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喝着,那边院门里,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林冬偷偷摸摸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为了表示信任,章子柬并没有派侍从在这院子附近,林冬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轻车熟路的出了院子,绕到了屋后的茅房附近。
章家的茅房并排几间,旁边还立着一颗高大的银杏。
他躲到银杏后头,先搬了几块砖垫脚,随后搓搓手,开始吃力的往树上爬。
别看林冬平日软软的,这会儿拿出吃奶的力气,爬颗树居然也没问题。人都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林冬幼年山野里跑惯了的,也不娇气,爬树掏鸟窝这种事也是做过的。
只是这也许久没碰过了,体力有些跟不上。
等他坐上枝头,已经累得如牛喘,再左右看看,有几个丫鬟捧着木盘子从前头长廊经过。他赶紧缩在树叶里头不动,也亏得他身子小小的,平日也不会有人去注意树上是不是有人,这才没被发现。
等到人走远了,他探了个脑袋从树枝上往墙外看。
有辆马拉车慢腾腾从墙外的小路过去了,车夫还哼着歌,等到对方离远了,林冬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双手离开树干扑上墙头,连爬带踹的将自己扔过了墙头。
这墙虽不高,却也不低,过去之后预料之中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冬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半响才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巴。只觉得屁股像摔成三瓣儿了,手肘和肩膀也磕得死疼。
再看双手,爬树时划破了手心,指甲因为刚才翻墙,硬生生抠出了血来。
这身上的痛和手上的痛不能比,十指连心呢。林冬瘪了个嘴呼呼吹气,捂着手指头低着脑袋从墙后的小路追上了那辆马车。
“马夫!”他小小声地喊。
那马夫回过头来,狐疑打量,“这位公子……有事?”
“我要去一趟扬州城,带我一程吧。”
那马夫看天色,“都这个时候了,进城得晚了。”
“没关系,能赶上关城门就成。”他从荷包里掏出钱塞过去,“帮帮忙。”
马夫一见那么多钱,立刻笑了,让他上了马车,马鞭子一挥,喝的一声往扬州城赶去。
索性离得不是太远,马夫又一直催促马儿,一个时辰就到了门口,刚巧遇到要关城门。
马车呼啦啦冲进去,随后在城里放慢了速度。
“公子找谁?”
“找一家姓李的,生意人。”林冬道:“你知道吗?叫李言的。”
“哦……李少爷,知道的。”马夫让马儿转了个向,从一个小巷子绕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大宅门口。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在灯笼照耀下显得有些严肃。
林冬谢过马夫,理了理衣襟上了石阶。
拉起硕大的门环叩门,咚咚几声门响,很快就有门房来了。
门被拉开一点缝隙,门房皱着眉看灯笼下站着一个像从泥巴堆里爬出来的小家伙。
“哪家的孩子敲错门,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去去!”
林冬赶紧道:“我是找李言,李公子的。”
“找我们家少爷?”门房愣了愣,“你是谁?”
“你就说林冬找他。”林冬报上姓名,怕门房将自己晾在这里不搭理了,补充了一句,“误了事有你好看的。”
那门房疑惑,但又不敢背上误事的名头,只得让他等等,自己找人禀报去了。
又隔了会儿,李言亲自迎了出来。
“我当是谁,这不是林……”他一眼看见林冬的样子,后半截话在舌尖一溜,改口道:“你怎么这幅样子?被欺负了?”
林冬看他,“若是被欺负了,你管不管的?”
“管。”李言笑眯眯,一边让下人去准备一套新衣服,又让人去打热水给林冬洗洗脏脸。
林冬懒得理他这一套,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道:“你说的要算话,我们可是被你连累的。”
李言装作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林冬进了屋子,刚巧下人捧着热帕子来了,他接过往脸上一抹,顿时舒服了好些。
“别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用我们来算计章子柬的吧?”
李言眼神一凛,之前那笑眯眯的气息顿时从他身上散了开去,眨眼之间换成了一身森然冷意。
他眼睛往几个下人处一看,那些人立刻躬身退了出去,还帮忙关上了门。
李言又转眼打量林冬,半响才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林冬拉过一根椅子坐了,也不怕自己一身泥脏了人家屋子,只道:“一开始还真以为你只是好管闲事,所以才让我们帮忙查那采花贼的案子,可后来你故意透露章子柬的信息引我们过去,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李言高深莫测,“哦?此话怎讲?”
“会让我们帮忙查采花贼,完全是因为章城突然出现吧?”林冬道:“你一个大少爷原本没打算管这事,可因为章城,你的注意力才放在了我们身上。”
说起来这个章城也算个罪魁祸首,因为他的诬陷,才开始了一切事情。
这个巨大的阴谋卷进了无数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掌握了最关键的部分,可恰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o^)/ 李言的小九九终于被揭发了啊~~
☆、第四十七章窥冰山一角
一个巧合引出绝对不巧合的一面;有心人自然办有心的事,若不是林冬在采花贼案子过了不久就怀疑起李言的用心来,可能他和臧飞龙两人还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李言看了林冬一会儿,才慢慢笑起来道:“我突然觉得,有点喜欢你了。”
林冬眨巴眼睛看他;“我以为你一开始就喜欢我呢。”
起初在夜市上碰见;他打量的神色就让林冬微觉不快。那模样不似看叶霸天、臧飞龙等人时的礼貌;仿佛他们并不平等。
李言勾了勾嘴角;撩袍也在林冬手边坐下了;道:“之前觉得你长得可爱;以为必定会被章子柬看上,没想到你居然大大方方在章府来去自如……”李言伸手想勾起林冬下颚,被林冬微微后仰闪了过去。
他丝毫不尴尬的收回手;看着他道:“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跟在你大哥身边太埋没人才了,不如过来跟着我?”
林冬摇头,“所以我讨厌为官。”
“?”李言不明白他话题为何突然跳跃了,疑惑看他。
“你有才,来跟着我吧,你不错,跟着我以后荣华富贵没问题……”林冬学了学章子柬的样子,又学李言的样子,随后撇嘴,“说来说去都不过为了自己而已。”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李言大笑,眼底却未渗透笑意,整个人看起来皮笑肉不笑,诡异得很,他定定看着林冬的眼睛,“可这世上谁人不是为了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冬看他一眼,“至少有的选择,不用让自己这么累。”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天降大任,或者你可以叫它责任感。”李言转过脸,漫不经心看着墙上一幅山水画,“当你必须去做一件事时,不会有轻松这种说法。”
林冬哦了一声,微微挑眉,“章子柬也觉得自己在做大事。”
李言冷哼了一声,“大事也分善恶,也分人心。”
“那你的人心呢?”
李言斜眼,突然一笑:“差点被你这小子套过去了。”
他叫来下人,端上热茶,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小孩塞了一杯,慢条斯理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和章子柬不是一路人,我要做的,是将他拉下马。”
“所以采花贼只是一个投石器,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再找个借口将我们引去章府。”林冬摇头,也亏得这人用尽心思。不知道冲着这一点该不该鼓个掌。
“那个叶霸天……”李言道:“他竟然对这些事如此感兴趣,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如果没有叶霸天呢?”林冬看他,“你打算怎么引我们去?”
他和臧飞龙一开始本打算直下杭州府的。
“一个月之后,章府会有迎亲。”
林冬愣了愣,“所以?”
“我本打算留你们到那时候,然后在迎亲大会上,让章子柬碰上臧飞龙。”
林冬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章子柬打着迎亲的招牌,其实是接手从洛阳运来的一批货物。那批货物是什么我们暂且不知,但一定很重要。我知道他如今缺能干的人手,这时候给他送去一个他是绝对不会放走的。”李言喝了口暖茶,淡淡道:“臧飞龙功夫极高,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更别说章子柬那个眼光霸道的人,迎亲大会,按照这边的风俗,会宴请周围乡亲,得到祝福,我只需要找个借口让你们去大会上看看,再找人暗地里袭击你……”
李言挑眉,“臧飞龙如此保护你,定然出手,他一出手,事就成了一半了。”
林冬不得不说,李言这个人心思慎微。他分明将所有的路都铺好了,只是叶霸天的到来,省了他的时间。
怪不得他对叶霸天、季乐如此殷勤。
林冬突然又想到:“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会待一个月?又怎么能确定,我们会对那什么迎亲会有兴趣?”
“扬州美食多着呢。”李言突然道:“你吃过的还不及一半,我们临江,河鲜海鲜……”说着李言转着杯子道:“你可试过亲自钓一条鱼,然后在河边烤着吃?”
“那有什么?”说是这么说,林冬却咕噜翻了下喉咙,“来的路上,我烤的东西吃得可多了。”
“不一样。”李言摆摆手指,“我们有专门的调料和酱汁,那是你在野外露宿不能比的。试想想,一尾新鲜鲤鱼,去鳞剖肚,洗干净血丝,架上木枝摊开了烤。烟熏里鱼香慢慢溢出,这时候往上刷第一层特质的香油,油会浸入肉中,慢慢烤至皮肉翻脆……”
“停!”林冬抱着茶杯一个劲吞口水,只觉得吃饱没多久的肚子开始抗议了。
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会败在一件事上,那一定是吃,不会有错。
李言似笑非笑看他,“还需要我举其他可能性吗?”
林冬皱了皱鼻子,喝了口茶,缓了缓满脑子香喷喷的烤鱼,道:“如果你和章子柬不是一路人,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反对昊天的?”
李言一愣,“你知道多少?”
林冬耸肩,“看你肯告诉我多少。”他把杯子放下,坐端正,肃容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如果你要对抗昊天,我大哥是不可或缺的人。”
李言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们认识昊天?”
“我不认识,但我大哥认识。”林冬想了想,“昊天也许也认识他。”
李言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林冬摇头,“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和什么人在合作。”
李言沉默良久,“我不能说。”
“那我也不能说。”林冬站起来,“但我可以回去告诉章子柬,我和大哥是怎么认识李少爷的。”
李言唰地站起来,一把捏住了林冬的手腕子。
他用力大了点,林冬吃痛的皱眉,却没吭声。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我大哥定然会为我报仇。”林冬无所谓道:“到时候你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李言狠狠看了林冬良久,慢慢道:“我现在又觉得,你一点都不可爱了。”
“我得恭喜你治好了眼疾。”林冬笑了笑。
李言额角抽搐,半天才松开手,目光看了看林冬被捏得几乎泛青的手腕,见小孩脸上并没有惧意和愤怒,半响才道:“你真的只是个贪吃的书生?”
“就我自己来看,是的。”林冬甩了甩手,看他,“你以为谁和你们似的,总喜欢将自己卷到危险地方去?我不过想好吃好喝而已。”
李言似嘲非嘲:“看来你也不太如愿。”
“人生不就是这样么?”林冬耸肩,“你考虑好了吗?不过我想,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李言眼神凶狠,仿佛光是这样看人,就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林冬摇摇头,“算计别人之前,就要预料到,总有一天会被人算计回来。总是让你得逞的这种好事,并不存在。”
李言转过头深吸几口气,好半响,他才道:“我怎么确定你不是章子柬派来的人?”
林冬睁大眼看他,“这是反间再反间?你不觉得你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李言冷笑,学着林冬刚才的口吻:“人生不就是这样么?”
林冬无语,半响才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大哥要被章子柬招揽,条件是必须与他指定的人联姻。”
李言看他,“那不是正好?章家也算是有头有脸。”
“有头有脸不代表我们就没头没脸。”林冬道:“我们走我们的路,吃我们的美食,何苦被卷进来?”
李言一愣,这才后半响地发觉了一件事。他眯起眼,“你们也有打算?”
“不然呢?被你们玩得团团转?我们大可以直接走人。”林冬道:“以大哥的功夫,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你们也不会知道。”
李言想起刚才他的话,“你大哥当真和昊天认识?”
“真要说来,算有过节。”
李言又盯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大哥不想联姻,但又必须攀住章子柬这层关系?”
林冬一拍手,“你总算明白了!”
李言无语,转脸想了一会儿,手指在桌沿轻敲。
“既然如此,我也能告诉你一件事。”李言道:“我与李省是一路的。”
林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如今的兵部尚书李省?!”
李言点头,“如今朝廷分昊天派和李省派,支持李省派的人都是要将昊天拉下马的,反之亦然。”
林冬明白了,摸了摸下巴,“三司呢?”
“他们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需要参与这些事。不过坐山观虎斗罢了。”似乎想起什么,李言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冷嘲:“连当初提拔昊天,许诺要他坐上司空之位的现任司空大人,如今也是不闻不问。我看他们是巴不得朝廷争得不安宁,他们的位置才更加稳固。”
林冬一挑眉,果然姜是老的辣啊。这么说来,连昊天也不过是三司利用的棋子罢了。
揉了揉眉心,林冬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