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八年,每月一封,月月不断。颜睿想不出来当年风语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
下的这一封封信。在没有半点回应的时候,月月不断。他不敢看,看着那些信,就似看到曾经的往昔。平淡的话语,却会让他有落泪的冲动。
今日,颜睿却是一封封取出,一封封细读慢品。一封封信,似是一幅幅晕黄美好的图画。那里有新婚的妻子对远离上战场的夫君的担忧与期盼;有得知孕有佳儿时的开心喜悦;有得知远行的丈夫纳妾的幽怨;有获知夫君遇险急到早产的担忧;有难产后对丈夫的谅解与宽慰;有对新生孩子满满的爱意与让丈夫为儿子命名的期盼……直到最后,没有收到丈夫只言片语,弥留之际,也只是对没能在守在家里等到丈夫回来的歉意,对已经封侯的丈夫只愿平安的祝愿,以及希望夫君对年幼的儿子多加照顾的微小的愿望……
颜睿泪流满面。男儿有泪不轻弹,颜睿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只是,此时,他怎么能不落泪?他错过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子……那个原本是他妻子的女子,上天把他们用红线相牵,只是,他没有珍惜,终是错过。
半晌,颜睿起身,抱着盒子,蹲在地上,前面,是燃着的炭盆。颜睿慢慢的,却又决然的把那封封书信放入炭盆中。火苗迅速的蹿起,快速的蚕食,燃化成灰。
信一封封的烧去,颜睿眼中有愧疚,有释然,更多的,是祝福。颜睿今生束缚了你,红线错牵,良人不在。只愿烧去所有的牵挂,你在奈何桥旁,不要再等待,愿来生,你能得到颜睿无法给你一切!
☆、第二十三章
颜睿决定去娶一个宗室女来平衡。一旦下了决心,颜睿就不会再去在意其他。只要走下去就好。所以,他很快就安排好求娶了瑞颖长公主之女翊宁郡主。翊宁郡主因为祖母、父亲接连去世耽误了,现已二十一岁,算得上是老姑娘了。现在配颜睿却是刚好的。
只是,在颜睿接到赐婚的旨意之后,又却接到了颜沐外放到山东高青县当县令的旨意。此时,颜睿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用震惊愤怒来形容。
颜沐回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没顾上喝一口水,就被颜睿派来的人叫到了颜睿的书房。
颜沐进了屋,还没来得及行礼请安,就听到一杯茶杯向自己砸了过来。颜沐也不躲,任由杯子把自己砸得一脸血,热茶混着鲜血顺着脸流下来,可恐之极。
颜沐却是丝毫未动,继续着原本的动作,跪地行礼,叩首:“沐儿给父亲请安。沐儿不孝,父亲尤在,却要远行。让父亲伤心伤。请父亲重重责罚。”
颜睿狠狠的瞪着颜沐,呼呼的喘着粗气,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股脑把案上的书本笔墨戒尺砚台镇纸都直接往颜沐身上砸。
颜沐任由颜睿往自己身上砸,身上各处都痛,却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不再说一个字。
颜睿看颜沐这个样子,更是生气。上前两步,一脚把颜沐踢翻在地,怒骂道:“长本事了?我上次白教了是不是?‘事虽小,勿擅专’你都给忘了是不是?连‘父母在,不远游’也不记得了是不是?”颜睿边骂边踢,只把颜沐踢到了墙角。
颜沐皱着眉头,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护住头。刚刚有一脚踢到肋骨了,他觉得难受得厉害,不由皱紧眉头。
颜睿骂完,又不解恨的狠狠踢了两脚,才算停了下来。
颜沐在颜睿的怒视下默默的跪直身体,等待着接下来的雷霆暴雨。
颜睿看着还是一脸平静的颜沐,只觉得心都在颤抖。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样一副表情。那个时候他对他没感情,无所谓。只是,过了接近半年,他对他已经越来越在乎,甚至超过了对颜源的在乎。可是他呢?还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样子。似乎什么都进不了他的心。以前,他觉得颜沐对他孝顺体贴,现在,他却只觉得他对他没感情般照着‘孝子’的模版在做。对他宠爱,他不觉得开心欣喜,对他厌恶,他依旧孝顺体贴。似乎在他面前,颜沐这个人,整个就带了一个面具。那个面具的名字称为
‘孝子’。
颜睿看着仍然无波无澜的颜沐,简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觉得心力憔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颜沐。他不明白颜沐想要什么。父爱?看他对自己的样子,根本在在乎。世子之位?他现在这个时候出京,几乎跟放弃了一样。荣华富贵?他压根不在乎的离了京城去了山东的小县城。高官重臣?他宁愿离了翰林院,选择当县令……
想到弱点,颜睿就想到了颜沐唯一一次失态的时候。是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他怎么能利用已经逝去的妻子呢?就算他不在乎,沐儿一定在乎。只怕到时候,才真的是无可挽回吧。
他能感觉到,颜沐是个好孩子。是因为他对京城众势力半点也不了解,是因为他在京城没有半点根基,他才选择留下来的。否则,在他踏入京城的那刻起,他就可以选择离开了。
颜睿闭了闭眼,弯腰,扶起仍然无声无息端正的跪着的颜沐,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沐儿,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我知道你可能怨我、恨我。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好好重新开始好不好?”
颜沐看着他,眼神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苍凉与绝望。他轻轻笑了笑,云淡风轻。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道:“父亲,这句话,您晚了八年。”
八年前,从母亲去世那刻起,他就注定不能给予回应。
颜睿看着颜沐,直觉有什么东西在逝去,握紧颜沐的手,慌忙道:“不晚的。我们重新开始……”
颜沐看着颜睿,轻叹摇头,轻声道:“您什么都不知道……”
颜睿摇头,沉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和你娘这些年来肯定过得不好。我知道的。你娘去后,你独自一人在京城,更是举步维艰。我都知道的。对不起,沐儿,那个时候爹爹没有给你支撑,没有给你安慰。对不起。沐儿,只是,给爹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颜沐却还是轻笑着,看着颜睿,摇摇头轻叹道:“您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您根本就不知道,娘亲去世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您不知道娘亲是被叶家人活活毒死的。不知道,那时圣上明明知道却不做任何保护。不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多好啊。我也多想不知道。
您不知道,我不会责怪。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居然是在那个姓叶的女人身边?为什么?到了最后你还把那个姓叶的女当成爱
人在疼宠?您知不知道,您的结发妻子,就因为那个女人而死亡?您知不知道?就因为那个女人生了您的儿子,所以他们致力于害我于死地?您知不知道,他们准备杀了我后再害了您,然后整个颜家都会是您疼爱了十几年的那个宝贝儿子的。然后整个颜家军就都会掌握在他们手中?您甚至忘记了她的忌日!
您不知道,您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您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就是他们要谋夺颜家军的直接原因。您不知道,他们就是搭在您脖子上的利剑,随时能要了您的性命。
颜睿被颜沐这话吓得狠狠一跳。眼中都是惊惧疑惑,紧紧抓着颜沐的肩膀,颤声问:“你说什么?你娘不是病死的吗?”
颜沐看着颜睿轻轻一笑,温和道:“娘亲自是病逝的。父亲多虑了。”
颜睿一愣,一时分不清颜沐说的是真是假。不知该做何反应。
颜沐恍过神来,果然他已经开始动摇了。是因为前几日母亲的忌日吗?他恨不得父亲也知道真相,和他一起痛苦吗?还是,父子,血缘,他还是不能放下?没关系,那刻骨的仇恨,他更放不下;那眼睁睁看着母亲去世的无奈,他更放不下!至少,现在,他绝对放不下!至少,现在,他不能容忍自己去接收父亲给予的温暖!在他刚忘了母亲的忌日后,他无法那么快就忘记。或许,母亲不会在意,但他在意。或许,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为母亲报了仇后,时间能改变一切,他能够释怀。但是,绝不是现在!更何况,就算为了父亲好,他也不该再和父亲亲密下去。若是他报仇不成,不是连累父亲吗?
果然,他还是这么虚伪。明明是自己不愿意接受,还要找出对对方好的借口来,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样子。
紧了紧握成拳头的手,顶着颜睿探究的神情,颜沐移开眼,淡淡一笑,不带任何感情,轻道:“父亲不必多想了。是沐儿不好,没有跟您商量,就擅作主张。只是,沐儿私心希望自己能为百姓做一些事。您若是生气,就狠狠打沐儿一顿出出气。”
颜睿轻轻一叹,看着颜沐,却是异常认真的询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看到为父娶妻?”
颜沐一愣,随即摇摇头,轻笑道:“父亲多虑了。沐儿还不至于如此任性胡闹。更何况,其实,沐儿希望您和新母亲尽快诞下嫡子。”
闻言,颜睿皱眉,不解:“为何?”
因为有了这样的孩子,圣上才会真的费心护住您
。因为这样,圣上为了让颜家军落到叶家手中,才务必会在孩子长大之前护住您。因为,再恼,再恨,您,始终是颜沐的父亲。颜沐希望您,能够幸福快乐,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哪怕,这些都不是颜沐能给予的。
颜沐轻轻一笑,却是豪气万千的看着颜睿的颜,傲气道:“因为诚国公也好,靖北侯也罢,都是父亲您挣出来的!沐儿不信没了这些祖荫,沐儿就不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第二十四章
二十年后,颜家练武场
颜睿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还很好,正在教者小孙子颜枫习武。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颜睿回头,正看到颜沐带着小儿子颜涛和大孙子颜梓过来。
远远的,颜睿就看到才三十六岁风华正茂的颜沐在阳光下整个人温和如玉,笑得如沐春风,让人心下舒畅。
彼时,颜沐已经是内阁首辅,被尊为文臣之首。而颜睿的小儿子颜涛,更是对颜沐的话奉若圣旨。自见了颜沐,就弃武学文,于三年前得了探花。颜沐的大儿子今年十七岁,是今年科举。不知是不是圣上故意的,也是得了探花。而颜源,确实没有只是考了进士,却没有入朝为官。只是在书院当着院长。他的性格,就算再长大,也仍不愿意接近复杂的官场。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叶家竟然在十年前,被发现用巫术取天下之精气,来奉养他们家的‘凤凰’之气。所以,几百年来,只有叶家出后族。背查出之后,叶家更是立即起兵造反,准备谋反,觊觎帝位,准备肆机把天下再次卷入战乱之中。然后,被今上率兵镇压。
一时之间,叶家被战乱后正喜平安的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叶家很快被治罪。之后,树倒猢狲散了。与叶家联姻的世家人人自危,却各扫门前雪。
当年颜沐离开后,颜睿想了很多。关于叶家的作为,细细揣摩,虽没有完全清楚,却也猜到了七八分当年叶家对颜沐母子的作为。后来,更是有颜沐的那位表哥风琏回来后对他说了很多这些年的处境。
后来,颜沐十年未归。颜睿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直到叶家倒了,他才回来。已经成亲,有了孩子的颜沐,似是放下了很多。不久皇帝禅位,新帝启用新人,颜沐被重用,之后便一路扶摇而上,直到现在的首辅。
只是颜沐不说,颜睿也能猜到几分。叶家的败落,跟颜沐和那位新帝有关。颜沐跟那位新帝,更是应该很早就认识了。
因为那位新帝,原本不是太子,甚至原先不是现在太上皇的儿子。而是太上皇的兄长,先祖的废太子的儿子。
只是那些都已经没关系。颜睿只知道,沐儿,他的儿子回来了。不会再离开。就够了。他盼了几十年的一家团圆,平安喜乐的日子,终于来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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