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吧!体贴的为儿子拉好被褥她就旋身离去,孰料在她挥袖转身间,段孟启悄缓地睁开了双眼,毫无机质的移望向她的背影,直至她阖上门扇也未有所改变…………
“段夫人,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在郦府的别院中,郦檀对着有要事到访的萧凰诗发出了疑问,“成亲乃人生大事,孟启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三天后定亲会不会太仓促。”
“正因孟启遭遇凶险我才想先让他和水吟定亲冲喜。”萧凰诗轻抿一口茶,微笑解释道。
“可我看好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八,现在貌似太早啦!”
“郦老爷,你大概不知孟启遇到危险那天也是个黄道吉日,对我来讲黄道吉日跟危机四伏没区别,所以你也别执着于形式了。”紧接,她话锋又转,“还是说,郦老爷准备另择人选。其实墨胤也是良婿,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无论谁与水吟结为夫妻都是我们段家的福气,趁还没昭告外界,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郦檀连忙否认。段孟启虽是妾房所出,可萧凰诗身为家主有见识有能力,这点就不算问题;而段墨胤虽失去亲亲父母,但他长安的娘家尽是不得了的人物,个个长辈都愿意当他是宝,所以他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往昔他觉得二子旗鼓相当,奈何前段日子自己听到关于段墨胤龙阳放…浪的传言颇不舒服,很多东西看似夸张虚假,实际上无风难以起浪,若将女儿的幸福交予这种人才真叫失父职。
“既然如此就照这样办吧!”萧凰诗展颜。
“好吧。”碍于她之前提出的言论,郦檀想想确实如此便放弃了日期的坚持,“定亲不若成亲繁锁,就按照段夫人的意思办吧。”
“额……怎么还叫段夫人,应该是亲家才对。”萧凰诗举茶敬向郦檀,抿笑纠正。
“对对,亲家母。”跟着拿起茶杯的郦檀与对方相敬一礼,双双仰首将茶饮尽……
帐房中,手执毛笔在帐薄写写记记的老者专心致志,根本不为外界噪音打扰,以致于当萧凰诗叫到他时,晚了几秒才回应过来——
“夫人来查帐吗?”
萧凰诗侧头望望门外渐黑的天色,轻灵一笑:“段府由祥伯主管事事都万全了,不过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
“谢夫人关心。”合拢手上的本薄,祥伯把它放回桌屉内,站起身来向萧凰诗微微埋头示礼。
“应该的。”女人审视的目光扫过老者,“对了,三日后孟启要和郦小姐定亲,一切相关事宜就请祥伯你操劳了。”
“……定亲?”祥伯诧异地睁大眼睛,透析出来的全是错愕震惊,“大少爷他……”突然停顿一会儿,老者愕然的神情渐渐滋生了严肃,“这究竟是大少爷自己想要成亲,还是夫人你的决定?”
闻言女人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有分别吗?”
“当然有!”祥伯皱拢眉毛直言女人的错误,“夫人不能够罔顾少爷自身的意愿。”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劳祥伯费心了。倒是孟启那天穿的礼服做好还未试穿,你派人给他送去看哪需要修改。”
“夫人……你真想一意孤行?”和她说话已经令祥伯感到十分无奈了,作为与段府情谊深厚的一份子却仍旧告示着对方,不管听与不听,该提醒的就得提醒,即使是无用功。
“我的路很宽广,独行也未尝不是好事。”话毕,萧凰诗转身离去,仿佛落日带走最后片泛亮的云彩让留下的人心中夜幕降临……
第二天,被听令的仆人半强迫扶下床的段孟启麻木的随他们摆弄,等穿上了陌生的新衣发觉稍微有点宽松便立即替他脱了下来,赶紧送去裁缝店修改尺寸,好让他在两天后穿上。
身体僵硬如行尸走肉的青年在衣服窸窸窣窣且无人言语的环境中完全丧失了自主权,只是偶尔能亮光闪现的黑眼珠昭示了此君意识尚存。默默地用心眼遥望着一群局外人在他身上耗费劳力,不禁轻叹一口微不可闻的气,仰高下颚,用充满迷茫的脸面对朝冰冷的屋梁,骤然收缩的瞳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醒行
那天非常热闹。
本该低调从简的定亲放到段姓者身上无形中提升为不一般的大事,闻讯来祝贺的不计其数。何况女方同为大豪富之家,更使巴结的人趋之若鹜。
雍容华贵的美丽妇人立于段府正厅向宾客报以完美无瑕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气质超然绝伦,让这场宴的主题黯然失色,变成称托她耀目光辉的戏台。
不多时,宴会的主角双双登场。郦水吟身着桃红色华服含羞带怯站在郦檀背后,垂低的头与勾绞在一块的双手不知说明她腼腆,还是心存异愿。反观身穿改好大小的宝蓝色锦衣的段孟启,他跟先前的状态相差不大,依旧一脸神游物外的迷惘呆讷,丝毫没有与心爱女子两依互伴的喜悦……两人两种截然的迥异体现出一个可能:被强迫结合的无奈。
段孟启受安排坐在主桌的位置,旁边依次是萧凰诗和郦氏父女。耳畔回荡众人贺喜恭维之辞,却没有谁理解他麻木面具下包藏的真我。
他一语不发静观全场,直至与郦檀谈笑的母亲准备向人们宣布婚约之时他终于启唇,眼不斜视语调淡漠地轻问——娘,你满足了吗?
咦?被突然打搅的萧凰诗停下宣告,微微瞪大凤眸有些意外的审视着他。
“究竟我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期望?”转头看向自己称为娘的女人,段孟启黑亮眼睛中一贯柔和的温度消逝得无影无踪。
“你昏头昏得发傻呢?”萧凰诗压低嗓音斥吼,面上维持的笑颜没给旁人看出她情绪陡转的破绽,“我对你期望不高,只求你本本分分当个大少爷,少弄点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行。”
“……本分?”他迷茫,“什么叫本分?”
“本分都不懂?”萧凰诗咬紧牙瞪向他——“譬如在今天这种日子你该谨言慎行,而不是跟娘啰嗦些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人就要学会寡言安静,像从前那样当只蜷缩的鹌鹑鸟多好。
“呵呵……”段孟启显然没因这变相的警告停止内心喧嚣奔腾已久的怨愤,看着一副天威被冒犯的母亲,忽然间理解了人在愤怒中哈哈大笑的矛盾感情,真是何其滑稽。
“为什么你不直接讲我是没用的东西?我没主见没担当我是废物,任何事我按你要求听从你的编排,莫非听也错不听也错……”
“闭嘴!!”女性的低吼在人声纷杂的环境里不显突兀,可坐在旁边的郦檀被猛地惊到,尔后带着十分不解的神情注意过来。萧凰诗冲对方歉意一笑又回头对段孟启说:“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全等宴席结束再谈。”
段孟启摇摇脑袋,不接受她的建议:“我忍不住了。娘,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忍耐的余地了。”无视女人剜毒凶煞的眸光,青年颓丧多日的神采缓缓褪去,换上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钱牙死了。”
隐约预算到他会提这个,女人冷笑一声,无所谓地挑挑眉:“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她当然晓得那屠夫死了,一早就有人汇报过,只是不能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让她总觉得不圆满。
“……”段孟启定定地望着女人欲言又止,片刻后说,“他为了救我而死,你知不知道?”
“呵。”萧凰诗的浅笑里包含了无数讥讽:“他那么爱你,为你死去不正体现了他人生的价值。死得如此其所,相信他这辈子无憾了。”
寒至极点的心未因女人一席话再掀涟漪,但思及钱牙在最后刻为保护他的绝烈,青年左胸深处的某物猛地剧痛难当。
“……我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用命保护我的。”垂下眼帘,鼻子开始酸涩,“为了我……他可以不顾一切去付出。”
“你自己知道就够了!难道到今时今日你还准备提醒我,你俩多么情深意重?”萧凰诗忍耐快濒临爆发边缘,她着实不想讨论那个早该死千百次的杀猪匠。
哼。从小尊师重道的段孟启破天荒冷哼了,对象还是他一直视作天地的娘:“我知道了,但娘你又知不知道……他是为保证我不受你派来的杀手伤害,不惜砸昏我也要引开他们才丧命。”
“……”萧凰诗怔然一惊,双眼先睁大继尔渐渐眯细,途中不曾发出半句反驳。
“不解释?你连欺骗我都觉得没必要吗?”
“为什么认定是我?”
“为什么?”段孟启嗤笑,“两个普通的旅人能吸引一群劫匪的注意?还趁我离开才掳走钱牙,他到底何德何能?他性格八面玲珑不招人怨,这世上最恨他的除了娘你,试问还有谁?”
“…………”
“别惊讶。对娘而言我是愚笨,可我不是傻子,很多事经过推敲便能得出结果,以前我只是没去计较罢了。”面对唯我独尊只我不错的母亲,段孟启只剩下中气不足的颓败感以及灰心寒意,不再具有任何力争上流的妄想——“为一个人甘愿赴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这种觉悟我不太清楚,娘你肯定也无法领会……”
“段孟启!”狠狠打断他的话,萧凰诗置于桌下的手紧紧捏握出青筋的痕迹,”你够了!”
“不够!!”
比她更凶悍的一声低吼从软弱的儿子口中响起,不仅惊得四座谈笑风声的人疑惑侧目,也将一贯表现云淡风清游刃有馀的女人震到无法摆出正确回应的地步。
“……段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呢?”郦檀早已察觉气氛不太对劲。萧凰诗被儿子顶撞竟然默不作声,段孟启沉浸悲伤的愤怒模样亦非常诡异,行素谦逊温和的小辈呲牙露齿的怪态令他内心忐忑,预感有坏事发生。
“没事。”萧凰诗强行挤一丝敷衍的僵笑,震惊过后的她胸中尽是熊熊燃烧的业火。深吸口气,克制即将喷发的恼怒平静地对段孟启说:“如果你还清楚自己是我儿子就立马停止犯疯,今天不是你能胡来的时候。”
“我当然当你是我娘,可你有当我是你的孩子吗?”段孟启毫不退让,很多问题都不可逃避,全到了了结之时,“你派人害钱牙那会儿有没有想过你的亲骨肉也在其间?你是相信我能自保所以不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根本未考虑到我的存在!你说外人心叵测,然而钱牙对比你的蛇蝎毒辣简直有神魔之别!”
“住口!你果真要造反吗?”睁圆的美丽凤眸遍布扭曲的血丝,使她绝色的容颜显得惊悚狰狞,宛如罗刹。“你再不适可而止让娘怎么原谅你!”
“你做了错事却要来原谅我?”段孟启失笑,‘娘’的威慑对他已不起任何效果,他甚至后悔二十年中为何从没反抗过。若最初在云香镇,钱牙被她羞辱时自己挺身而出,一切历史面貌全将改写吧!
“他好傻。明知是我的母亲害他为何还要救我……拼命救我……我不值得你那样做……”
回归低潮的青年喃喃自语,无意识的自责比他的逆言使萧凰诗愈加恨入骨髓。为了个男人,为一个该死的贱…货变成这副死活混沌的衰竭相……影响如此巨大乃她始料未及!
“不要耍性胡搅了。今天我没精神跟你计较,你再蠢也该懂我的苦心,我在为你好!”耐着性子把话说一通,望过去仍旧一片麻木不给回应,萧凰诗彻底火了,咬牙训斥道:“那个屠夫有什么魅力把你迷得丢魂?死了就死了,你难道还想为他跟家里开战不成?不管你从前做过些什么都一笔勾消,娘说了原谅你!听见没有,我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段孟启吼声震动四方,瞬息将在场宾客的注意吸引了,都悄悄地观察起厅中最显眼的母子俩。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重复一遍刚才的发言,段孟启的神情经过短暂的清明又变得木然,“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原谅。”双眼虽直视母亲,幽暗失焦的瞳孔却不知透过她遥望着谁。
“你……”
不等萧凰诗发作,段孟启先行一步站起身来。没看怒发冲冠的女人,他调转目光盯向斜对面依然埋头沉默羞涩难当的女孩——“水吟,我有句话问你。”
“啊?”遭到点名的郦水吟隔了小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答应,“孟启哥哥?”仰视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男子,不善于言辞的女孩搞不清对他该抱以何种情绪。
“你跟我定亲是自愿的吗?你喜欢我?你爱我吗?”
“……………”一连几个问题使生性害羞软弱的郦水吟红透了白嫩的脸蛋,完全不知怎么回覆。单单论及段孟启此人,她有好感却不构成相伴今生的爱意。
“孟启世侄,你干什么呀?突然这般叫段夫人情何以堪?”郦檀紧忙打起圆场,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现场的情况,只希望段孟启快点放弃不何时宜的癫狂。
可惜段孟启不予理会,继续询问郦水吟:“你对我没有感情,对吧?”
“……我……”
“我不喜欢你。”没给郦水吟发言的机会,段孟启便把内心的话说开,“水吟,两个没有爱的人在一块或许日子长了会有感情,可孟启哥哥不愿随波逐流。人一生总得要拥有自我,哪怕只有极短的时间,也应该为自己去活。我是……你也是……”他朝女孩展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并没映出对方纤细的身影,“……我知道我需要寻找的是什么了。”
正在郦水吟因段孟启的笑容怔愣那刻,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萧凰诗双膝下脆,不顾她青白交替的脸色,诚诚道:“娘,谢谢你生下我。”说完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撑身站起。
无法形容这一瞬胸口泛滥的又气又恼又无奈是什么感受,萧凰诗紧盯着径自脱下礼服不顾他人奇异目光的儿子,这样的儿子令她太陌生,想掌握他竟不晓得从哪入手,束手无策地让对方自己控制了局面。
“我要去找他。生也好死也罢,终归要有个结果。”
其实段孟启存有小小的私心,明明无需这般麻烦,他特地等今天才摊牌兴许是想补偿钱牙以往受过的侮辱,故意令萧凰诗出点丑吧。
做法实在幼稚可笑了些。
他扭过身迈向正厅大门,背后的女人忽然大声吼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