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到四楼。」凌驾道。他觉得自己忠实的保镖兼友人担忧过度。原本受了大概得花半年才会好的伤,现在却已经复原到除了偶尔会头晕但能自由行动的地步,冥界人的自我治愈力真是惊人。
「我会推你去。」阿元双手放在轮椅后面的把手上。
「唉……好吧。」凌驾只得同意。
轮椅到了电梯口,阿元突然道:「这几天以来才发觉,你不是个简单人物……会不会太晚?」
「算我拜托,如果你也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凌驾手肘靠着扶手处,手掌撑着自己的额头。
「你连传说中最凶悍的平正王大人也收服了。」
「这可不是什么跟皮卡丘一起的大冒险,而且辉夜很单纯,也并非不通情理,只是没人敢跟她讲。」
「光是有『敢跟她讲』的勇气就很了不起了。」阿元在辉夜底下待过,对于没人『敢』提出意见的原因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电梯门开,阿元推着凌驾进入。里面已经有人,女人。
这个女人打扮奇特,她身着一袭全黑洋装……或者该说,她身上的肃穆气氛,会让人觉得那是丧服。
「你怎么啦?」黑洋装的女人怜悯的望向凌驾。
「有点贫血而已。」凌驾回答。
「你在阎魔厅……一定很辛苦吧?」黑洋装的女人用着一种更悲哀的语气问。
「嗯……说不累是骗人的,但阎魔也不是说都没在做,就工作量比起来,他的要比我多好几倍。」
「喔……天啊……」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条黑色蕾丝手帕掩在嘴前,眉头皱的好像快哭出来。
「呃、你……」凌驾要安慰她也不是,要放着她不管也不是。
「我是掌劫司的黑鸢……」女人悠悠的道。
「是六大司之一。」阿元凑在凌驾耳边告诉他。
「那你跟青柳、真白他们……」凌驾对他们都还印象深刻,寿命司的青柳是在最初到枉死城外接自己的小男孩;恩怨司的真白则是负责主持新人考试以及通过者分发的人。
「我们一起工作。」黑鸢不知为何叹息。
这时四楼已到,电梯门开启。凌驾有礼的对黑鸢点头,「那我们先走了,请帮我跟其他人问好。」
黑鸢的眼神依旧悲伤,她默默注视着凌驾的身影,直到电梯门关上。
「真是让人紧张啊……那种突然激动起来态度……」凌驾道。
「虽然说是六大司,可是现在却少了一个呢。」阿元推着轮椅往前,连问都不必,自然是去五官王的办公室。
「少了一个?」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从我在这里开始,六大司的确就是只有五人,好像是少了授生司的样子。」阿元说。
「那他原本的工作怎么办呢?六大司的地位跟十王差不多,肯定也有很多事情吧?」凌驾问。
「也许其他五人均分他的工作。」阿元猜测。
他们到了五官王的办公室前,在五官正要用手去推门的时候,大门却往后两边敞开。
「凌驾!」
「凌驾先生!」
夏秋姊妹飞奔过来,阿元却抢先一步挡在凌驾前面说:「两位好小姐,他现在的身体禁不起撞。」
「喔……」小秋失望的垂下头。
「喔……」小夏跟着妹妹一起垂头。
「对了、」小秋抬起头,眼里水汪汪。
「我们担心死了!」小夏已经滴下泪。
「听说你给平正王大人给揍了!」
「又把我们五官王大人给甩了!」
「……拜托你们去给客人泡茶好吗?」两人的主子一只手抓着钢笔,另一手插到自己的灰发里去。
「『好吧,五官王大人。』」两人一溜烟离去。
「怎么了?」五官如同往常一样关心道。
「来谢谢你的鸡精。」凌驾说。阿元将轮椅推到五官的桌前。
「实在是不用特别为了这种事来道谢,你该好好休息。」五官淡淡的叹了口气。
阿元则想着:我也很想劝他如此。
「嗯……还有别的事。」凌驾迟疑了一下,「那天对不起。」
「……何必道歉呢?」五官低下头,在福利会的节庆预算上批了几个字。
「我所想的,跟你所想的……也许有很大的落差。」凌驾谨慎的用着措辞。因为五官是很敏锐的人,也许任何一点点不经意,都会伤害他。
尤其肯定对方是爱着自己的时候。
「我……并不想逼迫你,如果你觉得很烦,那就尽量离你远一点,这样而已。」五官没再抬头,就这样边批公文边讲。
之前他跟凌驾说话时并不会这样,他会好好看着对方的脸。凌驾猜,也许是五官现在不想让自己看到是用什么表情在回应的。
「我并不是讨厌你。」凌驾从轮椅上站起来。阿元对主子的行为只有在内心叹息的份。
五官停笔。
「我怕你难过。」凌驾将双手撑在五官那张足以当成艺术品的雕花木桌上,「所以觉得要是我往后也想不起来,时间越长你只会越痛苦。」
五官只颤了下笔尖,打算继续写下去,凌驾却在那之前压住对方那只握着笔的手。
「秦广早上稍微跟我谈了一些事情……」
「他叫你来的?」五官的声音带了点怒意。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是来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会尝试着从你身上,去面对『过去的我』,既然你都已经忍耐了好几百年,应该也不差这一点点才对。我改变主意了,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人,甚至如果你不想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
阿元真想拉拉凌驾的衣角对他说:这听起来实在不太像是为了增进友情的台词。
「把头抬起来看我,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凌驾问。
喂喂……这位可是伟大的五官王大人耶……阿元在后头坐立难安。为什么凌驾总是极其自然的对待十王像对平辈一样呢!
「凌驾,我……」
「茶、」小秋一只手抓着玻璃杯从右边挡在两人之间。
「来了!」小夏一只手抓着玻璃茶壶从左边挡在两人之间。
「凌驾先生,」
「要对我们的五官王大人好一点。」
「否则的话……」小秋把玻璃杯塞到凌驾手中。
「否则的话……」小夏从玻璃壶中倒出茶。
「再闹的话,我就叫人把你们的嘴巴缝起来。」
五官说完,姊妹两互相拿手按住对方的嘴,马上一脸惊恐的躲到一旁去。
「真有趣……我说她们。」凌驾见五官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便自己将头放到跟五官同样高度的位置。
「有她们在会很吵。」五官被凌驾按住的手微微发抖,发觉凌驾一直凑过来,他的脸几乎都要贴到公文上。
「……你现在正在闹别扭吗?」凌驾看五官连耳根都红了。
「不要问……」
凌驾抽回手,然后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红色的纸放在五官桌上,「这是鸡精里头附赠的奖券,我好像抽到孟婆亭的套餐免费招待券两张,有空的话一起去吧,我还没去过。」
「……我才不要。」
「那你就拿去丢掉吧。」凌驾将手中的温茶一饮而尽后把杯子放在桌上,回头对阿元说:「我们回去。」
「请上车。」阿元故意道。
凌驾乖乖坐回轮椅上。
☆
「这种时间还跑过来,真的没问题吗?秦广王大人。」阿元一开门,秦广就像虚脱一样挂在阿元身上。
「问题大了,可是我还是要来。」秦广疲累的感觉尸兵身体上的冰冷。「这里已经变成我的避难所了,因为你不必睡觉、而且又是下属,所以就算吵你也无所谓。」
「那么先进来吧。」阿元说。
秦广像蛞蝓般缓慢的拖着身子移动到沙发上,缩着呻吟道:「我饿了啊。」
「冰箱还有早上你送来的鸡精……四物口味。」阿元猜凌驾一定不会去碰那个。
「你要是拿那个给我,我就要哭了。不、应该说这整个月我都很想哭,为什么事情总是这么多呢?而且年复一年,永无止尽。」
「今日的特别料理是寿司卷。」阿元走到墙角的冰箱前,打开后拿出一个保鲜盒,又走回客厅桌前。
「你知道我会来吗?」秦广问。
「不、这只是在餐厅多做的,拿回来看凌驾想不想吃,结果他先睡了。」阿元老实的道。
秦广打开保鲜盒,寿司卷有两种口味,鲔鱼洋葱跟萝卜蛋。秦广塞了一个到嘴里,含糊的问:「真奇怪,你的手艺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杀人?」
「会做菜跟会不会杀人,可能没什么关连性。」阿元回答。
「你知道吗?会成为厨师的人,在本质上是最尊重生命的,要怎么做才不浪费食材,要怎么做才能让食用者得到满足,这是很重要的课题。因为有什么生物牺牲了性命好让猎食者存活,当厨师最先学会的是感恩。」秦广望着阿元:「你不是吗?」
「我……其实非常喜欢,女朋友她吃到好吃料理时的笑容,当时我自满的想,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能让她笑的这么开心了吧?可是有一天,另一个男人居然也能让她笑的如此开心……甚至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快乐……」
「无法忍耐吗?」秦广继续吃着。
「对,无法忍耐,心中的怒火无处可泄,我拿了惯用的菜刀冲进房间,割开那个男人的喉咙,就像在放鸡血一样,然后那个女人哭了。那眼泪是为谁掉的我很清楚,所以心一横,刀刺进她的肚子。」
秦广听完后,没有任何责备的表情。在地狱的受刑者会在此待到惩罚结束,在阳世伤害他人的份,都会在苦刑中一分一毫的讨回来。
因此在这里没有谁会特别再去怒骂罪人们,毕竟只要来到这里,就谁也逃不过。
「我没当过人,所以不是很清楚你们的感情是怎么运作的,我有一半阿修罗族的血统,所以阿修罗族好战的部分经常在我耳边鼓噪,好烦啊、杀吧!真讨厌、战斗吧……即使如此,我还是不会这么做。在还小的时候,就只有五官对我最不留情面,一开始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我,但后来渐渐发现,他只是想教我:如果无力改变周遭的话,最好就自己识相点。不管是我、五官、凌驾,甚至其他人,全都有着非得奋力抵抗不可的事……一路走过来,满身是伤的,大家都想学着聪明一点,然而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用最笨的方法。」
秦广吃完了桌上所有寿司,像只满足的豹般窝回沙发上。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叛逆青春期的少年,但实际上成为十王之一,也有了说短不短的时间。
生者与他无缘,但死者却看了百年。不过……跟一个尸兵交上朋友,是头一遭。
「我能问个问题吗?」阿元将双手放在膝上,臀只坐沙发的前三分之一。即使脱离尸兵队,他依旧谨守军人礼仪。
「如果答案太长,也许我说到一半就会睡着了。」秦广笑道。
「五官王大人以前跟凌驾……是什么关系?」
「让你猜。」秦广把手诊在脑袋底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现在已经超过好孩子的上床时间很久了。
「情侣?」
「……实际上,我不晓得。」秦广含糊的道,「谁都没有讲,谁都没有问,谁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凌驾只有唯一的一次,当着其他十王的面对五官说『我喜欢你』。」
「之后……」
「你以为十王很团结吗?才不是这么回事,我们虽然不会彼此妨碍……平正那个事情归在特例就不提了……但也不会主动给予其他人多馀的关心,不是愿意冷淡,而是所有人……都忙坏了。你要追问后续情况?说句实话……除了他们本人之外,谁在乎?」秦广翻了个身,低低的道:「一直到大哥……我是说阎魔,他上任后,十王厅才变的比较可爱一点。不过那个时候,凌驾已经离开。我则是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五官他有多喜欢凌驾。」
「而凌驾现在忘记了……」
「我跟五官说,最好把这件事不了了之。」
「要是你,你愿意吗?」
「要是我,我会直接把他丢到转轮台让他投胎,眼不见为静。五官有时候很傻,不看不代表没想,看到了又会痛……不过对他而言,有看到比没看到好,得不到也没关系。」秦广闭起眼睛。
「得不到的东西……」
「谁也别想得到。」秦广轻轻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是尸兵,而绫过哥为什么是五官王的差别。」
☆
离鬼月只剩下一周。
四处开始出现要过节的味道。
就连摆设被全十王厅的基层员工、基层主管、中阶与高阶主管等投票公认为『最无聊的办公室TOP1!』的阎魔办公室,也应景似的在门的两旁挂上黄底红字的大灯笼,左边是『风调雨顺』,右边是『国泰民安』,中间还被阎魔自己贴了个横批『我要放假』。
不但违和感十足,还有种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在放中元节还是春节的无力感。每次进去自己的办公处抬头看到那横批,凌驾就有种想把它干脆撕掉的冲动……或者黏在自己伟大上司的脸上。
话又说回来,在洋味十足的美国办公大楼办公室入口前挂灯笼,更为十王厅更增加了一种神秘的气氛……别怀疑,就是『神秘』的字面意义。
「阎魔大王!我能请教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吗?」刚从秦广厅又推回一整车公文的凌驾一开门就见到老板大人正在——混。
「天啊,你居然看不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该帮你预约眼科……」
「我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疑问句,但实际上我是利用此种型式的句子来表示我对您的诸多不满,别告诉我地上那堆彩带花又是福利社……」
然后凌驾看到阎魔快乐的拍了拍手。
「那些叫五官自己去绑!」大伤初愈的凌驾连续熬了四天夜,无论何事都能冷淡以对……或者『以为』自己能够冷淡以对的他,低吼着然后把推车上的公文叠到阎魔的办公桌上。
「谁叫你甩了他,看、报复来了。」阎魔一脸无辜。
「我今生今世还没跟他交往过,而且五官才不会做这种幼稚的报复。明明就是你自己要拿福利社的工作寻我开心!现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