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我们要到了。”
一直沉默着的琴徊今天第一次开口。
两个人看了看四周,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丛林。
这里的地势蜿蜒,植物朝向阳光的方向缓慢生长。像一条巨大的长龙,回旋盘绕,看不到终点,却知道它在一直向上,似是要绵延至天的尽头。
隐约有水声。不过并不用费心去找。长毯会带着他们找到方向。
丛林中茂密生长的植物像是阻碍的荆棘,划过衣衫。 有走了许久,突然路峰一转,前方呈现一片荒芜。山顶之上,云雾缭绕,那连接天界的水自上方厚重的云中而下直直扎进潭里。
“就是这里……”
盛衣喃喃自语。
他们跳下长毯,随后霄刑回神小心翼翼的将不瑶抱在怀里。
“元始天尊怎么说的来着?”
“将水盛在这对玉盏之中,将血滴进去互相服下。”
琴徊说道。
“就这么简单?”
霄刑挑眉问。
“那你还想怎样?”
盛衣问道,说话间已经持着玉盏走到潭水边。剔透的盏壁与溪水相容,仿若自然而然的切合在一起,然而却也是无形,溪水滑进盏底瞬间变得雾气蒙蒙,让他想起似梦非梦的天界祥云。
“还真是奇妙。”
盛衣说。几个人闻声都围了过去。
盛衣划破自己和不瑶的手指,将血液滴落其中。
“为了你们的幸福——”
盛衣率先举杯,看着霄刑笑道,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霄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起不瑶的身子,将杯子抵在她的唇边。
意式一瞬间的恍惚,他感觉心脏被猛地拉扯,那些记忆,那些情绪,甚至是身体内深藏的气力都一点一点的被拖至体外。随之而来的更加猛烈的回归。
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体会到了一些陌生有熟悉的感情。
这些都是不瑶的,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爱和记忆。
……
……
昔日的蓬莱小洲,曾经属于一群张扬跋扈的妖精。
而她只是一只黄鹂。
她记得那一日,乌云密布,似乎就要下雨。
“不瑶,你听说了吗?有一群很厉害的妖精打败了南方的狸族!”
“天帝都不在了,妖精内部怎么却斗个没完?”
“这谁知道啊……不过妖王的选拔似乎就在最近,该不会……”
那时候,天帝堕天,妖族一时群龙无首,一度闹得是个妖精都想称王的局面。不过对于不瑶来说,似乎这些都与她无关。她是个懒散的妖,每天修行,赏景,虽然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但是她的心底却并不寂寞。
“喂,你!”
突然一个清澈的嗓音□□来,打断了不瑶的思路。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人面容绝艳,眼角一尾孔雀羽毛华丽妖媚。
只见他邪魅一笑问道:
“你这妖精生的绝美,叫什么名字?”
不瑶皱起眉头说:
“凭什么告诉你。”
她最讨厌这种自大的性子。
“你这妖女还真是嚣张啊。”
男人哼了一声说道。
“我只是见着什么人就说什么话罢了。”
“你!”
正欲开口,男人身后一个身影上前道:
“霄刑,你这么粗鲁可不好。”
不看还好,这一看,便让鹂不瑶彻底移不开视线。
这人一颦一笑淡若清风,眼眸之中星光流转,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错觉一种温柔。
“盛衣你笑个屁啊。”
“你这么性急,人家姑娘会不高兴的。”
不瑶看着他问道:
“你是来劝和的还是来帮忙的?”
盛衣闻言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都不是。”
随即转身拉着霄刑的胳膊说:
“这一处地方山明水秀,我很喜欢。”
他侧着脑袋看了不瑶一眼,继续道:
“想知道你的名字,那有何难,若我要了这个地方,你的一切,我自会知道。”
……
……
意识缓缓苏醒。盛衣睁开眼,此刻不瑶的黑色眼纱已经摘了下来。
“你们俩总算都没事!”
霄刑松了口气道。
盛衣抬眼,对上不瑶担忧又难过的视线,那些记忆最终成了两人共存的东西,无论宝贵的,绝望的还是危险的。
他看得到不瑶的过去,也看到了不瑶所说的,关于她和寒莲的种种联系。
“带着不瑶走吧。”
盛衣说。
不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霄刑,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眼中夹杂了些许迷茫,但是盛衣知道,他的想法已经传达给了不瑶。
只见她看了看众人,最终将实现落在了琴徊身上。霄刑过来扶她,却被她挡了一下。
“盛衣……”
“走吧。跟霄刑一起离开。”
不瑶咬着嘴唇摇头道:
“盛衣,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自有分寸。”
盛衣道。挥了挥手示意霄刑赶快执行计划。
“你们在说什么啊?”
黎炎在一旁一脸茫然的问道。
“盛衣你别傻了!你刚才明明已经从我的记忆中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不瑶,够了……霄刑,快带她走,我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回'终'
第四十七回
不瑶最终还是被霄刑带走了。虽然耗费了一些时间。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片刻,转身走向琴徊。
瀑布的水声飞扬,连带搅动着风。三个人的衣摆和长风不住飘动,像是宁死也不愿安静下来。
“为什么?”
盛衣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琴徊愣住,一旁的黎炎也是一脸疑惑。
“盛衣你说什么呢?怎么换了一道魂魄你傻了?”
黎炎问道。
盛衣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不瑶透过寒莲看到的那个人——和寒莲一起站在三十三重天外的那个人,是你吧。”
盛衣始终盯着琴徊。一旁的黎炎闻言顿时一阵愕然。
是琴徊?!居然是他!
这么说,琴徊从始至终都知道一切,甚至是……参与这一切……
“不错,是我。”
琴徊一脸平静的看着盛衣,神情熟悉又陌生。像是透过那远古的记忆依稀传来。
“所以,为什么?”
“……”
琴徊抿着嘴没有吭声。
“看来是我看错你了。”
盛衣笑着摇头道,失望溢于言表。
“盛衣……”
“把话说清楚之前,你别碰他!”
他欲上前,却被一旁的黎炎一把隔开。琴徊身子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衣衫滑进水里。
一瞬间,天幕起了变化。无数场景喷涌而出。三个人回过头,盯着那些画面沉默不语——
那是只有在盛衣的记忆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关于那人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一朝一夕,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盛衣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料到竟会如此。他曾设想过千万种场景,设想过千万种解释,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那人的画面,出现在琴徊的轮回命数里意味着什么,盛衣根本不用听任何解释也清清楚楚。
他突然晃神,想起与他相遇的种种。
想起琴徊离开的前夜,他站在院中与他对望。想起南天门外,两人抑制却深情的亲吻。想起这些天在一起的种种,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
……我不愿听你是为了我。因为我知道,能让你改变的人根本不会是我。
……
“寰阳上仙……”
琴徊慌忙的抬起眼看着盛衣。后者却只是不住的笑,笑的满脸苦涩,笑的满脸薄凉。
他说:
“你不只是寰阳上仙。你还是琴徊。你还是……”
你还是他。竟然是他……
“盛衣……”
“我突然理解你为什么要和寒莲联手。你只是想要回洛书与河图,仅此而已。既然这样,你可以明着跟我说啊。”
“盛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怪你。因为这是你的本性。”
盛衣果决的说道。
“如果你只是琴徊,也许我会怨你。但你不是。再也不是了……”
琴徊闻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盛衣继续道:
“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老头子说你是我的劫难。如今看来,你确实是。从以前到现在……即便我涅槃重生,即便你轮回转世。最终我们还是遇见了,逃也逃不掉,忘也忘不了。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你才接近我。”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琴徊皱眉大声说道:“我恢复记忆是在归位之后才发生的事!我根本没有想到——”
“别说了琴徊。”
盛衣打断他。
“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你没有阻止南宫被攻陷,没有阻止赤笙宫被毁掉,没有阻止你曾经的子民被天兵屠杀,你甚至都没有去救你曾经的部下。”
盛衣一字一句的说着,而琴徊只是抿着嘴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之后,他低声说:
“我以为经过这些年你会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天地的统一。”
“不,琴徊。你只是为了自己。”
盛衣说。
他忘不了那时,这人看着他,亦是用无比清晰而决绝的口吻对他说:
……既然你和太上老君如此投缘,那我就送你去玉京山修行吧。
如此独断,不容他有任何辩解和怨言。
“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任性!”
琴徊问他。
盛衣不语,只是看着他,直直看进他的眼里。神情如此熟悉,像极了他还未褪去原型的模样。记忆中,盛衣总是这样看着他,认真而直率,仿佛这天地都在他的眼中,而他甘愿在这样的天地里栖息。
此刻,此般光景,琴徊的心中突然一阵澎湃。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道:
“盛衣,跟我走。只要你回来我身边,之前的一切我们都不追究了好吗。”
他期许他,迫切的需要他。所以这辈子,即使经历轮回,从天帝变成凡人再变成上仙,他依旧遵循着他的气息而来,渴望他并且找到他。
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他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自己的执念,也许曾经的自己身为天帝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但是如今,他在弥补他,竭尽全力的宠着他。即使恢复了记忆,他依旧任由他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只要是能够抚平他心中深深烙印的那一场梦,他可以做出任何让步,包括自己的身体和心!
这些难道你都感受不到吗?!
“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盛衣淡淡说,然后转头看向黎炎道:
“黎炎,带我走吧。”
他不想说下去。不想和他有任何纠缠。
然而——
“走?!哼,我看还是别想了。”
一道男音突然□□来,音色冷澈,像是封冻多年的冰雪。
几个人闻声看去,就见玉华天君和寒莲不知何时已经赶到,身后的天兵和寒莲的巫族将士已悄然将这天潭围的水泄不通。
“你们来的还挺快。”
黎炎冷哼一声道。
“黎炎,我念你是巫族的后裔,只要你现在醒悟,我既往不咎。”
寒莲高高在上,此刻垂下眼看着他说道。
“既往不咎?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吗!本大爷可不吃你这一套!别说是这天下,就是想统一巫族,只要有老子在,你想都不要想!”
寒莲勾起嘴角笑道:
“那我们就试试,试试看最终谁才是对的。”
说完,他看向盛衣,眼中的光芒暗自攒动,他说:
“盛衣,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又何必让自己变得这么执着。”
“我的执着都是因为你。”
“承蒙错爱。”
盛衣说道。突然衣袖一挥单脚用力,整个人从容一跃站在了山崖边。
“盛衣你干什么!”
黎炎急声问道。欲追过来,却见盛衣手指一探,有什么东西在黎炎脚下炸开,让他停住步子。
“这已经是我积攒了这些天仅剩的一点点妖力了。”
他扬起嘴角笑道。天上浮云流动,此刻日光一点一点割裂了苍白,也许正因为此,盛衣的笑容才突然变得如此动人,即便是记忆中,也有着万年也换不回的静好。
“你们相聚在此,将我和我的同伴们逼到如此境地,只是为了那两件东西罢了。”
他看着周围的身影轻声说道。
“不用再费心寻找河图了。你们晚到了一步,就在昨日,我已经寻到了它。”
说着,他抬起手,手心中微微浮起一团金光。光芒发散开来,突然上方的空气一阵翻涌,洛书河图出现在手掌的上方缓缓浮动。
盛衣抬手将之抓住。
他看了看寒莲,又看了看琴徊。两人的视线定格在他的手上片刻不曾离开。
琴徊,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还是这天下。
罢了……
盛衣想。也许从始至终都不过如此而已。
“我曾经想过,”盛衣看着琴徊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找到了这两样东西,我会在涅槃之时,将它们托付给你。
因为你是琴徊,即使知道它们是何等重要,你也不擅自使用。因为我所知道的琴徊根本不屑。”
盛衣说着,突然停下来。他的喉结来回滚动,似乎是要将此刻内心的情绪尽数咽下,藏进这具已经枯竭的身体变成一个秘密。
琴徊的眼睛渐渐红了。但是盛衣没有理睬,他继续道:
“它们似乎总能带来灾难。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它们消失在这世间岂不最好!”
盛衣将手指至于唇见,吹响一声哨子,就见一个巨大的阴影迅速在地上蔓延,众人抬头,只看到黑色的羽翅平平的舒展开来,掠过他们的头顶,盛衣看着鹏鸟临近,抬手将洛书与河图用力掷入空中。鹏鸟张开嘴,敏捷的将其衔住。
“抓住它!”
寒莲突然喝到。但是已经晚了,只见鹏鸟在盛衣头顶盘旋一圈,之后快速的飞走了。
盛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寒莲惊慌的表情,之后将视线转向琴徊。这一眼他看的如此认真,如此专注,似乎是要将他的脸镶嵌进自己的生命里。
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