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边休息区的云晖和育材等了一会,见黄寿的伤迟迟没有处理完,而艾指导又下来了,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放下毛巾和水瓶并肩向黄寿那边走了过去。
黄寿抬起头,正好看见两个小师弟满眼担忧地朝自己走来。他没再犹豫,转向艾指导道,“我心里有数,尽力比完今天这场。艾指导放心,不会影响后面的比赛。”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球台边。全场登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云晖和育材很厚道,也知道黄寿后面还有单打比赛,因此并不拉大角度去调动黄寿跑。不过,他们也不傻,比赛就是比赛,不存在什么同情和心软。他们清楚黄寿因为脚伤只会站在近台,所以有意加强快攻抢黄寿的中远台。第一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云晖和育材大比分拿下了。
然而黄寿他们毕竟是卫冕冠军,双打的经验不是吃素的。任多么艰难的条件下,他们也不可能把冠军拱手让人。中间局休黄寿的脚伤得到了一定的缓解,第二局改变战术,使劲压云晖育材的反手,逼他们挤到左半台去不能侧身,最大限度地利用龙娄双右手的劣势组织进攻,终究道高一筹,扳回了一局。
“小晖,一会儿你不用顾忌我反手,按我们平时练的,哪怕用反手也要回球到他们别扭的位置上。现在的情况,相持对拉起来是我们占便宜他们吃亏,明白吗?”因为是中国队员之间的决斗,所以没有教练给他们指导,他们只能自己做自己的教练。育材脑子活临场应变强,当仁不让地担负起这个重任。
龙云晖在场上的时候与平时大不一样,话极少,没有任何表情。你跟他说话,他听进去没听进去反正你也看不太出来。
育材却知道,他在听自己说话,而且非常明白自己的意图。
没有人在白日里阳光笼罩的大地上,还会冀望看见微渺得仿佛轻尘一样的,星星的光芒。没有人在一开始会以为那是他们的时代。没有人想到,从那一刻起,双子星会超越任何太阳、月亮乃至宇宙的神话,成为这个国度里永远的热源。
他们最终拿下了这个双打冠军。走上最高领奖台的那一刹那,云晖主动拉住育材的手,然后,两人一齐高高地将双手挥扬起来。也就是那一瞬间,云晖始终没有表情、清冷得仿佛月色般的面庞上,终于隐隐地露出了一点点腼腆的笑容。
当他们双双用右手捂住左胸口的五星红旗,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冉冉升起的国旗轻轻唱响国歌的那一刻,亮如白昼的奥林匹克赛场上,全世界的目光里,双子星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地。
一个时代已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每回想起那个双子星拉着彼此的手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向世界致意的场景,都还是会心潮涌动不能自已……
☆、窄门
双打的所有赛程结束后,艾兴夏却并没让龙云晖歇口气。作为单打一轮游的惩罚,也是为了让他对奥运会赛场有一些更清醒的认知,艾兴夏命令云晖每天去看育材、黄寿他们的单打比赛,并且在场外做详细的记录,还要附加上自己的心得体会。
育材和黄寿分别在半决赛中战胜了外国选手,顺利会师决赛。虽然云晖一向厚道,对黄师兄也从来敬爱有加,然而比赛就是比赛,他毫不犹豫地将看黄寿比赛时记录的技术分析要点和心得体会贡献给了育材。
其实大家彼此之间都非常熟。黄寿和育材都是八一队出来的,球路尤其熟稔。育材最虚的两个对手,一个是龙云晖,还有一个就是黄寿,基本上是十打九输的概率。如果说和云晖打小时候还赢过一些的话,那跟黄寿打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赢过。也正因为这样,两个人这一晚都没怎么睡着觉,简直是绞尽脑汁地在想各种坏点子去撬他们师兄,着了魔一样。
这样的场景其实云晖自己不知道幻想过多少回,在决赛的前一天晚上,哪怕辗转反侧,血也是热的。现在帮育材想的越多,越深,就越是清晰地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福气去享受这份痛苦的纠结了,哪怕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到底还是黯然神伤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所以无比默契地什么都不多说,只一起去想这最后一场比赛。
通向成功的窄门从来都是如此残酷,哪怕情同手足,也只有一人能迈过。曾经那么艰难的面对面争锋都已经经历过,现在,对于迈向窄门的一方,另一方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心全意地祝福?
决赛的那天,云晖和肖指导艾指导一起坐在看台上。他没有带本子和笔。艾兴夏不悦道,“不是让你做记录吗?”云晖垂了垂头,“不用的。育材可以从第一个球到最后一个球完整复盘,事后再记也不迟。”艾兴夏有点生气,“他能复盘是他!现在我让你记这些,目的是为了复盘一场球吗?要看回放我们录了技术录像,想回放多少遍不行?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眼看云晖又要犯犟,肖丛赶紧从自己包里翻找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塞他手里,轻声斥道:“到前头记去!听话。”云晖深深看了场内正在热身的育材一眼,回过头鼓起勇气对艾兴夏说,“艾指导,我怕我没有心思去记。他决赛……我,我不可能不紧张。”
人在观看比赛时一旦有了倾向性,一定会比在场上比赛的本人还要更加紧张,这是所有教练都体会最深的事实。即使是肖丛,在看这场球的时候,也势必会紧张到只去关注胜负和留意育材的状态,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把控整个比赛的技战术。
艾兴夏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摆了摆手,“看吧看吧。”
云晖露出一丝情难自禁的笑容,跟小孩儿似的,看得艾兴夏心都一阵软。对于云晖这次的惨败,他心里气恼,也疼的厉害。归根结底是因为云晖太年轻,在大赛前已经承受了过多不该有的国民期望和过火追捧。而赛前集训云晖的状态出来的太早,太好,太顺,当时自己并没有很好地帮云晖调节,最后导致那样的悲剧,他自己心里也自责恼恨。所以现在,他即使罚,都不忍心太重太苛刻。
毕竟失败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
云晖始终双眼紧紧盯着场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暗自握紧的拳头和手心里冰凉的冷汗能出卖他内心绷到极致的紧张。
育材一上来就是什么都不管了胡乱拼命的架势,势如疯虎,一下子把黄寿弄懵了。明明熟悉的对手,球风却陡然变得陌生了,任谁也适应不了。这就是育材,胆大心细,关键时刻的勇敢,谁也不能不佩服。
等到黄寿开始想着要调整战术,比分落得已经很后了,巨大的压力之下,必然的结果就是手紧,僵硬,动作变形。他再想搏,已经没有那个手感和条件了。
结果可想而知。育材这辈子没赢过黄寿,唯一赢了黄寿的一场球,就是奥运会的决赛。
在最后一个球落地的那一刻,云晖的眼眶突然就湿热了。他看到育材汗水淋漓的发丝飘扬在空气中,连笑容都是发烫的;他看到育材高扬着手向全场观众舞动,红尘万丈独此一人;他看着育材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模糊成一个影子,仿佛渐渐走向看不见的窄门,笼上未知的神光。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我淹没在掌声中
眼前的你竟如此激动
黑暗中世界仿佛已停止转动
你我的心不用双手也能相拥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风雨中
我知道你会为我疗伤止痛
也许我们的世界
终究有一点不同
可是我知道你将会陪我在风雨中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
我会知道你在那个角落
看人生匆匆
愿我们同享光荣
愿我们的梦永不落空……
真的好喜欢这首歌,有时候会莫名听到眼眶湿润。
那种台上台下心灵的契合血脉的共振,光想想就很悲壮美好。
☆、时光与路口
中国乒乓球队在这一届奥运会上将男单、女单、男双、女双四枚金牌全部收入囊中,完美地完成了赛前承诺的誓言。
作为出征归来的奥运冠军们,自然也受到无数英雄般的礼遇,这其中风头最盛的当然非娄育材莫属。男单男双两块奥运金牌,又那么年轻,未来不可限量,一时间媒体的访问、球迷们的来信,都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就像在天津世乒赛之前没人能想得到一直名不见经传的龙云晖能够一飞冲天,这次奥运会也没有人料得到搭上奥运会末班车的娄育材能成为最大的赢家。去亚特兰大之前,媒体们最关注的、球迷们呼声最高的人还是云晖;从亚特兰大回来之后,这些光环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育材头上。
云晖从来不是个在乎虚名的人,外界的评价看法他决不会如育材那样时时往心里去。当他得意育材失意的时候,他特别小心注意照顾育材的情绪;但当他失意育材得意的时候,他却没什么多的想法。育材总说他为人大气,艾兴夏和肖丛最喜欢他的单纯善良,就是因为这些与生俱来的品质。
然而云晖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状态。双打比赛和育材夺冠多多少少在当时冲淡了他单打失利的痛苦,但那并不能使他忘记那场刻骨铭心的球。事实上,他自亚特兰大回来以后,在训练和比赛中从来就没摆脱过那次折戟的阴影。有时候经常好端端的打着球,脑子里突然跳出奥运会时的某个片段,心跳就骤然变得不正常,体温也迅速下降,那种痛苦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处复苏过来,然后,蔓延到全身。他会莫名其妙输掉比赛,或者无法高质量完成训练任务。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还没有走出来。
教练们都明白,一场大赛的失利给运动员造成的沉重打击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消化的,有些人或许一生都不能从那种阴影里走出来,尽管,运动员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心理素质最强的人群之一。艾兴夏找云晖谈过几次,没有太大的起色,却也不想逼他太紧,毕竟得给他点时间和空间。
云晖和育材都已经长大了,在队里已经算是有成绩有地位的大队员,东西也越来越多渐渐塞满了整间屋子,自然不应该再像小时候一样挤在同一个房间。教练将他们分开,一人分配了一个大房间,并且让刚进队的两个小队员暂且跟着他们住,也算是带一下新生力量。
跟育材住的那个孩子高高瘦瘦,那身材去打羽毛球都没问题。他名字叫黄酬道,人如其名——天道酬勤:虽然才十八岁,性格老成得有时候比云晖育材他们还靠谱,训练一向是最刻苦自觉的,让他跑二十五圈他肯定跑二十六圈。正因为如此,所以尽管他的天资相对育材云晖他们而言差一点,人又老实不像他们那么聪明,但是还是凭借他刻苦训练的这份坚韧进入了国家队。
跟云晖住的是他的东北小老乡,叫杨壁。育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算太喜欢他,因为杨壁是那种看上去就心眼很多的人,又特别爱粘着云晖,还老插在他和云晖中间跟他们一起玩。杨壁与育材都是心思活打球动脑子的类型,但他们又截然不同;如果说育材是那种聪明都藏在骨子里,外表却乖巧老实招人喜欢,那么杨壁就是聪明都露在外面,让人总觉得他油滑。但是接触久了育材发现,其实这也是个有点蠢萌,认定了的就决不放手的娃。
新的一代已经如当年的他们一样,拔节小草般地疯长。他们同住将近十年的生活也告一段落。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们就仿佛共用一个身体的连体双胞胎,呼吸和心跳的频率都是同步的。现在骤然分开,从第一天开始就难受得辗转难眠。虽然还在同一个队里也是天天见面一起训练,可是总感觉有种失落的情绪影子般缭绕着,吃饭睡觉都别扭。
时光悄无声息得叫人难于察觉,却又不动声色地改变着一切。每当云晖回到房间下意识地往旁边那张床上一坐去隔着枕头摸那只小乌龟时,才想起来那已经不是育材的位置。育材也一样,从前每天粘拍子都非要赖着用云晖的小剪刀,后来强迫症患者云晖嫌他每回用都会破坏剪刀的质感,干脆给他买了一把给他;可他依然乐此不疲天天去蹭云晖的那一把,高兴地看云晖撅着小嘴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真的只能用那把云晖留给他的小剪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度虐身虐心情感大戏——拆房风波【XDDDD】
合则双美分则两伤……这俩人,哎,我一说这句话又想到风云……我滚去死一死好了T T
☆、我送舅氏
这一年,娄育材和龙云晖二十二岁。
在刚拿下奥运会单双打冠军、又正值当打之年的时候,他们却在将近一整年的时间里状态低迷,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成绩。
这个时候黄寿他们那一批的老队员大部分已经退役,小队员又都还没完全成长起来,队内挑大梁的就是育材和云晖。因为以往单打“东边不亮西边亮”的战绩和双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荣耀,他们早已被所有人奉为这个时代的双子星。可是现在,他们这样没有任何征兆也找不到什么原因地滑入低谷,让人失望之余,也在怀疑他们会不会又是一个年少成名后“见光死”的典型。
教练和他们自己都着急,家人也急——娄育材的哥哥甚至在来看望弟弟的时候大动肝火,险些动起手来。可是他们两人也的的确确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训练和比赛都并未松懈,实在很难说究竟是为什么会走不出这个低谷。
乒乓球队的管理是所有运动队里最严苛的,给教练员和运动员失控的余地非常狭窄,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容有失。因此乒羽中心对如今的情况极为不满,总要有人为此事承责。眼看大赛将至,队里不可能弃用或者雪藏两名主将,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以往的规矩,解聘两名队员的主管教练。
肖丛从他们十一二岁时一直带他们,从青年队带到国家队,从两个懵懂无知顽劣异常的孩童,带到封王加冕名震海外的世界冠军。其实多的是人在暗地里阴阳怪气地说,肖丛是运气好,碰上一对儿不世出的天才才有如今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