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见巷子中间有个用木箱子破衣服搭起来的小屋子,这屋子一个连着一个,门口挂着破布帘子就当门了,里头铺着稻草堆。
臧飞龙的到来让几个小孩的嬉闹顿了顿,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往旁边让了让。
料想这里是流浪人住的地方,臧飞龙见这么冷的天一群孩子缩在这里,便伸手掏荷包,扔了些钱出来。
“买点暖和的东西吃。”他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年纪大的那个朝一旁一个小矮个使眼色,那小矮个突然就哎呦一声,扑向了臧飞龙怀里。
臧飞龙下意识伸手扶他,小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拿了他腰间荷包。臧飞龙将他扶住了,低头看了看,觉得眼熟。
“你们不是刚才的……”
那小孩离开臧飞龙怀里,有些局促道:“刚才……谢谢。”
臧飞龙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又径直往前走了。
等他走远了,几个小孩一窝蜂围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
小孩将沉甸甸的荷包拿出来,虽然之前不大情愿,可此时也很兴奋。
“好多的感觉……”
“赶紧打开!”年纪大的那个催促。
可结果却让几个小孩出乎意料,这荷包看起来是沉甸甸鼓囊囊,但一打开,里头只有一些小钱,更多的尽是……糖?
小孩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什么松仁糖、花生糖、牛皮糖……
年纪大那个将几枚通宝捡起来,气急败坏,“一个大男人装这么多糖做什么!”
“算了……本来就不该偷人家的东西。”旁边小孩叹口气,将荷包随意丢在了地上。
“……这些糖分了吧。”年纪大的那个有些懊恼,将糖散给几个年纪小的。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有糖吃就很开心,一个个叽叽喳喳又笑开了。
等臧飞龙回了客栈,才发现自己荷包没了。
他在楼上楼下连续跑了几个来回,纳闷:“奇了怪了,在巷子里的时候还在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几个死小孩……”
林枣刚巧端面过来,碰着了,道:“当家的,小少爷醒了。”
“醒了?”臧飞龙赶紧跑回楼上,一边推门一边就嚷嚷,“好点了没?”
林冬在里头咳嗽了几声,嗓子还有些哑,道:“你去哪儿了?”
“买东西。”臧飞龙进了门,将包袱打开给林冬看,“这几件披风可暖和,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林冬接过来摸了摸,确实舒服,一边皱眉,“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贵。”臧飞龙笑了笑,“反正是那章子柬的钱,花多少都无所谓。”
林冬斜眼看他,“多省点钱对自己是好事。”
“是是。”臧飞龙赶紧打住了,怕林冬念叨,转移他注意力道:“我遇着小贼了。”
“啊?”林冬好奇瞪大眼,“你就是个贼,还能遇见贼呢?”
臧飞龙道:“一群小娃娃,把我荷包拿了。也怪我没注意。”
林冬想起来了,“我还存了那么多糖呢!”
臧飞龙哭笑不得,“几块糖而已,明儿个给你买。”说完他又道:“我问到梅伯孙儿在哪儿了,一姓欧阳的府上。”
林冬转了转眼睛,“欧阳?这姓不多见,他在京城有关系没?”
“听说有个小舅子,做得什么官却是不知。”
“哦……是他啊……”林冬倒是明白过来了。之前在洛阳做门客,倒也听说过这欧阳家的事,要说这一家人也是奇葩,从欧阳他爹开始就染上了毒瘾,但有钱人家不怕没地方买,没人重视,到后来一家人都染上了这个毛病。欧阳父母早亡,要说那也跟毒瘾脱不开关系,可惜欧阳自己也是个瘾君子,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只顾吞云吐雾了。
这欧阳家有个貌美的姐姐,虽也有毒瘾,却没那么严重。后来远嫁去了京城,嫁的是当今天子的亲戚,驻守边疆的那个传闻中的天策上将李将军。
说起来,李将军不是被杀了吗?他们还有兴致在这里吞云吐雾?
臧飞龙听林冬说完,也大概有了个底,“这么说来,他们是靠着那将军的势力才如此嚣张……”
“但我听说……李将军是李省派的。”林冬又咳嗽了几声。
臧飞龙突然想起大夫说的“积劳成疾”,心里一下揪起来。林冬原来都好好的,这一病就这么突然,还什么积劳成疾,别是因为天天想着自己的事……
这么一想,臧飞龙赶紧道:“先吃饭,你不是饿了吗?”一边将林枣放在桌上的热面端了过来,亲自给他喂。
林冬慢吞吞吃完了,肚子一饱,精神好了许多。
“我们得想办法将梅伯的孙儿偷出来……”
“先别想这些。”臧飞龙让他打住,“你好好养好你的身体,其他的,之后再说。”
林冬有些纳闷,“你不是很急吗?”
“我唯一急的是你的身子。”臧飞龙叹气,一边探手又摸了摸林冬额头,“好像不烧了?”
“不烧了。”林冬往被窝里缩了缩,见臧飞龙一脸担心,心里也跟着暖呼呼。
“好,不说了,早些休息吧。”
“嗯。”臧飞龙点头,关好门窗,脱了衣服翻身上床。
他睡外头,将林冬困在臂弯里,用结实的身躯挡去了所有冷空气。
林冬看着他的下巴,呵出热气,“你挨我这么近,小心被传染。”
“不怕。”臧飞龙笑笑,“我身体好着呢。”
林冬靠在他胸口,就觉得男人心跳沉稳有力,说话时声音在胸膛里轻轻震动。他的手臂像最安全的堡垒,搂着自己的腰,让人有安心的依靠感。
这样的男人,在许久之前还和自己完全不认识。果然命运这种东西,真是说不清楚。
林冬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臧飞龙闭着眼,闷闷道:“笑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林冬咳嗽了几声,动了动身子,臧飞龙随着他的动作也调整自己的手,直到林冬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才又重新将人搂紧了。
“以前的事?”
“我们刚见面的事,还有……没见面之前的事。”
臧飞龙嗯了一声,慢吞吞道:“我都快不记得没遇见你之前,我过的什么生活了。”
那些每日都相似的日子,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上辈子的事。反而是和林冬短短相处的几个月,却如一辈子那么长。
林冬闭上眼,舒适的暖意让睡意重新袭来。
他嘴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却是很快睡沉了过去,臧飞龙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怀里软软暖暖的一坨,笑了笑,轻轻吻了他的黑发才跟着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考试_(:з」∠)_ 祈求考试大神让我过吧过吧过吧……233333
☆、第五十四章祸害遗千年
翌日林冬醒来已经舒服了好些;照例是臧飞龙伺候着起床洗漱,裹上厚厚的棉衣坐在窗下吃了早饭点心,然后被逼着喝下苦涩的药。
林冬小脸皱成个包子,因为穿得太厚而发热的脸红扑扑的;衬得那双黑眸水光潋滟。
一喝完药,林冬立马塞了只桂花糕到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像松鼠,一边咂嘴一边含糊道:“今日做什么?”
“杭州风景秀丽,咱们去逛逛。”臧飞龙将他黑发挽起,利落束了起来。
他不会包‘团子’,弄来弄去最后只束成了一个马尾,不过看起来倒和林冬平日扮相不同;除去了那份读书人的严谨,倒是可爱了好些。
加上臧飞龙舍得砸银子换了身看起来昂贵的衣服;林冬俨然变成哪家疼宠的小公子。
林冬听说能四处逛逛,心头也是高兴。当即吃完饭就与臧飞龙一道出了门,随行的还有林枣,就当在旁边当个随从帮个忙什么的。
杭州西湖素来美誉有加,不过如今初冬,没有人游湖了,码头并排停着好几艘画舫,外头披着雍容华贵的纱帐,此时正值白天,灯笼都取了,看上去安安静静地如同一幅美画。
杭州的桥多,路面不宽,城边有小河弯曲绕城,里头有一叶叶扁舟撑杆而过,船夫带着斗笠,身后放着好些竹筐,有蔬菜有水果,也有的装着粮食。
林冬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臧飞龙生怕他被挤着推着了,牢牢牵着他不撒手。
此时长街上正热闹,往来商贩吆喝,小孩跟在家人后头笑成一团,有卖玩具的小贩拿着拨浪鼓咚隆咚隆,还有卖冰糖葫芦的,扛着长竹騀逗小孩。
林冬早饭吃饱了,这会儿又嘴馋起来,看着那通红的冰糖苹果直吞唾沫。
臧飞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掏了钱过去买了一串,林冬美滋滋的伸出舌头舔,臧飞龙眼眸暗了暗,喉结上下滑动一下。
吃完冰糖苹果,又吃炸果子,闷锅魁。臧飞龙担忧地看着林冬的肚子,就怕撑爆了。
连林枣也看不下去,劝道:“小少爷,咱悠着点,午饭还没吃呢。”
“啊!”林冬一拍手,“对啊,一会儿该吃不下午饭了。”
说完又亮晶晶着眼睛看臧飞龙,“午饭吃什么?”
“……”臧飞龙去看林枣,林枣额头冒汗,眼睛四处看,随即道:“啊,前头有戏园子,不如我们去听戏?”
臧飞龙嘴角抽了抽,林冬倒是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听戏好啊,走,听戏!”
这些日子以来,阴谋诡计搞得人焦头烂额,难得见林冬放开了玩,小孩子性子也出来了。
臧飞龙自然不想阻止,跟着点头,三人朝戏园去了。
门口摆着木牌,写着今日戏名。白日的票价倒是不贵,臧飞龙买了三人的座,进去之后被伙计带着到了戏台前的长桌边。
“三位且坐着,一会儿人多了戏就开场。”
臧飞龙点头,一边四望。
就见这戏园还挺大,四周小楼围成个天井,中间摆满长桌长凳,最后头就只有长凳,那是最便宜的票价坐得地方。
二楼上看样子是包间,此时没人,有伙计在楼梯上扫地。
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听戏,泡茶的伙计开始干活了,一壶茶耍得跟杂技似的,连着几杯倒过去不带眨眼,一滴多余的水都没漏出来。
外头卖干果的也进了门来,和伙计聊了会儿天,有人要买瓜子花生了,就招手叫他过去。
“瓜子,花生,干枣……”卖干果的挎着个篮子,在桌椅之间穿梭。
林冬一动,臧飞龙就按住他了。
“不能再吃了。”
林冬只好点头,捧着茶水喝,一边探头看戏台子上头。
“啥时候开场啊?”
“还有一会儿吧。”臧飞龙也看四周,“人还不多。”
天井里坐着有些凉风,臧飞龙道:“不如我们去二楼上。”
林冬倒无所谓得很,“没事,人多坐着才热闹。”
臧飞龙就跟林冬换了个位置,帮他将过口的风挡住,又伸手理了理小孩衣襟。
这体贴动作任谁看着都好奇得很,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长相有些凶狠但未必不俊朗英气,一个俊秀文雅,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大眼红唇,可爱得紧。
这么两个人,既不像父子也不像兄弟,说是主仆吧,那高大的男子看上去又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三人坐得靠前,难免后来的人就多注意了他们几分。
也有人看出点意思来了,笑了笑就跟朋友说,旁边人就诧异起来,看他们的眼色又古怪了些。
林冬是完全没注意这些的,臧飞龙却是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看似无意的打望了一圈周围,但那眼神冰冷无情,甚至带着点野性的戾气,让好些长舌的人顿时噤了声。
戏开场,先是一出武打,取自大闹天空里的其中一截,完了第二场是文戏,带着点喜剧色彩,逗得人哈哈直乐。
第三场是悲情戏,听说是戏园自己写的,出演的人是杭州小有名气的青衣,听说姓陆,人都尊称一声陆先生。
陆青衣一上场,底下的气氛显然热络起来。
这边戏鼓开锣,一阵锵锵锵锵,陆青衣一袭青衣束冠,手指虚点,画了妆容的脸面看不出本来样貌,就这么看来,倒是英俊得很。
眉浓,眼细,鼻梁高挺,五官立体。
薄唇一启,先就来了一曲。
林冬先是听得有趣,后半截就觉得哪里不对,再看臧飞龙,男人已沉了脸色,眼底闪过阴狠之情。
这陆青衣唱的是一离家多年的将士,与未婚妻重逢,却无半点喜悦之情。那未婚妻问起为何,青衣摇头叹气,只道:“我做了逃兵。”
做了逃兵,却得了大笔钱银,谎报受伤而回了家乡,自己开了个小店与妻子生活在一处,后又得了两儿两女,算是圆满,却每夜做噩梦,不得安宁。
那将士跟随的是朝廷一大将,原本世代功勋,战无不胜又深得民心,却被奸人设计,落了个抄家满门的下场。
陆青衣唱到将士儿子长大,前往京城考取功名便停了。
这场散场,好些人恋恋不舍,希望听到后续。
臧飞龙三人出得门来,林枣有些不解,不知为何当家的就突然沉默了。
林冬摇头,“这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点。”
臧飞龙沉默半响却抬头道:“也许真是巧合,这样的故事历朝历代也不缺。”
说着,他又笑道:“接下来去哪儿玩?”
林冬知道臧飞龙是想自己养好身体,别一天到晚操心这些。心里动容,也不再说了,三人又继续逛街玩乐,将杭州城好好玩了个遍。
待到日落西山,林冬与臧飞龙坐在西湖桥边,看着远处雷峰塔的塔顶,各有心思。
林枣坐得远了些,也不打扰他们,自个儿在桥下岸边往水里扔石头。臧飞龙一手揽了小孩肩膀,“冷不冷?”
“不冷。”湖面上水光潋滟,风过荡起微波,一层一层吹开,又一层一层消融。
倒影里雷峰塔一半隐在树林里,露出上头小半来,在夕阳下显得肃穆庄重。
“明日我自个儿去欧阳府上看看,打听打听梅伯孙儿的事。”臧飞龙慢慢道:“你就在客栈养着身子,什么也别想。高兴了就吃,不想吃就睡。”
林冬笑出声,“这是养猪啊?”
臧飞龙也笑,“养肥了好吃掉啊,就快过年了呢。”
林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臧飞龙的“吃”是什么意思,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