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裙起来,道:“奴家对这个可不像娘娘那般娴熟的。”
“怎么?没给男人揉过?”
“没有”我低低说罢,顺从的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触到他肩上华丽的宋锦龙袍上。
他则顺手拾起案上奏章看了起来。垂眸看着他束着金冠的黑冠,我心下微澜,去年还与他在绮霞宫倾诉衷肠,卿卿我我的剥着红菱,如今怎就这般生疏了呢?
“清梨”
“嗯?”我正陷在回忆里,听他柔声一唤,随口应了一声。
“你说朕不配封禅吗?”他看着奏章,和声道:“公卿百官皆劝请朕前往泰山封禅,可唯独魏徵反对。难道朕就因他一个人而取消封禅吗?朕实心有不甘。”
所谓“封禅”,是中国历代帝王祭告天地的一种大典。因为泰山是五岳之首,所以前往泰山举行。于泰山设坛祭天曰“封”,于泰山南麓的梁父山辟基祭地曰“禅”。在古代中国,几乎每一个朝代都把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视为太平盛世的一种象征,每一个帝王也无不将此视为自己帝业鼎盛、功高德厚的标志。
我能理解他心里的渴望和失落,忍不住柔声抚慰道:“如今四夷宾服,国泰民安,皇上仁君形象已在民心,封不封禅只是虚名,皇上又何须在意?昔日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没有封禅,可后人眼中都传颂文帝远胜于始皇啊!皇上……”我说着忽的想起自己的身份,竟敢参义政事,实是大罪。
他正听得入神,见我住了口,微微侧头问:“怎么了?”
“奴家不该多嘴。”
他轻然一笑:“何时又变得这般胆小了?还有你沈清梨怕的事?罢了,你说得好,朕也奖罚分明。刘公公——去,将扶桑国进贡的凤凰氅取来赐给沈清梨。”
“啊?这……”刘公公舌拱不下,彩霞和赵阳几人也是一脸错愕。
我正觉诧异。李世已横眉质疑的“嗯?”了一声。刘公公忙喏喏连声的一溜烟出了殿。
李世民开始径自埋头批改奏折,不时的用朱笔在上面勾勾点点着。我见案上的洁白端砚里的墨已不多,便过去重新取了块儿璃龙形饰如意纹御墨调好水,站在他身侧轻轻推磨着。
片刻功夫刘公公已
129、 宫阙深深深几许(上) 。。。
抱着个精致大绣盒进来,放到一边几上打开。
李世民放下羊毫,斜倚在蟠龙交椅上向我一示意,“去,穿上朕看看。”
我的手触到孔雀羽和鹤绒织成翠色氅衣上,只觉柔柔软软,拿在手上轻盈无比。展开来,颜色并不华丽,只是在素翠色的领处、袖口织有散散的彩纹,四襟镶着薄薄绞纱,却极是鲜亮,在黄昏的殿内竟折射出缤纷绚丽的光色来。我轻轻披在身上,顿觉暖意融融,却又温软舒适,竟是我所有的氅衣都不能比的。
见一殿宫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李世民也略含笑意的欣赏着。我脸一红,忙脱下来道:“皇上,这太贵重了,奴家不敢要。”
李世民双手交叉拖着下颔,道:“这是朕赏你的,有何不敢?难道还要像扔掉膳食一样扔掉吗?”
“奴家不敢,只是奴家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便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家岂不吐字成金了?”
李世民呵的一笑:“还真是让你说中了,应该是一字千金才对。”
我将氅衣叠好放在绣盒里,施礼道:“那奴家就多谢皇上了。”说完抱着锦盒就要送去宫女房,却被李世民唤住:“送去哪里?不是又要扔掉吧?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要放在宫女房里?还是放在朕的寝殿里,你要穿,过去取就是了。”
我扫了他一眼,暗想,到底是不是给我的?我的东西干嘛放到你的寝房里?
“怎么?还怕朕反悔了不成?”
“不是,奴家这就送过去。”我抱着锦盒直去后殿,放好孔雀氅,见房长御过来问:“这是什么?”
“噢,是皇上赐的孔雀氅。”我浑不在意的说,她已是睁大了眼睛,又不太信的上前打开锦盒,秀口半张了半天,才问道:“是……皇上赐给你的?”
我点点头,见崔若一干宫人也都围了上来,心里有事,也不多话,只直言道:“房长御,我的手不小心烫了,可有什么治烫伤的药?”
“呃?哦,有,有,我就去给你取。”她连声应着,迅急起身去了。转瞬到一边箱笼内取出一剂药膏,挨过来边欲为我上药,边说:“这是灵砂丹,治烫伤最管用了。”
“多谢长御了。”我伸手拿过来,“怎好劳烦长御,我自己来就是。”然后又看了看众人,道:“如果你们喜欢,这孔雀氅就放在这儿,你们随意看好了。我还要到前面侍候。”说完将灵砂丹揣在怀里。
几人都赔着笑,说:“不看了,不看了,快收起来吧。”
“那就劳烦长御帮我收好了。”我说着在她们惊怔的目光里火急的出了殿。一路小跑直奔掖庭方向而去,当我气喘吁吁的跑到石山后,天色已黑定,石山后早已空空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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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宫阙深深深几许(下) 。。。
李世民赐我凤凰氅的事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我只要踏出甘露殿,便会有宫女向我投来好奇一瞥,窃窃耳语着什么凤凰氅的事。而甘露殿上下宫人也开始对我极是恭敬起来,什么都不肯让我做,俨然把我当成了半个主子,只让我觉得甚是纳闷。
接着长孙静雯也来了甘露殿,在看到我后,极是震惊,旋即又黯然自笑,好似又在预料之中一般。却是由始至终都没有与我说一句话,只等李世民下了朝,聊候几句便回了立政殿。
阳春三月,廊下台角新藓挂绿,后殿院内一棵高大笔直的青桐已绽出嫩芽。李世民下了早朝,见阳光晴好,风和日丽,便唤了唐俭几位武臣去禁苑狩猎。我们一帮宫人也趁机偷偷闲,和粉衫绿裙的内人银锁、崔若坐在后殿廊下晒日头,听御书房太监小六子讲着皇上狩猎的事儿。
“去年隆冬,刚下了场大雪,皇上也龙体初愈,便待不下就要去狩猎,又不让千牛卫随着,只带了武臣唐俭前去。二人足足在禁苑狩了一上午,皇上连射了数只猛兽。正要回宫,却不防忽的从一侧灌木林里窜出一群野猪来。”小六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巡了我们一圈,道:“你们想啊,那野猪多凶猛啊!唐大人当时脸都绿了,催马横在皇上面前。可皇上却镇定自若喝他让开,然后引弓射箭,嗖、嗖、嗖连射五箭,登时五头野猪倒地毙命。唐俭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噌的冲出一头雄性野猪来,个头那叫个大,长长的獠牙似利剑般啮着,就地一个翻滚,四蹄齐立,浑身一抖擞,高高的尖嚎一声,便直接就向皇上的御马冲了过来。皇上连忙搭弓引箭,可那野猪却甚是凶悍,浑身像披了坚甲一般,连中两箭都没能伤及它,反倒更疯狂的左冲右窜。唐大人见状,一跃跳下马,奋不顾身的护驾拼杀。那头野猪发疯似的高吼尖叫着狂奔乱拱,唐俭眼见招驾不住。危难之时,皇上放下弓,青龙宝剑“嗖”的出鞘,从容不迫耸马从唐大人身边飞跃上前,俯身挥下一剑,又准又狠砍下了野猪的头。唐大人腿都吓软了,皇上却笑着道:“天策长使,没见过杀贼吗?何须如此紧张?”
小六子摇头晃脑,一脸的钦佩之色。我和银锁几人也听得入神。赵阳从廊上过来,扯着公鸭嗓道:“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还劳你在这儿唾沫星子四溅的费口舌?说得再好听,皇上这阵儿在内苑狩猎,也听不到。”
“那怎么了?沈姐姐就没听过,我给沈姐姐讲怎么了?”
“皇上英勇神武谁不知?”赵阳扬着光溜溜的下巴,躬身对我笑道:“沈姐姐,天儿这么好,皇上又不在殿里,你何不也松泛松泛身子,出去转转?东海那边儿的红杏都开了呢,再不看,可就要错过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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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小六子见状一撇嘴,小声嘀咕了句:“还不一样是个马屁精?”
我扯动嘴角一笑:“算了,没那兴致。”
房御人从殿里出来,道:“去吧,皇上不在,这里也用上这么多人。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就守在这甘露殿了。”
“可不是,这里有我们这些子人呢,你就甭惦着了,皇上若回来,差人唤你一声就是了。在这儿听他胡吹海侃的有什么劲?”赵阳瞄了一眼小六子,一脸诌媚的说道。
小六子也不甘示弱的回敬道:“我说皇上勇猛,你竟说我胡吹海侃,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你可别上杆儿上线儿,想抓人小辫子,你还嫩些……”
见二人要掐进来,银锁和崔若早起身撤了。我也站起理了理罗裙道:“行了,这么点子事也能吵起来,也不怕让人笑话?淑妃娘娘住在哪个宫里?”
二人忙住了口,一迭连声道:“是,是,是,沈姐姐说得是。”
房长御走到近前和霭着道:“淑妃娘娘住在承欢殿,你如果要去,我送你过去就是。”
“那就有劳长御了。”
她无谓的笑笑,走在了前面。我跟在她身后出了甘露殿。沿着后苑的一带青溪走去,甬路一旁皆是草绽鹅黄,玉李泛白。
“清梨与淑妃娘娘是……”
我知她要问什么,随口道:“奴家在她未入宫前就曾相识。”
“哦”房长御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前日我听萧妃也与你叙旧来着,莫非你以前在宫里待过?”
我低头看着一颗颗五彩的卵石,避重就轻的唐塞道:“说来话长,这太极宫我并没有来过,如若来过,也不必劳烦长御为我带路了不是?”
“太极宫没来过,莫非东宫来过?”
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正无言以对,她已不经意一笑:“我只是随口问问。”
绕过石山水池,穿过朱红边门。便到了承欢殿,只见院内长松数株,棵棵团团如盖,罩住满院。两个小太监正抱着扫把清扫着院子。抬头看见我们,忙小跑着过来,堆着笑道:“房长御,怎么这么得空?可有什么好事儿?”
“我可不是传什么话的。这位沈姐姐要拜见淑妃娘娘,你快去通禀一声。”
“好嘞,小的这就去。”小太监说着还不忘扫了我一眼,才转过身扔了扫帚跑了去,刚到门处正巧子菊从中出来,皱着眉说了句:“什么事?就不能稳重些吗?”
“这不房长御带了个宫人过来,说是要见娘娘。”
子菊已看见了我,一阵惊异后,碎步连连的迎了上来:“这不是……沈小姐?怎么这身打扮?”
我轻然含笑:“我如今在甘露殿服侍皇上。子菊穿上这身宫装倒是越发精神了,怎么,你们娘娘没有把你嫁出去?”
“奴家可不想嫁出去,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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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倒是嫁了个监门校尉。”
“哦?那你们娘娘可是偏心了。”正说着,旁边的房长御和颜说:“你们慢慢絮话,我先回了。皇上狩猎不会这么快回来的,你也不用着急。”
“房姐姐好走。”子菊甜甜的说:“小姐快进去吧,娘娘见了你,不定多高兴呢。”
“娘娘在做什么?”我随口问着,刚出了正殿,就听前面娇滴滴道:“在等你啊!”
抬眼见吉儿已跨出内室婷婷娜娜的迎了过来,上身碧色杏黄领绣梅纹短襦,□华丽五彩百摺裙,高髻簪大朵粉绢牡丹,极是光彩照人。
我施了一礼,才抿嘴乐道:“都说岁月无情,怎么就独独眷顾娘娘呢?”
“瞧你这张嘴还这么活分,本宫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两人执手说笑着直奔寝殿,旁边的小太监斜眼扫着我,想是不明白,淑妃怎会对我这一个没品级的宫女如此热络罢。
刚跨进门楹,便有细细的甜香袭来。室内香烟氤氲。楠木描金绣榻上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四围挂着碧玉的铃铎,微风拂处,叮咚作响,甚是清脆好听。
见一乳娘正抱着裹着大红小被的婴儿在室中晃着,我迷惑着看了眼吉儿:“这是……娘娘和皇上的小皇子?”见她含笑点头,忙挨上前仔细看去,小家伙有点睡意阑珊的半眯着眼,看见我进了视线,陡的来了精神,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黑填填清亮亮的瞳仁像极了李世民,我越看越爱,用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乳娘下意识的一躲,后面吉儿笑道:“不碍事的,不是外人。”
“这双眸子这么像世……皇上,樱桃小口又像极了娘娘,真招人爱呢。几个月了?”
“刚刚过了百日,三个半月了。”
我向他眨了眨眼睛逗弄着,他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忽的一咧,竟然笑了起来。我忍不住用脸贴了贴他丰盈的小脑门,轻着声道:“我们的小皇子叫什么尊名啊?”
“恪儿”
听吉儿一说,我微滞了滞,恪儿,是蜀王李恪吗?走神间,吉儿已拉过我,“快过来,我们说会话吧。乳娘先带小皇子下去吧。”
吉儿屏退了左右,房里只剩下子菊我们三人,这才握着我的手在蝶几边坐下,柔声道:“听宫人们说,皇上将扶桑进献的凤凰氅赐给了一个普通宫女,我就很纳闷,早就该想到是你了。”
“噢?不就是一件氅衣吗?就有那么邪乎吗?”我无所谓的说。
子菊把翡翠茶碗放到我和吉儿面前道:“瞧小姐说的,就因这件氅衣,你都成了这宫里的名人了。若不是在甘露殿任差,早有妃嫔宫人们挤破了头去一睹你的玉容了。”
“有那么夸张?”
吉儿无声一笑:“有,你不出门不知。这件凤凰氅,普天之下只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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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扶桑的一民间女子织得,只可惜一辈子只织成了这一件就死了,她那巧夺天工的手艺再无人拾得。后来扶桑王上就花了五万重金买来进献我大唐。如今可是有价也难求的,不知有多少人想一窥这宝物呢,珍贵自是可想而知了。可自从去年扶桑进献来,皇上就命人锁了起来,连本宫都无缘赏见呢。如今想来,皇上一早就已想好了给谁,所以你才一句话就轻松得了此宝物。”
我听得瞠目结舌,一件氅衣竟然珍贵至此,难怪他说我一字千金了。我只觉心里暖暖的,不为氅衣的贵重,只为他的一片心。可若早知这等贵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将一件稀世宝物赐给一个宫女,自是难免要招人非议。
吉儿啜了口茶,“咱们不说这个,如今能看到你平安回来就好。本以为这一生都无缘相见了……想来还是我对你不住,也未能帮上薛才人。”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尽力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恩情,清梨自不会忘。”
“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