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离撇嘴:“那就是有难。”
老头跳脚:“你得了便宜,还想怎么着,告诉你你快滚,不然我就把你留下来,抽你的血,割你的肉,我正想研究研究吃了小毒物会有什么反应呢。”
昌离轻轻的说了声:“好。”
老头愣住了。
转眼老头又乐了:“那就留下来吧,那你就叫,叫我爹?”
昌离抿嘴。
老头发愁这是不愿意啊,又问:“要不你叫我师父?”
昌离还是抿嘴。
老头怒了:“你想叫我名字怎么滴,我盘柳是你这么个小娃子叫的吗?”
昌离笑了,他叫道:“盘柳。”
盘柳一巴掌拍在昌离满是脓包的背上,轻轻地,一点也不疼,他骂:“小兔崽子。”
骂完,盘柳也笑了。
又白捡了一个儿子。
昌离就留在了盘柳身边。
江湖乱了。不,确切些,是江湖疯了。
不知道谁放的消息原来十几年前,灭掉的幽冥教还有余孽,这余孽不是别人就是萧仲的孙子萧红衣的儿子封末白,这欲孽还不是别人就是封家庄的封跃霖的儿子,听说当年封跃霖没有亲手杀了他,倒是把他藏了起来,装作是自己小妾生的儿子。最可怕的是封末白知道萧仲生前集敛的那些钱财和秘籍的所在之处。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封跃霖当初把封三留下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单纯的顾念了父子之情。
这几年各大门派每个月都要挨个去封家庄声讨要人一番,可是封跃霖又怎么知道封三的去处。封跃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白光了。他以一种奇快的速度老去,封跃霖甚至都听见自己的肉体老去声音,闻到自己的身体散发出老年人的气味。他支撑着的这个庞大的山庄,这个庞大的家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随着他迅速的崩塌下去。
封跃霖叹了口气。他的七个儿子啊,消失了一个封三,四子五子六子被夜贼给杀了。这是个暗示,如果封三这件事一直不平息,那么封家庄一日不得安宁。
可是这个江湖一夜与一夜的风声不同,今日说是这儿捉到了封三,明天就可能说谁又看见了封三。真真假假中,无数人倒了下去,又有无数人站了起来。整个江湖正经历着一次大换血。
大儿子封云升扶着封跃霖的下车,他们站在李继尧的大门前。封跃霖叹了口气:“云升,去说封家庄封跃霖求见。”
封云升点头:“是。”封云升朝着开门的小童道:“封家庄求见李盟主,劳烦报个信。”
那圆脸大眼的小童瞪了封云升一眼,朝着院子深处喊:“封家庄求见。”
封云升看着小童道谢:“多谢。”
在封云升的搀扶下封跃霖踏进门去。时值秋日,可是院子的菊花开得正好,金黄,明紫,墨黑,嫣红,一团一团的花团锦簇的,让人目不暇接。菊花的清香在这微凉的秋风里袅袅。
封跃霖看见菊花旁有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背对着他。那男子手捏着一朵菊花正闻着气味,封跃霖觉得这个男子的身形打扮都很熟悉。绚丽的鲜红的纱衣,凌厉的腾空的气势,都是那么熟悉。
封跃霖多看了那男子的背影一眼。
等封跃霖进了屋,那对着菊花的赏花的男子转过头,赫然就是封三。封三不再是少年的封三,却还是那种触目惊心的艳丽,像是一笔一画描画上去的画皮一样,艳丽的太过,反倒像是假的。那双眼睛还是瞎的。
他凌然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菊海中,像是带着血腥之气的谪仙,肃然的不带一点人气。封三扔掉手中菊花,掏出手绢,抹抹手,嘴角是一抹轻蔑的笑。
封跃霖还是没能见到李继尧。
他等了两个时刻,也没能见着李继尧。白蒙出来回他:“封庄主,盟主真的忙的顾不上你,你也不能指望盟主变出个三头六臂来吧,你要是要什么事儿,就跟白蒙说,白蒙替你传达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白蒙瞄了封云升几眼,感叹一样的儿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封三到底是长得像他那个娘,妖气十足。瞧瞧,长得像封跃霖的封云升不就是长残了嘛。
封跃霖叹了口气,搭话:“那就有劳白贤侄告诉盟主,请盟主在各位武林豪杰面前说明一下,封家庄确实不知道封三那个孽障去了哪儿啊,这封三确实跟封家庄没有了什么关系,封家庄也在奋力铲除余孽啊。”
白蒙抱着判官笔答道:“好,小侄定然告诉盟主。”
待到封跃霖走了,白蒙慢慢的踱步到菊花海前,笑嘻嘻的指着封三:“你爹说你是余孽。”
封三慢慢的摸索着菊花的根部:“那你就是孽障。”
白蒙继续笑嘻嘻:“美人我都垂涎你这么多年了,你就从了我把。”
封三摸到一块青砖上从怀拿出一把匕首,慢慢的撬开,他朝白蒙道:“滚。”
白蒙也不恼,还是笑:“瞎子,你就从了我吧,我肯定会护着你。”
封三从那块青砖下挖出一坛酒,举起来问:“喝酒吗?”
白蒙笑嘻嘻的摇头:“不敢。”
封三朝着白蒙招手:“过来。”
白蒙还是摇头:“不敢。”
封三打开那坛酒,菊花酒的香气立即肆意起来,封三用嘴角舔了舔酒坛的边上,酒香盈满口。他语气鄙夷:“有贼心没贼胆,李继尧在干什么?”
白蒙把判官笔捏在手中笑他:“想你男人了,你男人在忙,朝廷丢了火药,不知道哪儿的山贼截的,下手狠戾,一批押运大军救活了一个,你男人最近怕是要忙起来了,真是不知道你男人要你这个样的干嘛,一个能看不能吃的,不过你要放心,你男人还是疼你的。”
白蒙这话说完,就看见封三把那坛酒朝着他扔过去,白蒙躲开,酒坛碎在白蒙脚边。他听见封三说:“他不是我男人。”
封三身上鲜红的纱衣凌然的带着一股煞气,他摸索着要离开。封三说:“白蒙,你不会不知道,他留着我是为了杀的,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杀时机而已。”
白蒙看着那一身煞气的红衣藏进一片翠竹不见了。
他收敛了脸上笑嘻嘻的神态,蹲下,抱着判官笔,伸出手指,在那碎了的酒坛上蘸了一下,送进口中。
菊花酒的香气很浓郁,酒味醇厚。可是霎时白蒙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犹如千万只蚂蚁钻心。
这就是封三身上的毒了。
白蒙看着那片翠竹想,只是这样一点毒就让人疼成这样,那封三满身都是这样的毒会是什么样呢?
一个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狠成这个样子。
晚上,李继尧端着碗冰糖燕窝进去的时候,封三坐在桌前正在写着什么。听见门响,封三抬头:“谁?”
“我。”李继尧把手中的冰糖燕窝放在桌子上,他靠在桌子看着封三慢慢的一笔一划的写着江湖各大门派的名字。
李继尧问:“在写什么?”
封三回他:“看看我还能活多久,待到各大门派都来个大换血,都换成你的人,我也就该死了。”
李继尧深情款款:“不要胡说,我怎么舍得。”
封三放下笔,把纸揉成团:“你怎么舍不得?”
李继尧把冰糖燕窝推到他的手边:“末白,我对你有几分真心,你还觉不出来吗?”李继尧声音深沉低旋,在封三的耳边慢慢盘旋。
窗外一只黄冠白毛的鸟跳上绿枝,振振翅膀,滴的叫了一声,飞走了。
李继尧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呼到封三的耳边,他一句又一句的说到:“末白,你要信我,我对你真心实意。”催眠一般,一遍又一遍。
☆、十六章:再入旧地
封三的耳朵粉红了一片,像是粉嫩的桃子一般。他垂下头,漆黑的头发垂下来,整张脸包裹在黑色的头发里,像是害羞了。
这模样,看的李继尧真想把他拖进怀里揉捏几下。
可是不能。这是个毒美人。
李继尧听见封三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信。”
李继尧觉得自己想要触碰封三的欲望更加强烈,这些年积累下来,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想要把封三拖进怀里让他是圆是扁的揉捏一番。狠狠的折腾,折腾他,对,就是折腾他,看这个一身红衣的男人能惹出什么乱子来。李继尧太知道封三了,一副乖顺的模样,不知道又打什么算盘。
封三听见李继尧问他:“末白,你身上的毒真的不能解吗?”
这是这几年来李继尧的常问的一个问题。
封三低下头,一脸忧伤:“这毒,我怕是解不了,我娘没有告诉我这毒的解法,当时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什么都晚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带着这毒能再活几年。”
“末白,末白。”李继尧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声声清晰。李继尧的唇边的热气呼到封三的耳边,一阵痒。
李继尧说:“找神医盘柳吧,这毒他能解。”
封三低着头,浓密漆黑的睫毛眨动,轻轻的点了头。
李继尧走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下来了。封三侧耳听着李继尧的脚步声,觉得李继尧走的远了,端着那碗冰糖燕窝就走到了院子里。
他蹲下去,把那碗燕窝全倒进了草丛里。
封三卷起舌头,嘶嘶的叫着,轻轻,让人毛骨悚然的叫法。
一会儿,几只红眼白牙的蛇从草丛里钻出来。封三把手臂伸出来,撩开衣袖。
白皙的手臂赫然就是许多个细细的牙印,分明是蛇咬上去的。那几只红眼白牙的蛇见封三的手臂伸过来,尖锐的牙齿立刻刺进封三的手臂。黑色的毒血从封三的体内流出,流进了那几只蛇的身体里。
李继尧不知道封三身上这毒快要解了。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怎么可能不知道解药。不过,也算是没有解药,这要把这毒一天一天的吸出去。
封三并不想一辈子做个瞎子。
他瞪着眼睛看着这黑暗中的院子,恍恍惚惚的似乎能看见几点灯光了。
那几只蛇吸完毒血,全身乌黑,死了。
封三把它们踢进草丛,头疼的有点踉跄,慢慢的走回屋中。他解开自己的衣襟,摸到了胸前的那朵紫色花,蛊虫不安的躁动着,似乎要钻进心脏里去,一刻也不肯安安静静的呆着。蛊虫沿着紫色花地花朵不停的游动。
封三冷笑:“昌离你是真不听话啊,我说是四年,你竟然拖到这个时候。”
封三想的是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可是你这个小崽子死了我怎么能活的成,再不回来,这只母虫就要钻进我的心脏,那只幼虫就要钻进你得心脏了。
他看着窗外,真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可惜,封三只朦朦胧胧的看见一片明黄。
昌离喝着一壶酒。他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他又回来了。离开这么久,又回来了。这座城死了老丐的城,遇见封三的城。真是一座倒霉透了的城。
他丢下几个铜板,揣起桌子上的馒头,拎着一大坛酒,到了大街上。
蜿蜒山路,绿水。青松。沿着石阶往上,大红漆门,鎏金写着封家庄。昌离大咧咧的咬着馒头径直的往里走。两边的守卫唰唰的拔出剑,昌离依旧不管不顾。
看着昌离这样不识好歹,少不了一场混战。大家都要举剑招呼着上了,这乱剑要是砍下来,昌离就得成了一堆乱泥。封家庄最近找事的太多了,凡是不认识的,少不了先斩后奏。
昌离咬着馒头也不躲,他轻轻看了这一群人一眼。真是流光溢彩,三千桃花,惊艳十里。持剑的人呆住了,就听见昌离轻轻说道:“找死啊。”
这声找死在别人耳中就像是狮吼一样,震得血从五官中汹涌出来。手中的剑全落在了地上,直挺挺的全部躺下。
昌离跨过地上扭动的人群,继续向前。
封跃霖领着封云升等急忙出来时,就看见一个十□岁的孩子毫无形象的大口咬着馒头,慢慢悠悠的晃荡着走上来。后面躺着一堆死了一半的封家庄侍卫。
封云升色迷了心窍。这个孩子,真是比他那狐媚子的三弟还要好看,这样的美人摸一摸死了也是值得的。他没等封跃霖说话就突兀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封跃霖瞪了这个白痴儿子一眼,问昌离:“敢问少侠为什么杀我封家庄的侍卫,闯我封家庄,我封家庄和少侠有什么恩怨吗?”
昌离被馒头给噎住了,他白了封跃霖一眼,也不答话,等着馒头顺下去。封跃霖在昌离顺馒头的这段时间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他不满的皱起眉,就听见昌离问他:“你是庄主?”
封跃霖在个孩子面前还是很有气势的,他声如洪钟:“正是。”
“你是封三他爹,封三呢?”昌离问
封跃霖愤恨,又是封三惹的祸。他摇头:“不知道。”
封云升正愁和美人搭不上话,赶紧插话:“那个玩意早几年就不在庄里了,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走了还惹得全庄不安宁,真是个死玩意。”
昌离看看这个封家庄。封三真的不在这儿。昌离点头:“我知道了。”
封跃霖松了口气。这不是个来找茬的。可是他还没觉出疼来,就看见自己的胳膊被砍了下来,掉落在自己的脚边,伤口的切面咕咕的冒着鲜血。封跃霖看着自己两个胳膊,他身体里的血象喷泉一样,鲜红的喷洒到身边人的身上脸上。周围四处都是尖叫声。
太快了。封跃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封云升看呆了眼。那个刚才还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孩子眨眼就到了他身边,封云升还没叫出口,就被一把刀子刺穿肩胛骨钉在了石头上。
昌离把手里的酒坛子扔到了封家庄房屋上,把火折子也扔了上去。火折子遇酒,洪烈的火势霎时间蔓延开来,像是一条火龙。
封家庄真的没了。
封跃霖看着一片火海,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问昌离:“为什么?”
昌离看着火海,他慢悠悠的说:“我几年前来过这里,我觉得脏,烧了就干净了。”他低下头,对着断了双臂的封跃霖说:“其实便宜你了,我只要了你一双胳膊,你儿子要了我爹的命。”
封跃霖听着呼呼的火势,看着那个孩子晃悠着下山去。
封家庄在这火中真成了一堆灰烬。
琴声幽幽,昌离竖着耳朵听着,他山路走到一半,就听见琴声。弹琴的人内力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