而坐,只能呆呆站着,没多久,程佑捷打电话给她,听她背景吵闹,问她在哪,她说自己在排队拿号码牌。
“什么活动的号码牌?”
“西密伊亚的迷你餐会,我是最后一个。”
“哪时候发?”
“不知道啊……可是为了保障大家的权益,大家已经协商好每半小时点一次名,点名不到视同放弃,就得把名额让给在后面不放弃排队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程佑捷穿着一身轻便的搭计程车出现了。
看到他突然出现,高咏萱内心虽然惊喜,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要啊。”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笔电,“不过换了办公场所。”
说完,看到前面的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只有她穿着及膝裙站在队伍后面,他忍不住小训了她一下,“穿裙子排队,你傻子啊。”
“消息来得很临时嘛,我来不及回家换。”
“下次这种事情要通知我,知道吗?”
语气虽然恶狠狠,但意思却是宝贝有加,高咏萱忍不住一笑,“知道了。”
“我让计程车在那边等,你直接坐回去吧。”
说完,往地上一坐,打开电脑就继续看档,神情专注地只看着笔电的萤幕,没再理她。
旁边有几个也是自己来排队的女孩子,莫不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程佑捷跟她说,人生就是要有运动衣跟运动裤,尤其是要跟枯燥的时间长期抗战的时候。
当时他虽然穿着运动衣裤还戴着工作用的眼镜,可是高咏萱却觉得他闪闪发亮,比西密伊亚还要闪亮。
想起往事,高咏萱的表情渐渐温柔起来。
爱也好,恨也好,开心也好,泪水也好,在她赶来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明白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一个完整的他来得重要。
他虽然不能说是完整无缺,但已经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咏萱?”
听到他唤她,她回过神,“嗯?”
“在想什么?”
“想……绮琳跟家俊……”
程佑捷一脸莞尔,“想他们俩做什么?”
“嗯……就是会想。”
程佑捷一定以为他们是突然来电之后才发展迅速——因为就在今天之前,她也这么觉得——要不是徐绮琳告诉她,她不会知道其中这样多原由。
原来,他们有过机会。
原来徐绮琳第一次没有选择正确。
当时的徐绮琳出社会了,但即使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后悔,而家俊花了一年时间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想起什么似的,高咏萱突然笑出来。
程佑捷看她突然笑得开心,顺势丢出话题,“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有啊,绮琳今天买了新娘志在柜台看。”
“真的?”
“嗯,我看到时也吓了一跳,想说他们才交往没多久,结果她跟我说,要趁家俊正晕头转向时,快点把他拐入礼堂,结了婚,他就没办法考虑了。”
“但也太快了。”
“是很快啊,可她说,交往初期最头晕,所以要赶快,希望在年底顺利当新娘。”
看着高咏萱眉飞色舞地转述,程佑捷不自觉露出宝贝的神色——其实这些事情,家俊下午替他送资料时,已经大概提过,但他不介意再听一次,事实上,比起这个已经不能算是秘密的内幕,高咏萱微甜的声音才是吸引他的原因。
他们重逢以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常常讲不到几句,她不是跑掉,就是完全拒听,难得今天看起来有兴致,程佑捷也乐得配合,好多看她的笑脸。
“如果他们真的年底前结婚,哇喔——”高咏萱小脸上出现向往,“虽然很快,不过,感觉很浪漫。”
“你觉得这样很浪漫?”
“是啊。”
“你不会觉得不切实际吗?
她嘟起脸,“哪会。”
他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很浪漫。
其实他还挺担心高咏萱会说“这样仓促结婚不好”之类的话,虽然实际,但他不希望她这样实际。
他喜欢她孩子气的那面。
经过婚纱店时会突然停下脚步细看橱窗里的婚纱,看到感人的电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会帮狗儿拍成长日记。
程佑捷拍了拍她嘟起来的脸,“我也觉得那样很好。”
“真的?”
“当然。”他微笑,“有想结婚的心情,有可以结婚的物件,两人对未来有共识,经济状况也没问题,很好啊,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高咏萱笑,是啊。
虽然跟他们的状况不太一样,但她好像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些什么。
愿意包容,可以得到更多。
人生漫漫,应该以爱为支撑。
来医院的路上,她吓到衬衫都快湿了,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恐,当下其实是十分责怪自己的,觉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明明一直在对她示好,她却始终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他,也不想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是跟郑真恩小姐复合没错,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又回头找她了。
这些年他并没有再跟其他女孩子交往。
他的家,是她喜欢的样子。
那个贝壳镜子,海洋壁纸,亚麻色的餐巾,小水瓶装着的单枝白玫瑰,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说过,她记得的。
如果他们说好,不提过去,只看未来,能不能重拾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程佑捷。”
“嗯?”
“毛线……我先带回家养吧。”
他笑了,“好,我等会打电话给宠物旅馆,我已经先让东佑缴了半个月的钱,你直接带出来就好。”
说完,他转身从床头柜取出钥匙。
高咏萱一下紧张起来,不会吧,他已经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吗?如果他请她帮忙带换洗衣物怎么办?虽然不是不愿意,但是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一旦同意帮他带换洗衣物,就会自动变成男女朋友那样。
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但是,他的动作真的让她很紧张。
程佑捷很自然地把钥匙交给她,“这是大门磁卡,这个是电梯感应,这是大门钥匙。毛线这阵子肠胃不太好,有时候会拉肚子,有时候又好几天大不出来,一声给它开了备用药,我放在急救箱那边,上面有注明什么情况吃,如果有需要,就混在罐头里给它,都是一天两次。”
第7章(2)
原来是毛线——
她松了一口气——她是为了可爱的毛线才接过钥匙的,不是为了别的喔……
不过,既然已经拿了钥匙,她也不介意“顺便”帮他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例如帮忙拿衣服或者文件之类的。
原本觉得有点尴尬的事情,因为是“顺便”,感觉就没有那样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接过的是钥匙,感觉却好像接过他的心意一样——她拿着钥匙,看清楚后突然间笑了。
“笑什么?”
“没事。”她将钥匙收入包包,“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嗯。”
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他说:“如果需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吧。”
“好。”
高咏萱拉上门,离开了病房。
前往宠物旅馆的车上,反复把玩那串钥匙。
一个方形感应卡,一个小圆感应卡,大门钥匙,办公室钥匙,车钥匙,还有一个小小的装饰品——淡绿色的小绒毛。
那原本是她的发饰,大概因为很便宜的关系,用没多久发束上的绿色绒毛装饰就掉下来了,她觉得丢了可惜,顺手结在她的钥匙圈上,没想到他一直没拿掉。
虽然已经是很脏的颜色了,绒毛也脱落了些,但她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装饰品了。
真高兴自己当初的无聊举动,让现在的她多了一些信心。
他们曾经错过,不要紧,既然她反复想过后都觉得自己还爱他,那么,她会学习包容。
没有哪一对情侣是完美的,所以,她要努力。
努力,努力!
程佑捷正在看简报,突然听到门板拉动的声音,一转头,看到谢东景的脸。
“怎么有空过来?”程佑捷知道他是近一个跨国商务官司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哇,居然嫌老朋友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