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金丝凤鸟的屏风与殿上穹顶的宫灯交相辉映,映着太皇太后的脸,现出了威严之色。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放下杯盏忽然不动声色道:“皇后,你是西贝来的,哀家是知晓的。”
穆清雨起初还未明白太皇太后之意,回味了两遍后,方抬起眸子道:“啊?”
太皇太后微笑道:“太妃那些勾当,也只能瞒过太后的眼,却瞒不住哀家。她做了什么,哀家一清二楚。”她顿了下缓道:“皇上喜欢你,哀家便也不追究你的来历,但现下太妃下落不明,此事却有些难办。”
太后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她抬眸插话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哀家还未说你,你虽年纪尚轻,但也不可为老不尊。你难道不知你与那太医之事,已经传的后宫皆知了么?”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慢道。
当真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清雨抬眸张口,未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掩嘴打了哈欠,她慵懒道:“哀家年岁大了,不想再管这后宫之事了,你们能不能也让哀家省点心?”
太后垂眸:“可是老祖宗,哀家与那郭成,是……”
“真的有男女之情么?太后,你这样的身份,还妄想这些么?”太皇太后睨她一眼道。
太后不语,似垂眸欲泣。
“罢了,先不说你与那太医之事,还是聊下清雨罢。”太皇太后叹道:“清雨,哀家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找到太妃,杀了她,彻底将此事隐瞒。第二,你离开大昭。”太皇太后抬眸,眼神清亮,凝着她道。
☆、第51章 齐鸣之变
穆清雨走在偌大的南宫内,身形微晃。她不是没曾想过会横出这样的事,只是这事儿来得太早,让她着实无法面对。
原来人世间的幸福如此虚无缥缈,每次觉得终于得到时,就又面临着失去。
临出殿前,太皇太后冲着她道:“你若选择离开大昭,哀家会护送你离开,若是得了机缘,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为贵妃还是做美人,若是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
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常珝对她的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么?
可这人间有些情分,既然已经存在,当真就能如此抹去么?
杏芙方才一直守在殿外,见她出来,杏芙拢着袖子跟在一旁道:“娘娘,您瞧起来脸色差极了,是怎么了?”
穆清雨微微摇头:“我无事。”
忽见远处急促促的走来一靛蓝色身影,竟是枕月。
她扶着腰小跑过来,抓着穆清雨宽大的袖子哭泣道:“皇嫂,方才璟王他忽然像得了什么病,瞳仁儿红的不行。臣妾害怕就上前去瞧,他推开臣妾,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那他去了什么方向?”
“好像是往齐鸣山的方向去了。”枕月抽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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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山终年大雪封山,是极其寒冷的地方,大昭卷有云:雪华如盖,倾天如幕。说的便是齐鸣山。
璟王若是去了此地,那便叫人不得不担心,穆清雨上前替枕月系好了斗篷的缎带,安慰道:“你别急,本宫去顺着齐鸣山的方向找一找。”
她对杏芙吩咐道:“杏芙,你去找郑海,叫他带侍卫来寻。”她断了下,又道“若是……一直到明早天边泛白之时,本宫还未回来,你便通报皇上。”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皇上,若是皇上吩咐下去,寻到璟王,也不过半柱香的事儿。”杏芙惑道。
“这雪窖冰天的,皇上白日里为政事操劳已久,让他多歇息一会儿罢。本宫觉得,璟王没有御马,应也不会走太远。”
“皇嫂,那真是劳烦你了,只是这半夜三更,你孤身一人真的无事吗?”枕月忧心道。
“本宫无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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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时候,齐鸣山自远处看还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到了这会儿,穆清雨打着一盏油灯,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树木山林都笼罩在细雪里,一派静谧,寒冬腊月,连走兽的声响也没有。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齐鸣山深处走去方向走去,夜色苍茫,灯显得委实暗了些,又往前走了几步,穆清雨便觉得脚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把灯向下移,愕然发现自己的脚下横着一个人。
她蹲下身去,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一抬灯却发现,她的脚下不是横着一个人,灯所能照见的地方,遍地是躺倒的人。这些人穿着黑衣,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他们都受了致命的伤,每一刀都干净利落,虽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起来绝对有九成已经毙命。
穆清雨有些慌乱,她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怎么会死在这儿。璟王仍不见踪影,她若这样寻下去,不知是否会遇到危险。
事情状似比她想的复杂,她心思向来缜密,方才是因为太后的一番话失了分寸。现在灵台恢复清明,不禁后悔,细想来,若是方才能及时与常珝商量,才是上上策。
她自怀中拿出常珝送她的玉佩,她瞧着瞧着不禁想给自己个耳刮子,她自己的感情,即便一时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该被别人左右才是。
风吹山林,松柏迎着风晃动,传来“呼呼”声。
她又走了两步,忽听不远处的山坳的雪洞中传来呼救声。那声音喊道:“有什么人在么?”
这声音像是璟王,穆清雨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揣在怀里,渐渐缓步向那雪洞靠近。
山坳外,厚厚的积雪堆积成小山,给那雪洞形成一天然的屏障。穆清雨扒开积雪,但见地上一片殷红,红的血落在洁白的雪上,映着月光,透发出粼粼的血光之色。
璟王裹着大氅,靠在一块山坳雪洞内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正呼吸急促的喘息着。他呼出的热气越见越少,热气蒸腾透到空气中,便顷刻没了影子。
穆清雨疾步上前,轻推他道:“璟王?王景?”
璟王微微睁开眼,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见来人是她,他笑道:“枕月无事罢?”
穆清雨摇头道:“她无事,她担心你,所以叫我来寻你。”
她扒开他身上的大氅,璟王的下腰处殷红一片,血虽没有呼呼的向外冒,却慢慢的往外渗,渗到他的锦绒棉袍上,瞧起来委实伤的不轻。
“王景,你能走路么?我扶你回去。”她道:“我不懂医术,你可是伤到了要害?”
“倒不是要害,可能距离我的腰子还有一段距离。”璟王道。
穆清雨嗔怪:“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贫嘴了。既然无事,我们快走,枕月还在等你。”
她起身欲扶起他,璟王却按住她的手,他睁开双眼道:“清雨妹子,我们怕是要告别了。”
“啊?”穆清雨惑道。
璟王双目如星辉,他勾唇道:“前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帝都的车水马龙,梦见有人在喊我。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几个朋友,那会儿我们下了手术,便去练摊。有条街上的烤串味道特别好,那老板娘家还种着甘蔗,一道季节,她就削甘蔗送给我们。”璟王陷入回忆:“我是个孤儿,那甘蔗是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甜食,现在要是有根甘蔗就好了。”
穆清雨有些难过:“王景,你别在这儿回忆杀,说的你好像真的要离去了似的。”
璟王微微笑道:“方才我醒来后,就发现我不是我,而是璟王了。我在这躯壳里,看见璟王推搡枕月,却什么都不能做。还看到他跑到这山上,莫名的杀了很多人,后来他受了伤,我才又重新恢复了五感。”
“王景,你别吓我。”穆清雨从怀中掏了手帕,替他将腰间的血窝子堵住:“你一定会没事的,郭成也来了,他做的药虽然难吃,但药到病除,太后可喜欢了。对,你还不知道他和太后的事儿吧,我们回去,我讲给你听啊。”穆清雨语无伦次道。
“战友,我这一遭,能遇到枕月、遇到你,便已经无憾了。人间种种,若没有初相见,便没有长别离,没什么可为我难过的。若说遗憾,自然也是有的。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看到我那孩子出世。”璟王脸上挂着笑,缓缓道。
“王景,你……你真是难得文艺范儿的矫情了。”穆清雨想冲他扯出一丝笑,却蓦地流出泪来。她举袖拭去两行清泪,却发现眼泪怎得也擦不干净,越擦越盛起来。
她抽泣道:“王景,那璟王定不会善待枕月,你为了枕月,也不许走!”
“战友,或许终有一日,我们还会相逢的。枕月,便交于你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保她们母子一生平安喜乐。”
“我答应你,”穆清雨长叹一口气道:“王景,君之相托,莫敢相忘,”
王景说的相逢之日,不知是不是她回到现代之时。她内心难过,不愿多想。
璟王静静地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她内心大恸,就这样守着他,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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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出了太阳,雪融。
璟王醒了过来,他望着石头另一旁的穆清雨,嘴角慢慢勾了上来,一双眸子锐利如刀锋。
穆清雨感到视线灼热,蓦然张开眼来,但见璟王盯着她的脸,露出诡谲的神色。璟王笑道:“一年未见皇嫂,皇嫂别来无恙。”他向前靠近她:“不,细细瞧起,皇嫂倒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比我那小妾还标志。”
原来王景真的走了,现在在这躯壳里的是璟王本尊。
挚友离去,穆清雨想念多于难过,若是王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按下心中的伤悲,微微一笑:“璟王殿下,昨夜你受了伤,被困在这山坳里,是本宫发现你的。”
“哦?那还要多谢皇嫂了,本王昨夜在这山间遇到了刺客,齐鸣山上雪,能遇到刺客,也真是奇怪。”璟王淡然,挑眉道:“莫非是皇兄派来的?”
穆清雨不动声色道:“怎么可能呢?若是皇上派人来刺杀你,还需得本宫来寻你么?”
璟王微微一愣,随即低声笑道:“皇嫂说得有理,臣弟倒是忘了,您现在颇得皇兄宠爱呢。”
他站起身来,拍拍大氅伤的雪,逼近她笑道:“那皇嫂,咱们快些回南宫吧,莫要让皇兄着急。”
“好。”穆清雨冷冷盯着他,未言更多的话。
璟王亦瞧着她,他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穆清雨后退一步,捏紧了怀中的石头。
一抹靛蓝色的身影自她身后蹒跚而至,像是个老妇,那老妇眼眸露出精亮之色,举袖扬臂自背后推了她一把。
穆清雨脚下不稳,便跌倒在地,雪地湿滑,她打了两个滚儿,眼见便要翻下这山崖,她情急之下一派乱抓,抓住了一根树枝。
穆清雨双脚悬空,挂在山崖上,她抬眸一看,推她的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赵太妃。
赵太妃似乎恢复了心智,她对璟王道:“璟王爷,不如做个交易吧。”
☆、第52章
璟王含笑点头,忽的冲她走过来,他蹲下身,冲穆清雨道:“齐鸣山下是凤初河,虽说是名字叫河,实则却是一片海河。皇嫂,你会凫水么?”
不等穆清雨回答,璟王便上前要掰开她的手。穆清雨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她想:自己一定不能掉下去,她承诺了王景要保护枕月,更何况若掉下去,常珝便再也寻不到她了。
几块石头自身边滚落,璟王身后太妃忽然上前,她冲璟王道:“好孩子,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璟王手上发力,挥刀扯断了自己的袖子……
穆清雨坠下去的时候,依稀看到璟王眼中有泪,那泪滴坠到她脸上,跟着她一起坠入凤初河中……
她有些难过的想:这下怕是隧了太皇太后的愿,她竟就这样离开了大昭,却一句话也没来得及与常珝说……
璟王说:若没有初相见,便没有长别离……
那长别离,能否盼到终相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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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初河这片海河最初是条小河沟,并没有名字。相传几百年前有一年洪涝泛滥成灾、怀山襄陵。年轻的河神凤初为救苍生自愿舍弃肉身,将满城的洪水尽收入凤初河内。然河神肉身之力毕竟有限,一时间凤初河东冲西决,河床竟承受不住。
河神凤初不愿看黎民百姓受苦,拜别了西南之地的恋人月神娘娘,自弃元神于凤初河中。元神灵力强大,化为了新的河床。凤初河也就化作了一片海河。
百姓为了纪念河神凤初,故将这海河取名为凤初河,世世代代地怀念他。
“那,爷爷,那位月神娘娘后来怎样了呢?”渔船之上,一个梳着双垂髻身穿柳黄色小袄的女娃问道。
“月神娘娘啊,她是咱们南乐的守护神,爷爷上次带你去琉森之漠时,不是远远地在那绿洲边上看到了一座玉雕的石像吗?那便是月神娘娘。”老人磕了手上的烟袋,慈祥道:“传说后来,月神娘娘思念河神凤初,便发誓要永远守护咱们南乐这片土地了。她肉身死后,便成了这玉雕像。”
这是一片滩涂,昨夜来了暴风雨,风雨如磐。然此时此刻,暴风雨洗刷过的海面,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就像这风雨从未来过一样……
阳光熹微,穆清雨缓缓睁开了眼。她是回到现代了么?亦或是已经死了?
透过窗棂,天边泛起鱼肚白,幽幽的海水,洁白苍凉的天迹,这种天色,仿若同时充满着希望与绝望。
她试着呼吸了一口气,脚踝处的疼痛提醒着她,原来她没有死,而是活了下来。
“姐姐,你醒啦?”穿着柳黄色小袄的女娃发现她醒了,便自门外跑进来趴到床前瞧着她,女娃忽闪着眼睛道:“姐姐,你昏睡了半个多月啦,月神娘娘在上,你终于醒啦!”
小女娃撇撇嘴:“可是和你一起发现的那个姐姐,她还没有醒。爷爷说,她有了身孕,再不醒来,肚子里的宝宝会承受不住的。”
穆清雨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小妹妹。你是说,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
“是啊!”女娃指着屋子的另一边:“那个姐姐躺在那儿,大姐姐你认识她吗?”
穆清雨顺着女娃的手往里看,这是一间渔民住的房子,屋子壁上挂着粗布麻绳搓成的渔网。虽是清晨,光线却仍晦暗。
顺着渔网往里瞧,在屋子的尽头,摆了一张床。床上的女子面容恬静,穆清雨定睛一看,这圆圆的脸庞正是杏芙。
杏芙怎么会与她一起坠落山崖呢?她有了身孕,为何没与她说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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