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一个封着的陶罐,不知道是什么,上头的签上是说要给阎魔,但并没有写是那个单位给的。
凌驾抱着陶罐来到阎魔身边道:「有人送东西给你。」
阎魔一瞄陶罐,便翻身下了躺椅,「喔喔、我就在想今年的也该来了吧。」
「这是什么?」凌驾将罐子交给阎魔。
「爱心腌梅子,酸到马上能让死人跳起来。」阎魔边笑道,然后一把撕开罐上的红色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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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哥!我来找你啦!」一头盖到鼻前的凌乱头发,身上穿着样式简单的黑色唐衫与同色裤子,手上则抱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糖果零食玩具的男子,站在一栋小木屋前喊。
几秒后,木屋的门开了,一个下巴有些青胡渣,乍看给人豪爽性格的壮硕男人对眼前的人笑开了脸,「阎魔大王?唉呀你这个家伙还是一样这么夸张,手上那堆东西先进来放下吧!」
被唤为钟大哥的男人本名钟云,他催促着阎魔进屋,屋内的构造简单,进门就看见一张四方形的桌子,阎魔走到桌前把东西放下。
「你怎么买这么多?是要给谁吃的啊?」钟云取笑。
「不是我买的啊……」阎魔抓了抓头,我从十王厅那里一路走来枉死城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塞东西给我……」
「唉呀、因为今天是中元庆典第二天嘛,大家都在摆着摊子庆祝呢,而且你又受到众人爱戴,所以送你东西很自然。」钟云从桌上的零食中拎出一套油纸包起来的烧饼油条,「你看、还有人知道你没吃早餐。」
「原来我受到大家的喜爱啊……」阎魔恍然大悟的捶了下掌心。
「喂喂、你该不会一点自觉也没有吧?」钟云苦笑着。
「因为我没感觉啊。」阎魔极其自然的道。
钟云一愣,转过身假装咳嗽,表情却瞬间严肃起来……这小子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对了、今年同样有做『那个』喔。」钟云随即走到桌后的大柜子前,打开后在里头东翻西找。
「『那个』吗?真是令人期待。」阎魔微笑着坐到桌边,伸指戳着从那一堆『贡品』中滚落出的一台竹制小车。
「找到了!」钟云从柜中挖出一个陶罐,回到桌旁重重的摆下,「钟家代代相传的腌梅子!」
「喔喔!」阎魔很捧场的用力鼓掌。
「放了一年,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总之先开在说。」钟云豪气千云的一把撕开封盖,顿时一股腌渍物的酸味与香味顿时充满整间屋子。
「没错!抓鬼世家就是要有这种气势!」阎魔佩服的啪啪啪拍手。
这时屋门突然打开,一个从外表看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堆着满脸叛逆的气息与桀傲不驯的态度,进门就大嚷:「这什么坏掉的味道啊?」
当少年看见阎魔时愣了下,才问:「臭老头你也会有客人?」
「喂喂、死小鬼我告诉你,这位可是……」
「没关系。」阎魔先抬手阻止,然后转向少年:「我是钟大哥的朋友,你是他新收的弟子?」
「才不是,这死小鬼虽住在我这儿,但就是不肯拜师,仗着有点底子,整天就往山上跑,也不知道在捣什么玩意儿。」钟云挥了挥手,神情有些无奈。
「我现在不抓鬼、以后也不抓鬼,更不属于城隍府旗下,为什么要拜师?」少年口齿清晰,眼里闪着愤世嫉俗的光。
「这倒是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阎魔感兴趣的问。
「我叫遥商,来历却不告诉你。」
「你要我猜?」
「你猜的着吗?」
「我没有不知道的事。」阎魔笑道。
「要是猜错了,你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第二句话。但要我猜对的话,你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父。」
「阿凌、这死小鬼顽劣不堪,很难管教,你又何苦收他?」钟云刻意把『阎魔大王』改成阿凌,就是避免泄露对方的身份。
「臭老头,听你的口气简直就像我非输不可?别瞧不起人了,在不管是十王厅跟城隍府中,知道我是谁的人还没几个呢!行、真给你猜对了,我就永远当你弟子伺候你。」遥商跳上桌沿坐着,腿还一踢一踢的,审查的视线扫过眼前这个邋遢不起眼的家伙。
「钟大哥,我看他很可爱嘛。」阎魔勾起唇,「那我要开始猜了,我说出三项,只要有任何一项错,就算我输了。」
遥商听阎魔的口气很有自信,总算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连忙道:「我看你遮头盖脸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你早从哪里听过我的事,所以三项太少,你至少得说五项。」
「死小鬼!别太过份啦!」
钟云挥拳要往遥商头上打去,阎魔却忙拉住他说:「行啊、就五项。」
「那你猜吧。」遥商倨傲道。
阎魔那对藏在发后的灵动眸子,只是仔细的上下把遥商打量一遍,先是有些吃惊、接下来则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你名为遥商,字玄珒,生日是四月初九。这是第一项。」
阎魔满意的看到遥商吃惊的表情。
「你的父亲为掌管冥界之王高阳帝颛顼。这是第二项。」
遥商的脸色先是变成铁青,后又逐渐转为苍白。
「你的母亲原为西王母座下第一女官,现在却……」
「不要说了!」遥商从桌上跳下,一把揪住阎魔的唐衫衣领,「到处鬼鬼祟祟打探人隐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放肆!」
钟云抓住遥商的手臂后便用力往后摔去,遥商跌倒在地,挣扎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眼里闪着剔透的泪光。
「你不要我说,我就不说,但赌约怎么算?」阎魔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支着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平静。
「……我……」遥商拭去眼角的泪,「叫你师父。」他爬到阎魔跟前,挺直了身子跪好。
「你知道我是谁吗?」阎魔微笑。
「不知道。」
「不知道还敢叫我师父?万一我让你去做坏事怎么办?」
「那我就想办法杀了你,杀不了我就逃,逃不了我就随你怎么办,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遥商说完,头一低,咚咚咚的磕了三次,「师父在上,弟子遥商给你请安。」
「这种拜师词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耶,好新鲜喔!」阎魔像得到什么稀奇玩具似的寻求钟云的认同。
「哎、这死小鬼真是……」钟云一拍额头,满脸无力。
「师父、身为您的弟子,具体来说到底要做些什么呢?」遥商从地上爬起来,眼睛滴熘熘转,俨然就是鼓灵精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嗯、我没收过弟子,我也不知道耶,总之……应该就像是有了儿子一样吧?所以……」阎魔拉过遥商的手,「所以以后我们就相亲相爱吧。」
「你是白痴啊!」遥商看到阎魔那种毫无神经的笑容,怒骂忍不住脱口。相亲相爱?这是什么师父会对弟子说的话啊!
「啊……被骂了……」阎魔搔了搔头。
「你就不能有气势一点吗?被这种臭小鬼骂你都不会说些什么吗?」钟云在一旁受不了的对阎魔吼。
「对……不起?」阎魔歪着头望着新弟子。
「为什么是对我道歉啊!」遥商随即转头问钟大哥:「老头!这家伙到底是谁啊?太奇怪了吧!」
「……这位『奇怪的人』是十王厅的最高领导者,阎魔大王是也……」钟云在这种情况下,帮好友报出名号,不知为何觉得颇丢脸。
「骗人!」遥商反射性的高叫。
「听你如此的不信任,为师情何以堪哪……」阎魔苦笑着继续抓住遥商的手。
「至少你要做点师父该有的行为吧?」遥商急忙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了。」阎魔一脸『我懂了』似的点了下头,接着一把将遥商揽到怀中,并摸着对方的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
「…………」
「噗……哈哈哈哈哈!小鬼你拜到了好师父喔!」
「闭嘴!不准笑啊臭老头!放开我啦!」
☆☆☆
「其实遥商他曾拜在星宿厅白虎七宿的奎宿门下,可惜后来出了一点事,跟其他弟子闹翻了,高阳帝大人这才把他送到我这里来。」钟云眼看桌上的茶也差不多泡好了,便将壶中的茶倒出。
「我刚才用天眼稍微看了一下那孩子,真是可怜啊……大概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吧。」阎魔叹了口气。
「天女不能恋爱,更何况还有了孩子,是重罪哪……」钟云摇了摇头,「说来也是高阳帝大人自己不好,怎能跟天女……而且还是王母瑶池阁的天女……大人总该知道,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吧。」
「那只是因为王母个人的私念而已,因为自己得不到爱情,所以规定旗下的天女们也不准恋爱,这不是很可笑吗?」阎魔嘲弄着,提起杯子将热茶一口饮下。
「阿凌,你说话也得小心点,天条就是这样你也不能怎么办。好在咱们这个阴曹地府,规定跟天庭比起来可松多了,要不绑手绑脚多累呢。」钟云说完,嘻嘻的笑了两声,也喝了杯茶。
「我们的高阳帝大人,他对于那个天女的事情……是不是不闻不问哪?」阎魔突然沉下了声。
「也不是,一开始自然有求情,只是你也知道王母就那付德行,软硬不吃,最后天女投生人世,要回归天道也得好几百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孩子给领了回来。」钟云又替自己二人斟了茶,「遥商很聪明伶俐,你也瞧的出来,要不是他不想学我的招,还真想让他当接班人……嘿、你看我多惨啊,前面收了绫过跟文时,结果全被你带到十王厅去了,假日也不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师父,现在那个死小鬼又给你抢走了……」
「别这样嘛钟大哥,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嘛。」阎魔送出安慰的温柔笑容。
「说到底,你要那小鬼做什么?你堂堂阎魔大王,又不需要弟子来接你的工作,而且你自己就够忙了,哪里有时间照顾他?」
「说不定……下任阎魔大王的位置,就换给他坐罗,一定会是个有趣的阎魔大王吧?」阎魔哈哈笑道。
「别乱讲话啦,历届阎魔交替都很慎重,岂能随便说换就换?而且你是历届以来力量最强的阎魔,要说谁将十王厅的基础打到最深无可动摇,这全都是你的功劳,你所带领的王朝肯定会千秋万世。」钟云无比肯定的拍了下桌。
「这样吗?」阎魔静静的勾着唇,「我倒觉得,十王厅这棵乍看茂盛的大树底下,可能已经有不少根已经腐烂掉了呢……」
「……你……与其说是受外部的影响,还不如说是你自己『内心』的问题吧。」钟云犀利的注视阎魔,虽然对方总是用前发掩盖真实的表情与神态,但他依旧能隐约的感觉到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你喜欢我吗?钟大哥。」阎魔突然问。
「欸?这、呃、就大多数的意义而言……是喜欢没错。」
「我其实……感觉不太到这种事情。」阎魔将手掌摊开,后又紧握,「换得这双天眼的代价是很大的,一开始是逼着自己得无视一切情感、然后说服自己不可以质疑自己的判决、最后则是永无止尽的麻痹,在我心中所存在的感情,一点一滴的被逼着抹杀,伤害与爱、难过与兴奋、痛苦与欢乐……天眼将这些东西归类后放好,一视同仁,从我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万物皆为平等像,毫无起伏,则为『死』。」
阎魔深吸一口气,语调有些颤抖,「我原以为自己够强,便能压抑天眼之力,然而我现在却时时恐惧,恨不得想把眼睛挖出好逃避阎魔的责任。」
「阿凌……」
「不过请放心吧,在一切还没得到解答前,我不会随便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在他之前,我会尽一切的力量努力去做……不这样不行呢。」阎魔啊哈哈的笑了起来。
「阿凌、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你是可以凌驾一切困难的人!天眼什么的,努力不足的话就靠毅力!男人是靠热血活下去的生物!」
「这句话老头子味还真重啊……」
☆☆☆
「大致上而言呢……要当我的弟子,是不必我告诉你要做什么,而是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阎魔在频婆山的山腰上,找到了先前推开自己的怀抱就跑得不见人影的遥商。
遥商没理他,缩着膝盖,把头放在上面。
「我有给你带好吃的来喔,你看、钟家牌腌梅子。」阎魔将一只戳着颗梅子的牙签塞到遥商手上,自己挤到他旁边去。
「走开……」
「弟子可以叫师父走开吗?」
「……………你真的是阎魔吗?」遥商狐疑的问。这跟他所认知的『阎魔大王』完全不同,不管是威风凛凛、亦或是严谨稳重的各种想像,至少……都不会是这种好像迷煳又没个性的模样。
「是啊。」阎魔手上抱着装腌梅子的陶罐,用自己的牙签挑了一个放在口中,「唔嗯、甜甜酸酸的很好吃耶。」
「给我看证据。」遥商低低的说。
「我没带印章出来耶。」阎魔有些苦恼的回答。
「……阎魔有天眼,三千世界都能望穿,我要看。」遥商执拗道。
「好吧……」阎魔像下定决心似的,把梅子罐放在一旁的地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让其他人看过这双眼睛了。」他伸手一拨,撩起前额的发,露出底下一双灿烂金色,如同凶勐肉食性动物的妖异兽眼。
被那双眼瞳所震慑,遥商微微张着嘴,他伸手触碰阎魔的脸颊,「……好美。」
阎魔颤了下身子,放下头发,然后微笑:「你是第一个,没有说它恐怖的人。」
「恐怖?」
「是的、以各种意义来说。」阎魔回答。
「我能得到它吗?」遥商对阎魔露出顽皮的笑容,还有那个让他觉得很可爱的算计表情。
「如果你努力的话,我会考虑。」阎魔伸手摸摸遥商的头。
「我看上的东西,没有一样逃的掉的。」阎魔说完,一口将还拿在手上的腌梅子塞到嘴里……「哇!这是什么!酸死人了嘛!」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啊……」
「你的味觉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