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诺也笑着附和,把酒干了,化干戈为玉帛,屋子里这才又吵闹起来。
严冬坐下后,跟石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小心地控制着眼神,别往程子青那边瞟。
程子青又坐了一会儿,跟叔伯说了几句话,就先走了。叶香山不放心,嘱咐自己的司机跟着,一直把人送到家再回来。程子青也没推辞,朝身边人点了个头就算告别。
一直走到他身边,却停下了。
“喝酒伤身。”他说。
严冬觉得自己这时候似乎应该耍耍帅,可仰起头看到程子青的脸,却只变作僵硬的假笑:“习……”
“没事,我有数。”一旁的石诺笑着冲他挑眉,硬生生把严冬一句话截在口中。
严冬这才反应过来,程子青今天第一天认识自己,实在没必要对自己报以关心。
“擅泳者溺于水。”子青淡淡地说了这一句,目光在严冬身上停驻半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严冬,你刚刚跟我说要找人,那人叫什么?”程子青走了老远,叶香山才想起这桩事。
严冬还是僵硬地保持着那一个笑:“不用了,大哥。”
“怎么?不信大哥?”叶香山笑道。
“不是。”严冬使劲拍了拍自己笑僵了的脸,“我觉得,我好像找不回来他了。”
6
一伙人喝的大醉,开着车一起去了叶香山的别墅。
严冬其实脑子还算清醒,坐在车上忐忑,万一见到程子青该说什么做什么。可到了叶家,上下都看过,却没有发现程子青的身影。
他旁敲侧击问了别人才知道,程子青平时不跟叶香山住一起。他自己租了公寓,住在市内。
叶香山喝的实在多了,嘱咐下人伺候好客厅的几人,自己上楼睡了。石诺带着几个弟兄闹哄哄在厅里打牌,恰到好处喊了声今晚的钱全算在他身上,博得一片谢声。
严冬玩了几局就觉得没意思,上楼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坐在沙发上给仍在东南亚的小弟打电话。
他这次回来一个弟兄都没带,借此向叶香山表忠心——我现在虽然有了家业,但对香山大哥仍旧是绝对信任,单枪匹马回国,也敢把命交给你。
况且东南亚的走私生意每年赚多少,严冬知道,叶香山更知道。他也不敢带心腹过来,免得俩人出了事,把多年心血折进去。
严冬压低了声音问过最近情况,知道一切相安无事,就放了心。对方又问他归期,他想了想,说:“再过个三五天吧,你帮我订机票,我这几天就跟叶香山说一声。”
电话还打着,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他草草说了几句,结束通话,拉开门,正看到叶香山边整理衣领边急匆匆往外走。
“怎么了?”他跟上去问。
叶香山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毛简直拧成个毛线球,咬着牙回答:“子青出车祸了。”
严冬心里“轰”的一下:“怎么样?有事吗?”
叶香山摇摇头,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
“听说受了点轻伤,没大事。”石诺也跟上来,说。
不用多,轻伤也足够把严冬的心捅个窟窿。
叶香山的司机去送程子青了,石诺便自告奋勇开车送他们去。
严冬一路坐立不安,两个手心都是冷汗,数着快速向后移动的电线杆子,竟然生平头一次晕了车,觉得天旋地转。
可偏偏旁边坐着低气压的叶香山,所有感情都无法释放,只能沤在心里。
车子到了地方,他想也没想就往医院里跑,脑子空的要命,也不知道问问人家值班护士在哪里找,只是一圈一圈在医院里乱窜。
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程子青。
那个人听见了脚步声,轻轻抬起头,很是无辜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来做什么。
严冬在心里骂,还能做什么,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事,要是没了,我好找哪块公墓给你殉葬!
但看见他平安无事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着,严冬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僵硬地笑,张开嘴,想喊他的名字。
“子青!”
这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叶香山到了。
程子青站起来,目光从严冬身上转到他身后,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老张伤得挺重,在抢救。”
“那你呢,伤到哪里了?”叶香山走过来,拉他重新坐下,检查着他的身体。
他右胳膊绑着绷带,隐约透出血迹,叶香山微微一碰,他就疼得一缩。
这一缩,缩得严冬心疼万分却插不上手。
他只能眼巴巴看着程子青放松地在叶香山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缩着胳膊不叫他碰。
现在紧张有什么用,他冲叶香山咬牙,要是我,根本不会让他受伤!
“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叶香山肉麻够了,终于开始问正事。
“对方是故意撞的。”程子青微微皱眉,“先撞了我这边,老张闪过去了,对方又超车,撞了老张那边。车子失去控制,老张那侧撞到路灯了,他也伤得挺重。”
叶香山点点头,看了石诺一眼,石诺若有所思,接口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子青摇摇头,冲石诺一挑眉:“这事不是该你去查?”
石诺耸耸肩,叫两个小弟留下照应,自己应着声走了。
老张抢救了一个小时才被推出来,肋骨断了四根,腿骨骨折,脾脏受损,算是重伤。
叶香山请了最好的护工照料,出了病房就勃然大怒,要求一查到底,揪出那个敢对他身边人下手的人。
程子青一夜没合眼,叶香山吼得所有人心惊胆战,他却缩在一旁打瞌睡。叶香山吼完了,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我困了,要回家了。”
严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病房。
救了他的人还躺在里面昏迷不醒,他管都不管看都不看,就要回家补觉?
“行,那你先回去吧。”叶香山当然不会反对,“找个人送你回去。”
程子青点点头,抬起眼,目光跟严冬撞个正着,于是微微翘了下嘴角,说:“那就麻烦严冬送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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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的二更。
7
严冬恭敬不如从命,跟程子青一前一后去了停车场。
程子青的确有些累了,眼底淡淡一层黑,系上安全带就闭着眼睛养神,虽然没睡,却是个不想别人打扰的姿势。
严冬在一边尽心开车,也没觉得自己如今的地位给他开车有什么委屈,反倒甘之如饴。
开车间隙,透过后视镜看他干净的侧脸和颤抖睫毛,视线一路下移,下巴喉结,胸膛小腹,然后……
那个不该硬的地方,硬了。
严冬大惊,心想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对着自己的右手外,发/情的次数少之又少,怎么见了程子青,就跟灌了春药似的,只想操他?
他紧张万分,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低着头反思自身。
可到底是心虚,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程子青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万分,深沉地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潭。
严冬吓了一跳,手里一哆嗦,车子绕着弯在马路上晃出一个S形。
一路汽车鸣笛,他气不顺,落下车窗就骂:“滴滴个屁!再滴滴挨个撞你们后腚!”
回过头,就见程子青偏着头,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是个浅淡的笑意。
这一笑,笑得严冬不好意思起来:“对不住,手滑。”
子青摇摇头,没说话,却也不闭目养神了,盯着路面。
严冬唯恐他不信任自己的技术,保证道:“你放心睡吧,我一定安全驾驶!”
程子青合了合眼,说:“睡不着。”
“昨晚吓着了吧?”严冬一阵心疼,当然,某个地方得不到纾解,也疼。
“嗯……倒也没有。”子青回答。
“也是,”严冬说,“还好老张牺牲自己撞上去了,否则……唉,他也够倒霉了,竟然遇见这么个事。”
程子青忽然转过头看他,一双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看得人胆侧生寒。
“在道上混,不管是小弟还是司机,这条命已经别在腰上了。我受伤和他受伤,这个成本老张拎得清。况且香山已经算仁义,他出了事,香山还周到照顾。”程子青说,“严冬,我听说你在国外也是大哥,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懂,他十六岁出来砍人的时候就懂了。
老张今天自己受了伤,叶香山给他请人送药,总有痊愈的一天;可万一是程子青受了伤,他就是生不如死。
所以老张当时,真是无路可选。
好在他受伤后,叶香山把他的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再仁义的大哥,也不过如此。
可严冬还是没法接受。
这话,谁说出来,他都要点个头道声对,可唯独程子青说出来,却是不尽的讽刺。
好歹人家舍身救了他,他竟然毫不感激,还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严冬真想拽着他的衣领子问问,他是不是八年前那个敢为陌生病人出头的正义医生。
大概看出气氛紧张,程子青换了个姿势坐着,转移话题:“我听香山说,你这次回来,想找一个人?”
严冬浑身一震,满肚子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浑身的汗毛下意识绷紧了。
“对。”他没的否认,只能承认。
“还没找到?”程子青问,“有线索么?”
严冬摇摇头,这会儿开车的动作比刚开始还要僵硬:“不打算找了,八年了,谁知道什么样了呢?”
“是啊,”程子青跟着叹,“不过,看看总是好的。他过得好也就罢了,要是过的不开心,帮他一把,脱离苦海,也不枉费你巴巴惦记了八年。”
严冬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百感交集:“我怎么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呢?况且,我觉得他过得很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到底好不好,这就看你的眼力了。”程子青说完,疲惫地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车子呼啸到子青家门外,严冬要给他拉车门,他没让,自己开了门,出去了。
严冬站在他家门口,初夏日,一阵微风也能冷若秋末。
程子青过得好不好,恕他眼拙,实在看不出。
他如今住着高级公寓,条件优渥,叶香山也当他是心肝宝贝。可除此之外,整个帮会暗地里都瞧不起他。
他究竟开不开心,开心多少,严冬一概不知。
他抓着手机,一边自嘲一边拨号。
他没那个眼力去看她过得如何,体力总有。
“我回去的机票订了吗?”严冬问。
“订了,刚订好。”对方是他在东南亚时候的心腹三吉。
“退了。”
“退了?!”
“对,我过一阵子再回去。”严冬仰着头,猜测面前哪扇玻璃窗之后藏着他的身影,“我在这里的事还没处理完,处理完了自然会回去。”
自己回来就是为了见一个人,人还没见到,回去干嘛?
8
严冬不傻,一时冲动后,就开始给自己找后路。
叶香山跟石诺的较量进行到哪一步,他一概不知,更不打算插手。
叶香山平时叫他出去吃饭喝酒,他该去就去绝不推辞,聊到关键性话题则要么装傻充愣,要么打岔。石诺约他出门他也欣然作陪,打起精神周旋应酬,一句口风不漏。
时间长了,那些本来忌惮他的人,也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叔伯辈不知是谁富有创意,暗地里叫他做“鸡肋冬”,意思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慢慢的,这绰号就叫了起来。
严冬倒是无所谓,绰号而已,听习惯了反而亲切,况且为了个绰号就跟人拼命的话,他也太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绰号竟然传到了程子青的耳朵里。
今天一早,叶香山就给他电话。说是总安排他住在酒店毕竟显得生分,更不方便,想叫他到自己家里来住。
严冬顿时头大,连声推辞,心想住到你家那我可真是想走都走不成了。
他们争执来争执去,一个盛情难却,一个不便叨扰,相持不下。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没什么语调的声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得叶香山连连应声,过了会儿就跟严冬说,他不住自己家的话,住程子青家也一样。
严冬半晌没说话,觉得自己八成还没睡醒,正在做梦。
叶香山却当他沉思,趁热打铁跟他分析利弊。
他的别墅毕竟人来人往,打扰严冬休息,程子青这里就安静许多。且子青最近刚遇袭击,跟严冬一起住,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理由说了三车半,严冬终于相信叶香山没有开玩笑。
他是真的想找顶绿帽子戴。
既然如此,严冬恭敬不如从命。
刚好他求而不得,每次靠近叶香山无不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