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的目光落在石英的脸上，这一刻，他真心觉得石英是个很残忍的人。
有些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被追求答案的人知道的，因为一旦知道，迎来的将是信仰的彻底崩塌，还有如同坠入地狱般的绝望。
石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大哥，老爷子一向是明事理的人，尽管你行事的手段不讨他喜欢，但如果石帮应该是你的，老爷子不会坚持让我当家。”
这句话让石俊楠浑身一颤，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跟铜铃似的，在他的脑海中，一个荒谬的想法也突然出现了。
“老爷子如此执著的原因，是因为石帮本来就不应该由你继承。”
“唔唔！”这一次，奋力挣扎的人变成了陈镇国。
“大哥其实不是老爸的亲生儿子，你是石家的养子，是因为老妈年轻的时候生不出孩子，所以才领养了你。本来如果我不出生的话，老爷子也许会让你继承，但是很可惜，在你十二岁的时候，老妈怀上了我。”
一句意思很简单，丝毫不会让人产生狐疑的话，此刻却在石俊楠的脑海中炸开了一道晴天霹雳，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是他怎麽都没有想到，老爷子不让他上位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老爷子知道这个真相对你来说很残忍，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是一直要你好好扶持我，因为那样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石帮上下也都还把你当成少爷捧在掌心里，可是大哥，你让我们很失望。”
石英一边叫著石俊楠大哥，一边却在揭示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此刻的石俊楠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除了浑身颤抖之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大哥，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说来也真是巧，被六合门抛弃的孩子，居然被石帮领养了，还真是讽刺呢。”
听到这句话，陈镇国的脸色也如死灰一般，一直以来小心隐藏著的真相就这样被曝光了，他不知道应该用什麽样的言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石英冷冷地看著陈镇国，朝包子使了个眼色，说：“包子，给大哥松绑吧，我想他应该有很多话想对陈老说。”
包子听到这个命令，有些诧异地看了石英一眼，总觉得现在的石俊楠很可怕，他们真的可以给他松绑吗？
“对了，再给大哥一把枪，大哥应该还想做个了断吧。”石英看几个兄弟都楞著，又笑著补了一句。
卓然听到这句话，头皮有些发麻，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和石英在花园里玩，石俊楠看到他们，走过来扔给了他们一把枪。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根本不知道枪是干什麽的，石英抬起稚嫩的脸颊，看著石俊楠笑著问：“哥哥，这是什麽？”
石俊楠当时冷笑著勾起了嘴角，用手比了把枪的样子，对著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对石英说：“小英，这是可以让人得到快乐的东西哦，只要对著脑袋这样，啪的一声，所有的不爽就都没有了。”
卓然以前一直没想明白石俊楠当初为什麽要对石英说这句话，後来他才意识到，当时石俊楠也许是在暗示石英。
从石英出生开始，石家对他的宠爱就有目共睹，石俊楠讨厌石英，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於当时还什麽都搞不明白的石英来说，说不定会为了得到快乐，而去试一试用枪打自己的太阳穴。
麻绳被解开了，封口的胶布被撕去了，一把冰冷的手枪被扔在石俊楠的面前，灯光下，枪上仿佛覆著一层寒气。
陈镇国楞楞地看著石俊楠，大睁著的眼睛里布满了痛苦。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石家的人，我是你儿子？”
石俊楠呢喃地说著，眼睛看著陈镇国，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否认，但是没有，陈镇国看著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後悔和痛苦。
石英再度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陈老搞大别人肚子的时候不过十五岁，那种年纪，确实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我想他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把孩子生下来吧。”
“嘶”的一声，石俊楠冲过去一把撕下了陈镇国嘴上的胶布，冲著他大吼了一句：“你说啊！你告诉我石英说的全是假的，我是石家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儿子！”
石俊楠的眼睛充血般发红，整个人的情绪看起来异常激动，他拼命摇晃著陈镇国的肩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恐惧。
陈镇国咬紧了牙关，拼命瞪大了眼睛看著石俊楠，但是否认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
站在眼前的人是他的儿子，是他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子，就算知道儿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要他亲口承认，他做不到。
石俊楠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铅灰色，他颓然地跪在了地上，两手撑著地面，死死地咬住了唇，怎麽会这样，上天为什麽对他如此残忍？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为继承石帮而努力著，他一直以为，他会是未来的石帮老大，他总觉得，石帮是他的责任。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其实他和石帮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老爷子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怜悯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三十多年的生命不是就白活了吗？他这麽多年来所有的努力，不是都成为了一个笑话吗？
石俊楠慢慢拾起了地上的枪，所有人都紧张地看著他，包子他们甚至都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
“不要，俊楠，你不要做傻事，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当年也没有办法啊，你不要啊！”
陈镇国大概以为石俊楠想不开要杀他，紧张的脸都绿了。
石俊楠举起了枪，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颓然无助，他转头看向石英，苦涩地勾起了嘴角，“石英，是你赢了，结果谁都没有背叛你，而我已经一无所有。”
石英微微挑起了眉，眉眼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砰”，枪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除了石英和卓然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枪爆开了自己太阳穴的石俊楠。
石俊楠大睁著眼睛，身体如电影的慢动作般一点点倒在了地上，落地後还微微弹起，再落下，随後彻底陷入静止。
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流出来，速度不快，却额外的触目惊心。
包子和好几个兄弟都往後倒退了好几步，不忍心地别过了头，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复杂，毕竟在石英当家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跟过石俊楠。
这个本应该在两年前死去的男人，在经历了苟延残喘之後，终究还是迎来了不可避免的死亡。
“不──”陈镇国到此刻才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本来还不显老的面容上一下子布满了沧桑。
石英站起了身，他走到石俊楠身边，捡起了那把枪，转头冷冷地看著陈镇国，“如果你知道大哥是这麽的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你还会试图把他带回身边吗？”
没有人回答石英的问题，陈镇国整个人伏在地上，悲哀地恸哭著。
“卓然。”石英把枪扔向了卓然，面无表情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卓然利落地接住了枪，抬眼看向了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改变过一次动作的阿全。
阿全脸上因为石俊楠自杀而浮起的惊讶已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充满了期盼的笑意。
卓然轻叹了口气，看来这世界上残忍的人，还真是比比皆是。
他朝著陈镇国抬起了手，冰冷的枪管上沾著几滴石俊楠的血，看起来异常妖异。
第二声枪响，再没有人感到意外，陈镇国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卓然的子弹打在他的头顶，甚至没流多少血。
石英朝手下摆了摆手，很快就有人上来处理尸体，没一会儿，客厅里就恢复了原本的清净，就好像十分锺前逝去的两条人命都是假的一般。
“老大，地下室里剩下的人怎麽处理？”包子走过来，低声问了一句。
石英转眼看向阿全，微微一笑，“这件事就不用我们费神了，陈先生应该会妥善处理吧。”
阿全弯著眉眼，右手横置於胸前，左手放在身後，向石英躬身，微笑著说：“石老大真是爽快人，阿全深感荣幸。”
“好了，陈先生就不要再扮猪吃老虎了，你利用迷香迷晕卓然和包子，让阿新把车停在预先决定的地点，然後你从卓然身上拿走了牢房的钥匙和蓝宝石项链盒子里六合门的那份契约，利用肥皂刻下钥匙的样子後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这个小把戏安排的滴水不漏，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原来已经都被石老大看穿了，真是没办法呢，当时我也是奉命行事嘛，事情做不好的话回去可是很麻烦呢。”
“虽然陈镇国确实叫你想办法拿到钥匙，但是能拿的这麽漂亮，我想他们也一定没有想到吧？何况，你还买通了我别墅里的一个保镖，那天卓然会睡得那麽沈，也是因为迷药的关系。你这样简单的一个把戏就让卓然被所有人怀疑了，真是很高明的手段。”
阿全闻言，脸上的笑容变得非常灿烂，“看来，我除了多谢石老大夸奖，也不能再说别的了。”
石英微微一笑，目光如电地看著阿全又说：“利用刘爷和卓然之间关系不合的事引刘爷质疑卓然，又让周爷维护卓然以取得我的信任，这应该也是你的提议吧？”
“讨厌，石老大居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吗？那人家在石老大面前不是完全没有底牌了，这样可真不好玩呢。说起来，外头那几个死人都不是石帮的弟兄吧？我之前还在想石老大怎麽这麽残忍呢，明知道今天要出事还让自己的兄弟送死，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阿全嬉皮笑脸地说完，还朝石英眨了眨眼睛。
“那些是我费了点功夫借来的要执行死刑的犯人。”
“果然，石老大真是如传言一样的难对付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那就放过我吧。”
石英耸了耸肩，两手十指交叉，兴致盎然地看著阿全，显然还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也不尽然，至少，你和卓然之间的交易我还不大清楚。”
“这个嘛，还是让印哥自己跟你坦白吧，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石老大不如送佛送上西，让我带著那群欠教育的傻子回去吧。”
再度眨了眨眼睛，阿全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还朝卓然扮了个鬼脸。
卓然抽了抽嘴角，突然之间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和这样一个人做交易。
石英却没有去看卓然，而是依旧看著阿全，“陈先生不想解释交易的事也可以，那麽至少解释一下抢了石帮货源的事，嗯？我知道，当时代表六合门和英国谈判的人是陈先生，去拍卖会的也是陈先生，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是你一手负责的。”
一提到这件事，阿全嘴角的笑容终於僵住了，嘛嘛，果然石老大没有印哥那麽好糊弄呢，想在他面前打混看来是不行的。
但是阿全的反应也出乎了石英的预料，他非但没有否认自己做过的事，还大方地承认了，！且说出了让石英也忍不住感到惊讶的话。
“确实，提出要一半货源和付款方式的都是我，但是既然石老大和印哥帮我完成了心愿，那麽，我愿意把六合门现在拿到的一半货源双手奉上，就算是我给石帮的谢礼，石老大觉得怎麽样？至於我究竟是怎麽得到这笔交易的，石老大就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
“哦？这份谢礼倒是真的很大，说起来这笔货源我们石帮一分钱都没有花呢。”
“用一千万买石老大一个人情，我觉得这笔生意很划算。”
对话进行到这里，石英知道他不用继续为难这个小子了，他也知道阿全已经对他做了保证，从今以後，六合门不会再来找石帮的麻烦。
挑著眉点了点头，石英朝包子抬起手，开口道：“把下面的人都带上来，送陈先生他们回去。”
“是。”包子领了命令去了地下室，不一会儿，就把垂头丧气的六合门的人都带了上来。
阿全离开後，石英和卓然上了楼，兄弟们都很贴心地留在了楼下，没有去打扰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石英给老爷子打了电话，把事情都报告了之後，听到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一声叹息是为了石俊楠。
“阿英，回头让人把阿楠的尸体送回来，他虽然不是石家的孙子，但是至少有葬在石家的资格。”
“是，爷爷，我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石英沈默了好一阵子，他的手臂撑著椅子扶手，交叉著十指，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比之前应付阿全时疲惫不少。
卓然看著他，觉得很心疼，他知道石俊楠的死对石英有影响，就算石英表面看起来再冷酷，那毕竟是他的大哥。
石英和石俊楠对话时叫的每一声大哥，都是在对过去的缅怀，还有对石俊楠即将死亡的惋惜。
但是作为石帮的老大，作为黑道上最强大的黑帮的领导者，石英在这件事上必须这样处理，如果他不表现出这样冷酷无情的一面，石帮黑道老大的地位也会随之动摇，毕竟，黑道上不需要仁慈和温情。
卓然没有开口说什麽，他知道石英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只是安静的守候，而这一点，也是这麽久以来卓然一直在做，而且做的很好的。
十分锺後，石英从沈默中抬起了头，看著卓然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那个阿全的身份？”
“嗯。”
“他是陈镇民的儿子，陈镇国是他叔叔。”
卓然闻言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梢，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六合门是陈家兄弟一起发展起来的，最後却只剩下陈镇国，陈镇民的死不是事故？”
“这世上哪来这麽多事故，阿全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爸送到英国去留学了，一年前回来过一次，是来参加丧礼的。之後他又回了英国，直到最近才回来，他还真是能忍，装出没心没肺根本不在乎父母双亡的样子，却在英国的时候就做好了复仇的计划，！且一步步实现复仇之路，如果他真心要和我们为敌的话，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这一点，从他可以说动那个死神米卡尔就知道了。”卓然耸了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