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心一怔,顾璋川心间恍若慢跳了几下,一时愣在原地。
凤晟音细细打量来人,温如玉这三个字仿佛是为此人而生,清澈而明净的眼睛,飞扬入鬓的眉,隐含润雅的气质,修长的身形,只是,他的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苍白,似乎是种病态。
少典从顾璋川脸上无声移下目光,往凤晟音眸心一带,心下了然,轻咳两声,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寂静,笑道:“公子,有些事需要我去另作安排,就不在凤姑娘这里久留了。”说罢,冲顾璋川行了一礼,淡笑走出。
雾十不去理会这些男女情长的啰嗦问题,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毕竟凤晟音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
“我。。。。。。”
两个声音自两人口中同时响起,微微一笑,两人再次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
再次相视一笑,顾璋川唇边抑制不住笑意雅然,“姑娘请讲。”
凤晟音莞尔清笑:“我叫凤晟音,公子叫我晟音好了。”
顾璋川温润笑道:“好,晟音,我叫顾璋川,晟音可唤我璋川。”
凤晟音点头笑道:“好,璋川,谢谢你前几日将我和雾十救下,这份人情是我欠你的,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或想要做的事情,再或者,”凤晟音垂眸略微沉思,后又抬眸道:“我可以向你许诺一件事,只要你提出,我能做到的事,我定会去做。”
顾璋川望着凤晟音眼底浮现的漫漫真诚,心中顿生一股暖流,温暖着自己脆弱的心扉,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眸底深如海,凤晟音清秀的眉间蕴着一丝怅然,沉声道:“你不知,我曾许诺过一人,要好好活着,若不是你救了我,入了地府,我便无颜去见他了。所以,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
缓抬一双盈盈秋目,凤晟音静静回视着顾璋川,面色平静,眸心处一抹深重。
划过一丝浅笑,顾璋川轻步走到方才少典所坐之位,轻撩后袍,缓缓落座,眼光轻柔一定,锁住凤晟音那双水漾盈目。
眸含情,温含笑,指如玉,气若竹,翩游龙,静似云。
青发如墨,纤指素美,娥眉淡敛,浅视回望。
那一刻,顾璋川不想开口说话,生怕打破这清净纯莹的美好。只在心底默默注视于她,晨光浮幻,自两人之间射下一道明淡柔光。
是谁,将那抹沉寂多年的怦然心动缓拨轻撩。
是谁,让自己的视线深深锁在那道清秀眸心。
良久,顾璋川发觉气氛有些突兀,将视线收回,虚落于纱幔,随即一笑:“若你非要还,那我便允了你,莫要让这愧疚成为你心底负担才好。”
凤晟音微笑道:“只要你答应,我就不会有愧疚。”
顾璋川笑着点头道:“那便好。”
忽然之间,门外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步履匆忙的往外室门口走来,突地脚步一停,自帘外轻声问道:“姑娘,奴婢奉城主令,来请姑娘去前厅。”
顾璋川淡淡道:“可有说是何事。”
“回七少的话,奴婢不知。”
“前厅还有何人?”
“除城主外还有夕远大师。”
“哦。”顾璋川微微一笑,冲着凤晟音说道:“看来,你的伤有救了。”
凤晟音不明:“此话怎讲?”
一缕浅笑,目色柔柔,“夕远大师常常游历四海,讲经法,弘佛学,虚怀若谷,其佛法普照四方,其医道闻名天下,年时我曾于京城见过大师,不曾想,他现下竟在望城内。”
凤晟音笑道:“好,那我去见见。”说罢看了一眼雾十,起身跟随顾璋川一道前往前厅。
绿荫蔽日,金翠古桥,一泓浅湖,曲廊几道蜿蜒,尽在那早春明媚婉约的江南楼阁中错落有致,韵味悠然。凤晟音随着顾璋川一道走进前厅,在踏进去的那一刹那,凤晟音很明显看到了夕远大师震惊的面色。
顾璋川微怔,看了一眼身后佳人,便回头向前迈出几步从容步伐,淡笑道:“大师,好久不见。”
望城城主李宗渊冲顾璋川躬身行礼:“七少。”
顾璋川淡笑点头,示意他无须多礼。
夕远大师忙收敛心神,冲顾璋川行礼道:“贫僧今日于药铺处偶遇律岩,得知七少住在望城,遂过来一见。”说罢往前走出两步,冲凤晟音和雾十说道:“二位眉藏阴毒,额间隐有黑纹,敢问二位,可曾于近日碰到些邪事?”
心中一惊,凤晟音暗自赞叹眼前这位夕远大师,可于面色上显出镇定淡笑:“大师说笑了,我们前几日倒是碰到些匪贼,中了迷香,幸得七少相救,哪里来的些阴邪之事?”
夕远大师摇头道:“姑娘莫要与老衲言语玩笑,若是姑娘不想说,老衲不强求,只是,二位阴毒入心脉,中毒已久深,恐怕。。。。。。”
凤晟音垂眸一笑,轻声道:“大师想说时日无多么,我倒不这么认为,所谓宿命既定,不违反,不强求,是福是祸,谁又能料的清呢,或许,离开此世自有一方广阔天地,世外桃源,细想来也是一番赏心乐事。”
眼中一亮,心下暗自惊叹,不想这女娃竟如此通透,夕远大师笑道:“难为姑娘年纪轻轻便能看透生死轮回。”
其实,那还不是因为彼岸在溟间,他让自己活着去找红琮珠,当然就要负起保障自己的性命安全的责任。凤晟音不好意思的一笑,只道:“大师过奖了。”
顾璋川深望着凤晟音,一丝凝重自心底缓生,阴毒入心四个字在她的谈笑风生中让人淡忘,也让人心疼,这如桎梏般的病压抑了自己二十几年,恨过上天不公,竟不让自己多活,怨过世间不平,竟无药石可根除,自幼时得知大限之日,这年月时辰便不再如寻常百姓一般顺时而庆了,每每年关,每每贺岁,顾府皆一片死寂,上至叔父、下至俾奴,甚至连同府中苍松林木亦衰败,如同叶之凋零,鸟之哀鸣,湖之封冻,人之将死。
夕远大师忽抬手臂,自袖中取出一颗药瓶,递送到凤晟音手上,“虽说天命难违,宿命既定,但老僧不能见死不救,这瓶中有一颗药丸,虽不能解了姑娘体内之毒,却也能消退大半。”
接下药瓶,凤晟音打开一看,疑声道:“只有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皆称女主为凤晟音
☆、第十六章 少典之局(上)
“是,这粒药是老僧的师傅夕宁方丈传给贫僧的,据说,一代传一代,算算年头也传了近千年了。”
凤晟音心下诧异,这寺院里的和尚不都是按照辈分排名的吗,怎的夕远大师的师傅叫夕宁,“你的师傅为何也是夕字辈?”
夕远大师只觉这女娃真实坦诚,不似中原女子那般温婉娇弱,恰有一股爽朗蕴在谈吐间,此时此刻她竟不关心一颗药丸如何解救两人性命,反而问起辈分,不禁暗暗轻叹,笑道:“夕艾大师原法号净然,自他开创了这夕艾寺后,便更名夕艾,并立了一道规矩,凡本寺子弟皆以夕字为辈,不分辈位高低,一律平视以待。”
凤晟音赞笑道:“这方法好,不论先来后到,只凭佛法、悟性高低论人之德行,即便是年长的前辈若非贤能也要将位置让与那些贤德之人。”
夕远大师微躬身行礼,笑道:“阿弥陀佛,姑娘所言极是,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佛祖面前众生皆平等。”
凤晟音眼含笑意的打量手中青色细碎缎纹药瓶,取下瓶塞放置鼻前闻了闻,而后曼然转身,冲着雾十莞尔笑道:“吃了它。”
雾十起先一直默默打量着屋里站立的三个男人,小心谨慎的分析他们的每一个眼神交流,大厅的布置格局,门外静候的侍卫,右手纹丝不动紧握腰间的佩剑,神色凛然,却不曾想她竟于笑谈之间将那传承几百年的药丸转身送给自己。
雾十当场愣怔住了,这药丸虽不能救命也可去些毒秽之物,性命攸关之时人都是自私的,沙场之役,血腥之战,自己连着十天九夜滴水不沾浴血奋战,只为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在那个时候,说话亦是在浪费力气,于是他养成了少说话只行事的习惯,活着的信念支撑着他度过了最惨烈的时期,他告诉自己,若是有一天有人肯为了他不惜牺牲性命,他便追随一生,至死不渝!
雾十极快的收敛面上异色,静静望着她手中举着的药瓶,那纤巧雪玉的手竟是如此苍白孱弱,缓缓抬眸,望向那双轻舞飞扬的笑颜,雾十心中登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性命,难道她如此的不在乎?
手指微动,自那隐有薄汗轻覆的剑柄之上无声拿下,慢慢摊开掌心,接住了她递过来的那带着温暖润感的药瓶,未曾抬眸,幽幽问道:“为什么?”
凤晟音清笑道:“你中毒尚浅,这药丸或许可救你一命,我毒已入心,便是吃了也无法完好,不如给你。”她那般俏笑,透着轻松和愉悦,恍若那不是传承百年的解药,只是一粒可有可无的果子。
牙关略一用力,苦涩滋味随上下齿的磨合反复而蔓延满溢,自口中缓入心扉,雾十机械的嚼着那里药丸,而后咽下,屋里其余三人皆细细望去,静等了片刻不见雾十有何反应,顾璋川轻声问道:“大师,如何确认这药能解毒?”
话音刚落,雾十脸色一涨,两颊泛起潮红,体内经穴犹如烈焰焚烧,灼痛之感刺入各大经脉,隐隐有爆裂之意。
脸色渐红,雾十恍若支撑不住,一掌拍下,竟将身旁那千年古樟制成的雕花镂云桌击了个粉碎,樟木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激起些许极小木屑,飞溅如矢。喉头一阵腥甜,自腹中猛然窜出一道逆行血气,霸道至极,雾十一时竟无法抵抗,只听得‘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稠如墨的黑血,污血黏腻稠紧,犹如一条条狰狞的黑虫,邪恶恐怖的趴在青石地面上。
心头一喜,凤晟音忙扶起雾十,仔细辨析了一下他的神色,开心笑道:“太好了,雾十,快让大师看看,你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夕远大师上前两步,抬手浮于雾十腕脉间,三指指腹前后交错,脉象沉稳有力,无涩无阻,看来这药丸真是千年灵丹,遂点点头道:“于脉象上看,应是无碍了。”
顾璋川心中略有一丝怅然,若是她没有将解药转送,而是自己服下,那该有多好,可转念一想,心头一阵苦笑,若真是这样做了,那她与世间贪生怕死之人何异之有。
凤晟音笑道:“谢谢大师,不知这药丸价值几何,我定将药钱付上。”
夕远大师朗笑道:“姑娘不必如此,这药丸存于世上千年之久却苦于无用武之地,今日不是它帮了这位公子,而是公子助它成就了它的本性,亦是天道,救人性命功德无量,这才是药丸存在的价值,若是姑娘用金钱定药,便是用钱衡量这位公子的身价了。”
凤晟音回头斜睨了一眼雾十,见他早已恢复清明神色,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取笑道:“那我还是不用付钱了,他啊,一文不值。”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叠钱票,未曾点过便交给夕远大师,“这些是我的香火钱,希望大师收下。”
夕远大师愣了愣,看了看雾十后,方明了凤晟音的心意,原来她是不想他难堪,换了个方式将钱补上,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夕远自心底一叹,怕是邪毒入体,时日无多。
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夕远大师将钱收下,说道:“姑娘的香火钱暂时放在老僧这里,待姑娘闲暇之时来夕艾寺,贫僧再将钱取出,交由姑娘来添香火。”
凤晟音浅浅一笑,柔声道:“一切全凭大师做主。”
入夜时分,料峭春风阻挡不住酒意正浓,薄绸缓漾,漫垂轻飘在凉亭四周,一片翠色竹林郁郁葱葱,密密繁茂,清风袭过丛生淡淡竹香。顾璋川和少典坐在凉亭内,举杯对饮,兴致盎然。
饮下这清淡香叶酒,少典关切的看着顾璋川,语气中带着一份担忧,“公子,这酒虽甘醇爽口却也后劲十足,公子浅尝为好,莫要伤了身子。”
顾璋川轻轻一笑:“好。”
少典若有似无的淡瞥一眼身后竹林,轻声道:“公子,为了掩人耳目,文庄被我留在京城了,毕竟此事要让老夫人知道了,怕是你我都少不得一顿训斥,公子还好说,老夫人再气恼也不会把公子怎样,可怜我少典了,我是话不少劝,事不少做,最后落得两面受气。”
顾璋川看着少典那装模作样的愁苦表情,心下一阵好笑,摇头道:“在我面前你还装可怜,你哪次挨训不都是我拦着,老夫人何时严惩过你?”
少典闻言反驳道:“可我哪次挨训不都是因为你?上次昭夜外出行事碰到天楼帮的人挑衅闹出事端,公子还不是连饭都没吃就安排人去营救了,还有上上次,水澄性子刚烈被礼部尚书侄儿调戏,一气之下竟挥剑将他杀死,公子也是一夜未回府处理此事,待第二天回府公子对水澄连声斥责都没有,公子啊,这话我都说了几百遍了,公子太宠她们了,这要不是老夫人压着,怕是她们连上天的心都有了。”
顾璋川扬声一笑:“便是上天又如何,她们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就要对她们好,谁也拦不得。”
少典眼眸一细,眼角处一丝精光划过,颇有些阴谋圈套的味道,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凤姑娘呢?公子也要对她好吗?”
顾璋川欲要倒酒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黯然,心中登时升起莫名的失落和无助。那一双清秀灵动、流光微转的水漾眼眸,那一种独立于世、坦荡率真的爽朗性情,那一个七窍玲珑、心思缜密的凤晟音,这个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却奈何,奈何那早已既定的宿命。
她的幸福,是自己给不了的。顾璋川缓缓合眸,自心底咽下那沉重的苦涩和不甘,眉间一道郁色若隐若现,攒聚眉心,带起些许淡愁,握住酒壶的手渐渐收紧,于那修瘦的手背上蹦出青筋和骨痕。只有远离,与她才是最好,即便将来某一天,自己去了,她的痛也会少些。
少典那双睿智的眼深深盯着顾璋川,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公子,莫要怨少典,那凤晟音毕竟是凤家的人,如今若不挥剑斩情丝,他日必将反受其乱。
忽然之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