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是药水滴滴的声音,云暮仔细看着阿树略有苍白的面孔,轻叹了口气,说,“阿树,我刚才看到你,好像你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阿树抬头,“我从前的样子,是什么?”
“爱任性,爱斗气,爱摔东西,爱……”
“等等!”阿树不满,“怎么都是坏习惯!”
云暮轻笑,“那样不是很好么?”
“不好!”阿树弯起嘴角,“那样只会说明我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
“可我宁愿你是那样,”云暮拉过他冰凉的手,“你知道,我多怕你不再是从前的你!”
阿树只是静静的听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划着被单,一指一印,可是划到最后,什么字也看不出来。
“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最怕的不是你不会回来,而是,怕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了,”云暮想到那天晚上的见面,表情浮出疼痛,“我看到你那样从容,那样完美到一丝不差,比以前的你更加
出色,你的脸上没有生气,没有脾气,永远都只是不冷不淡的笑容,那时候,我只是感觉,我最怕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你终于也有这样的感觉了吗,木头?”阿树开口,眼神凄清,“你如今看我的感觉,就是过去的将近二十年我看你的感觉。”
云暮怔住,“阿树……”
“我永远猜不透你想什么,你留给我的都只是不冷不淡的面孔,那样的感觉,很难受,是吧?”
云暮沉吟着,然后回答,“以后,不会那样了。”
以后?
阿树苦笑了几声,“木头,你想的总是比我多,就像几年前,你答应爷爷放弃一切,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准备,甚至从来没想过你会没有任何挣扎的放弃,后来我花了几年的时间让自己缓过劲来……”他看着云暮,“所以,现在不要和我谈以后,我不想再花几年的时间去平复,我宁愿就这样简单安静的活着。”
☆、chapter 81
云暮眼眸深沉,半日才回话,“是因为……黎然?”
阿树坐起来,倚靠在枕头上,慢慢露出笑容,“木头你知道吗,我多希望现在能立刻爱上她,爱到眼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因为她那样的女孩,值得,可是……”他转眼,“如果爱一个人可以那么容易,该有多好。”
云暮松开了手,走到窗边,忍住心里的酸痛,说,“爱一个人不易,不去爱更是很难,如果真的可以那样轻易的控制自己,今天的境况就不会是这样。”
隔了一会儿,他问道,“所以阿树,你还没有爱上她,对不对?”
阿树不语。
病房的空气一下子变的凝重起来,云暮望着窗外碧绿的草坪,“还记得你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后来腿摔伤了……”
阿树笑,“我算明白了,这次我是新伤加旧伤,怪不得起不来了呢!”
“那天晚上,爷爷将我狠狠的骂了一通,”云暮不理会阿树的故作轻松,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不管自己需要承受多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承受分毫,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害……”
阿树笑意散去,“你以为帮我挡掉了伤害,其实你不知道,我最介意的,就是这个。”
两人的幸福,是一同快乐,一同忧伤。
而不是,一人为另一个人的快乐而痛苦着,另一个人一样不会快乐。
“那天,爷爷叫你去茶厅做什么了?”
提起那日,阿树仿佛鼻尖又闻到了一簇浓郁的茶香味,没有享受,只感觉快要窒息。
盛老神情严肃,望着四年未见的孙子,脸上无半点欣喜,阿树甚至看到了他锁在眉头的担忧。
“在维也纳过的还好?”
阿树拘谨,脸上是恭敬,“还好。”
盛老微点头,注视他良久,“阿树,你成熟了不少。”
“这样难道不好么?”
阿树的话语间带些负气的成分。
盛老抿了茶,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阿树,听爷爷的话,回维也纳去吧。”
他顿时惊住,几秒钟之后满是嘲讽的笑了,“您这么着急就要赶我走?”
“你在那里生活的很好,也许那个地方才最适合你,不是吗?”
“您觉得我生活的很好?”
“不错,”盛老眼色深沉,“至少比家里好。”
“您是希望我一辈子呆在维也纳么?或者,只要不是在国内,其他什么地方都好,是不是?”
盛老语气渐渐婉转,“你们都是盛家的孩子,作为你们的长辈,我是希望你们的人生都能走到最好……不要因为一时的弯路失掉了整个人生。”
阿树抬眼,冷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您不是早已经达到目的了么,如今何必还要这么逼我。”
盛老不语,脸色阴了下去。
阿树起身,推开门时,
笑道,“原来您今天叫我回来,只是为了让我马上离开。”
走出茶厅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凉了个彻底。
回家之前,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只是那点希望已经被盛老冰冷的嘴脸全部击碎。
那么自己还留在那儿做什么呢?那个可以躲避的地方早已离他远去,可以给他安慰的人,早已,无法触及。
窗外阳光和煦。
云暮站在窗前,感受到夏日的灼热,眼睛定定的看着某一株小草,手掌慢慢紧握,直到指关节泛白。
“打篮球不顾一切,是因为这个吗?”
阿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眼神空洞着,像是盯着眼前的一团空气,没有色彩,没有形状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瞳孔里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由远及近。
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好像停在了温暖的肩膀上,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
耳边似乎有说话声,是一贯熟悉的声音。
云暮突然发现,阿树比以前瘦了好多。
这一刻,恨谁怨谁都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对方都不再孤单,那么其他的人和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出声,声音温柔到极致,说,阿树,我们回家。
我们……
一起回家。
八月下旬时,已是立秋的日子。
天气已不再是酷暑难当,早晨院子里的风带了丝丝凉意。
阿树懒懒的坐在摇椅上,捂着鼻子,神情中满是厌恶。面前一方小桌子,上面是一个带着蓝色花纹的瓷碗,里面盛满了浓黑色的液体。
李妈推开主屋的门,拿了件毛毯放在阿树腿上,
“回屋喝吧,现在天气早晚凉!”
阿树捏着鼻子摇头,“在里面喝我会窒息而死的!”
李妈嗔怪,“尽胡说!”
云暮端着另一个小方桌出来,稳稳当当的放在阿树面前,放的是新鲜的小菜和白粥。
阿树喜,“我先吃这个成么?”
“不成。”
云暮指了指那碗液体,“听话,把药先喝了。”
“可是……好苦~~~~”阿树露出惨兮兮的表情,“木头,我还是吃西药吧,中药真的难闻的要命!”
云暮坐在他对面,咳了两声,“那……我陪你喝好不好?”
不好!
这回轮到阿树拒绝了。
“你腿又没断喝什么药啊!”
云暮拧了眉头,“我再说一遍,你的腿没有断,只是膝盖的小损伤而已!”
“可是我这样连走路都吃力,和断了有什么分别。”阿树试着想抬起右腿,很明显,依旧使不上力。
云暮怒了脸警告,“你要是再不乖乖喝药配合治疗,这腿不废也得废!”
阿树端起药碗的手都抖了,很是委屈,“对个病人这么凶……”
云暮瞥眼,“旁人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病人,这么精神抖擞。”
阿树刚想回话,
抬头看到云思趴在阳台上偷笑,心里顿时不爽,“你这丫头躲在上面干什么……”
还没说完,阳台上的笑脸立刻躲到后面去了。
气不打一处来,阿树将药一饮而尽,苦涩感蔓延到嗓子尖。
我靠!喝一次都要本少的命!
云暮敲了敲粥碗,“喏,现在可以吃早饭了。”
如获大赦,阿树从没觉得白粥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飞快的扒掉一碗粥,他美美的打了个嗝,眼角余光突然发觉一丝异常。
怎么感觉某人好像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到云暮一动不动的眼珠,他奇怪,“这么看我干什么?”
吃早饭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云暮很难得的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笑语温存,
“阿树,你……真的好漂亮~~~~~”
脸瞬间红成苹果!
阿树躲闪了眼,心里一阵悸动,嘴上装作满不在乎的口气,“我最烦别人这么说我,又不是小姑娘!”
云暮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苍白而又光滑的皮肤,嘴唇上只有淡淡的红色。
“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不会是贫血了吧!”
阿树按住云暮的手,放在膝上,“李妈会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呗,”云暮满不在乎,“哥哥关怀弟弟难道会很奇怪么?”
他轻拍了阿树,然后两人会心的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很爱这章,原本心情不咋地,写完这章心情突然大好!
☆、chapter 82
墨墨抱着电话机,满是哀怨的嚎叫,“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她眨了一下眼睛,“这几天我看到好多人去你店里去哎,可惜你都关着门,你少做了很多生意哦!”
“你骗我的吧?”阿树躺在床上一脸不可置信,“哪会有那么多人!要真那样我还真的秒速赶回去……”
墨墨猛的点头,“真的真的!”
“那行,那我……争取早日回去吧!”
“哥哥,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我……我在家里啊……”阿树说完,坐电脑前的云思笑出声来,莫名的,听到这话心里舒服的很。
“那哥哥的家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也在S市?”
“是啊。”
墨墨更加好奇了,“哥哥的家是什么样子啊?”
……
……
就这样,阿树很是耐心的陪着一个小女孩讲了半天家里的构造,从楼下到楼上,从厨房到餐厅到房间。
挂了电话,云思转过身来,“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小女孩么?”
阿树意外,“你见过她?”
“是啊,那天晚上赵年带我去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阿树垂了头,刚才还欢快的神情渐渐有些叹息,
“其实,墨墨是个很孤单的孩子,从生下来开始就生活在那条街上,从小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只有她奶奶……”
“那,她的父母呢?”
“一个去世了,一个……走掉了。”
“走掉了?去哪了?”
“我听墨墨奶奶提起过,墨墨的父亲早年是码头上的工人,后来因为一场事故去世了,不久她的母亲也和别人走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寄一笔钱回来……”
云思冷了脸,“她妈妈难道就舍得自己的女儿?”
阿树颇有苦意的笑了两声,“如果不能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又怎么会过上好日子?据说,她的妈妈来过几封信,好像早就结婚了,还给墨墨添了弟弟。”
如果不能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又怎么会过上好日子呢?
这句话深深戳中了云思的痛处。
多年前,福利院生锈的大铁门,顺着雨水,锈迹不断被冲刷而下,水中都是昏黄的颜色。
女人的身影微有停顿,小女孩手中死死的握着口琴,盼望着她能转过身来,可是,女人终究没有转身,定在那里很久,还是迈开步子走了。
院长在一旁安慰,回去吧孩子,妈妈还会来看你的。
虽然幼小,女孩却选择不相信旁人的话语,神情绝望而笃定,妈妈一旦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总喜欢站在院子里,眼睛呆呆的看着那扇大铁门。
也许,下一秒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那样矛盾着,一边绝望,一边,却又是期冀。
那段日子,尽管只
有几个月,在她的心里却是无尽的难熬。
等了好久,没有等来抛弃自己的人,却是在那日下午,一辆轿车停在福利院的门口。
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笑容自信的女孩。
从此,等待破灭。
因为,她已经成了盛云思。
“怎么了?”
云思回过神,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要不这样吧,接墨墨到我们家来玩好不好?”
阿树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反正现在我还在暑假,接墨墨过来玩两天?”
“我当然没意见了。”
阿树想下床走动,云思连忙阻止,“你干嘛!现在腿不能受力!”
“拜托!我天天这么躺在这儿都快闷死了!”阿树被迫躺回去,坐在原处干瞪眼。
“要不要看黎然姐台湾演唱会的转播?”云思开了电视,装作无意间问起,“阿树……”
“恩?”
她犹豫着,“……你,会不会和黎然姐在一起?”
阿树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问问而已。”她含糊着坐在椅子上,心里却是有些紧张。
阿树安静了片刻,然后坏笑着说,“要我回答也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有些心不在焉。
阿树笑出声来,“你和赵年那小子会不会在一起?”
她紧张感一下子崩塌。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树弯开的眉毛甚是好看,“看你这样子,好像还真看上那小子了?”
“没有!”她绷着脸坐下,“我们只是朋友。”
她想着,就算是真的放弃阿树了,她也没有打算在下一刻就和赵年有所发展。
毕竟,赵年的背景让她依旧反感。
阿树吸了口气,“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和他走的太近。”
“为什么?”
他沉吟半日,问出口,“思思,你有没有想过,赵年当初带你去Play找我,真的只是因为你是他朋友,所以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你还说呢,先前你和黎然传绯闻的时候我就怀疑你回来了,还拜托过他帮我找你来着!再说了,他和云暮哥在森瑞见到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