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她无力经营自己,是巫竹在照顾她,她是的的确确五脏俱空的,但喂到她嘴里的饭,却都不由控制的都吐了出来。
巫竹是巫亦是医,他把她的脉门,就是因为心如明镜才暗自心疼,她的心伤绝欲死,身子自闭生门,何能吃得下饭去。
她的解药唯有一人。
而那人,为了靠近她,也正一步步的朝她走来,万水千山,费尽心机,劳心竭力。
这日,天光明媚,正躺在床上的吕姣忽的睁开了眼,她道:“你听,什么声音,是不是号角声,是不是他进城来了?”
“我出去看看。”巫竹戴上一面铸刻着藤蔓咒文的银质面具起身出去。吕姣遂即挣扎着下了床,慢慢扶墙而出,走到大门外靠着门框等着。
通往王宫的黄土夯实的宽敞大路上,一队黑骑兵簇拥着一辆红轮华盖马车缓缓醒来,路旁围观者众,个个面色红润,举手跳脚的欢呼,喊叫声振聋发聩。
“君上!君上!君上!——”
气力从脚底直窜心脉,吕姣忽的站直身子,径往发声处奔去,巫竹半路遇上,一把抓住吕姣的胳膊,双目僵僵的看着,吕姣回视他,固执坚定。
他想他这辈子出现了一个最不能拒绝的女人。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弯□,等着吕姣爬上他的背。
望着蹲在身前的男人,吕姣有一瞬的迟疑,但远处号角声渐行渐远,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攀了上去。
他健步如飞,风吹的脸颊微微的疼,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她的心又疼又恨。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一列队伍,那些骑在骏马上的烈烈英雄的人物都簇拥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贵非常,绣龙刺凤。
旌旗展展,他身躯依旧如记忆里的昂藏挺拔,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前面人墙坚固,巫竹猛的一踏地,平地跃起数丈高,引得公子重身边的卫士大惊,“有刺客,有刺客!”
可有谁看见哪个刺客来刺杀背上是背着一个女人的吗?
流箭破空飞来,巫竹挥袖扇风一一挡去,一把药粉漫天洒下,于是那些拔剑要来追杀的卫士便都倒地不起。
她来了,从空中飞落地下,威风凛凛的轰动了全城。
公子重看见了久违的魂牵梦萦的容颜,却强自镇定,背手在后,一副尊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来者何人?!”
吕姣从巫竹背后走了出来,她畅通无阻的站到了他的马车下,仰着头望向他,当看见他的脸,这个她恨极怨极的男人,她突然看不清了,又往后退了数步。
他亦居高临下的望着车下的女人,方才她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随着她的退后,他又摸不着她了。背在身后的手掌攥成拳,死死忍耐。面上便装出一副冷傲无情模样来。
“你这妇人何故挡我车驾?速速离去。”
吕姣却心神大震,尖声戾问,“公子重你瞎了眼吗,看看我是谁?!”
公子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话甫一出口,吕姣便忽觉喉内一股腥甜,忍耐不及,一口吐了出来。
公子重大惊,张口欲认,但事情已走到这个地步,他必须演下去。
“好,好一个不认识。”吕姣低低一笑,奈何胸腔中积压许久的怨愤忽如黄河绝提一般流泻而出,一开口便是怨怒以及,伤绝哀艳以及的尖叫:“我亦不认识你!”
喊罢,她捂住心口急促呼吸,眼泪决堤,望着公子重道:“从来都不认识你。”
“今日不识,今后亦不识。”漠然转身,抬步欲走,轰然头晕目眩,仰身而倒,巫竹一把将人拦腰抱住,带着面具的脸回身看了公子重一眼,如来时一般,平地跃起,踩着人头飞去。
公子重遂即大喝:“入宫!”
那一日,他如愿登上君位,是为文公。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首来自《东周列国志》
第76章 放下(一)
半年后。
晋国内乱终于平息了。
初春;万物复苏;还是那个小院子;巫竹在墙角种了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在庭院里开辟出了两块地;在上面种了些草药。
阳光从枝桠间穿透过来,落了一地的斑驳树影;树下坐在藤椅上的吕姣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正在翻地的巫竹便微微笑了。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男人,安静到一天不说话倒属平常。也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从来只做不说。他从没和她说过暧昧的话;连暗示都没有,就是那么默默的照顾她,每天给她喂药治病。
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身子没病,有病的是心。
“巫竹,你过来,咱们说说话吧。”吕姣道。
“善。”巫竹放下手里的活,从碧色草药圃里走出来,在吕姣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淡淡道:“你说吧。”
“巫竹,这些日子我总是做梦,总是梦见前世。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一直记得前世的事情。也许那不该叫做前世,具体要叫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在那一世里死去了,然后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吕姣。巫竹,你相信吗,十五岁之前我不是吕姣,吕姣也不是我,十五岁之后嫁来晋国我才是我。”
巫竹瞅了吕姣一眼,又将目光盯在吕姣的裙摆上,不惊不讶,吕姣便笑了,“你的反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巫竹啊,你这样沉默的性子也找不到老婆呀,你要会说,那样才能吸引女孩子的喜欢。”
巫竹目光僵僵的看着吕姣,吕姣便笑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沉默的男人呢。做的永远比说的好听。”
巫竹把脸就扭到一旁去了,像是害羞了吗?
“我现在知道,有野心的男人是不会臣服于一个女人的,他们永远都在路上奔跑,去追天上的太阳,没有一刻安稳。我也曾贪慕虚荣的想过,当他站在最高处,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受着万人敬仰,我也是,你看我有时候就是这么虚荣。但是现在我知道,他已站在他想要的高处,但我却已不想成为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了。我没后悔爱过他,他这样的男人,权利在手,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吸引女人的霸气,哪个女人不被折服呢。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追逐了,很累,很累,我留着这口气,就想要一个了局。”
巫竹看着她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心里的恨不得宣泄,事情就不会终了,这是她的心病。
“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不好吗?”
“哪样?”吕姣看向巫竹,随后笑了,“我知道了,你是要我乖顺起来,屈服起来,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对自己的夫主虚与委蛇,假情假意,和那些莺莺燕燕争宠过活是吧。以前我倒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做不到了。凭什么呢,他公子重还不配我委曲求全。任何一个男人都不配让我委曲求全的活着。”
“你在和谁争这口气?”巫竹一针见血的问。
吕姣怔住,绷紧的身子舒缓下来,惨淡一笑,“是啊,我在和谁争这口气,为什么要争呢,和以前一样屈服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但我心里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明明错的是他,却要我来委屈接受。”
“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巫竹撂下这句话,起身又去翻地了。
吕姣怔怔的,忽觉阳光刺的眼睛痛,眼泪就那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巫竹,这样不堪的我,你为何要留下来照顾?”
巫竹顿了顿,“我只是随心,不知缘故。”
“巫竹,你这人啊,怎能如此无趣。”
巫竹抿唇一笑,弯下腰继续翻地。
吕姣也笑了,心一动,便道:“巫竹,我跟你去你们巫族的圣地可好?”
巫竹面上的笑蓦地一收,僵僵的眼珠子光泽黯淡了下去。
院门忽的被人推开,吕姣抬头一看,面色骤变,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方才那一动的释然忽的就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恨意。
“你要跟谁去?”
公子重身上穿着盔甲,盔甲上沾满血迹,披风被剑划破了一道口子,面上风霜满布,髭须缭乱,他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吕姣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者是谁,我怎不认识呢?”
公子重目光闪了闪,瞥一眼依旧翻地的巫竹,走上前来笑道:“那日不知你是谁,但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听身边的人说,我是因为亲眼看见了你的尸体,受刺激太过而失去对你的记忆的,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跟我回宫去吧,我封你为君夫人。”
吕姣心一动,问道:“你回过蒲城?你又回来找我了?”
公子重趁机上前,一把攥住吕姣的手,激动的微微发颤,“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吕姣挣开手,冷静道:“那么你现在记起我,是听你身边的人说的,还是自己记起来的?”
公子重道:“有何关系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也将会是我们晋国的君夫人,将是晋国最尊贵的女人,这不就够了吗?”
吕姣深吸一口气,死死咬住唇才不致使自己失态,只冷冷的瞪着他。
公子重连忙又道:“姣,跟我回去,我以后会待你好的,再也不碰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吕姣心又是一动,转瞬就想明白了,“你说你失去了对我的记忆是吗?”
“然。”
盯着公子重的眼睛,吕姣就冷笑连连,好一个失忆,失忆了怎么知道我曾经说过不让你碰别的女人的话。说谎也不用心,公子重你真欺人太甚。但也正好,就顺势跟他回宫,再寻机会报复。
公子重见吕姣有所松动,便看向门外道:“雪,还不来见过你娘。”
“雪?”吕姣蓦地站起来,望向门外。
“娘。”公孙雪笑着扑过来,一把抱住吕姣的腰,“娘,我好想你啊。”
“娘也想你。”摸着公孙雪的发顶,吕姣心酸落泪,“你长高了许多,脸也长开了,若在外头看见娘都不敢认了。”
公孙雪笑的可爱非常,抱着吕姣的胳膊就不撒手,“娘,你跟我们回去吧。君父已将您的宫殿准备好了,是全王宫最大最美的,里面金银玉珠数不胜数,整个宫殿都是金光灿灿的。娘,你难道要扔下儿子不管了吗?”
公子重赶紧添油加醋一般的道:“你不在,雪尽受那些寺人的欺负,儿子还小,怎离得开亲娘的照看,姣,跟我回宫。”
吕姣看向在药圃里翻地的巫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心里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仿佛只要巫竹一句话,她就改变主意,不走那条路一般。
公子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久违的故人,将二人来来回回打量片刻,知道自己平息内乱的日子里都是巫竹在照顾吕姣,心里便已猜出了七七八八,便看向巫竹道:“多谢大巫帮寡人照看妻子,大巫也随寡人回王宫可好,寡人必将好生供奉您。”
“善。”巫竹竟答应了。
吕姣蹙眉,不解巫竹为何要跟去,回巫载国做他的大长老,被奉若神明不更好吗,何必要一脚踏入这乱世红尘。
还有,这个沉闷的男人,就不能说一句人话吗!
但转念一想,吕姣就只剩苦笑,她能要求他什么呢,难道要他和晋国国君对抗争妻吗?更何况,自己本已无心经营生活,何苦又带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大结局不远了。
第77章 放下(二)
椒房金屋;锦帷翠幄。吕姣木木的坐在床上,由着公子重拥抱;在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她却是煎熬。
有些感觉;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味道。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吕姣的额头;二人呼吸相闻,满足的喟叹道:“姣;你还活着,真好。”
她望着他这张令她爱过恨过的脸,被他拥抱在怀里,感受着从他胸膛里传来的灼热,此时此刻,竟也是想念的,心有一瞬的酥软,身子也不争气的倒向他,枕着他的肩头,目光空洞的游移着,双臂低垂在两侧,已没有力气再回抱他。
他张起双臂,将她紧紧拥住,爱怜亲昵。
当两具早已熟悉了彼此的身子相互偎近,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些许变化,失而复得他是激动的,也只有彻底占有她的身子才能安抚他此时的情绪,他始终记得她唇瓣的甘甜,他像老马识途一般想去衔住她的唇亲吻,不想却吻了个空。
吕姣把脸撇到一旁,怔怔的盯着帐顶看,双眸里清水无波,旖旎的气氛一霎散空,公子重趴在吕姣身上,脸埋在她的颈侧久久没有动,半响才道:“姣,我忘记了许多事,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重新开始?”吕姣重复,似笑似哭,“好啊,重新开始。”
他听了便欣喜如狂,低头又要亲她,她依旧下意识的躲开了,他心里隐隐作痛,哀求道:“不管我做过什么,原谅我一次可好,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这一次吕姣没有说话,双眸里干干涩涩的,连眼泪也不能流了。
“你去别人那里睡吧。”
“你赶我走?”公子重大痛。
“我这样,你觉得我们还能一起睡吗?”吕姣嘲弄的道。
“能。”公子重坚定的将吕姣抱紧,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吕姣背对着他,他则挨近着吕姣。同床异梦,亦不过如此。
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天堑上毁了一半的吊桥,另外一半被飓风吹的摇摇晃晃,还差一点就要断了,就要断了。
王宫里另外一座宫殿里,跟着公子重回来的吕妍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口里嘟囔着,“她果然没死,果然没死,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夫人,您要奴婢留意的事,奴婢都打听出来了,今日黄昏,君上从外面接了一个女人回来,她们都说这个女人是君上以前娶的那个齐国姜氏,原来这个姜氏没死在蒲城,还有呢,听人说公子商把君上唯一的儿子也给送回来了。”
“什么,她进宫了?!”吕妍惊骇的跳起来。
“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奴婢也亲眼看见君上从车上亲自抱下了一个女人来,应该就是齐国姜氏。”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一定会找我报仇的,她活着我就得死,不,我不能死,她死,我要她死。”吕妍一把抓住宫婢的手,“你去,你去帮我杀了那个女人,我有重金谢你。”
宫婢一下子慌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奴婢不敢,妍夫人您就放过奴婢吧。”
“胆小鬼!我要你去杀了她啊。”吕妍大喊大叫。她对吕姣做过什么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慌了怕了。
宫婢跪在地上哭个不停,哽咽道:“奴婢不敢,您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废物!”吕妍心慌意乱,转念又怕这宫婢泄露了她的事,悄悄后退,抓起桌上的金壶照着宫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