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征战,惨烈无有过于蚁附攻城者。
“陛下有旨,先登上城头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黑甲大汉又一次大声呼喊。
“嗖!”
厉啸破空从城头爆开,一溜黑星眨眼已至面门。
黑甲大汉面色大变,呼喊戛然而止,单凭劲箭的速度及破空声,已知此箭乃第一流高手蓄力所发,所携劲气绝非他所能抵挡,忙不迭翻身躲避,同时气灌手臂,挥剑格挡。
“叮!”
剑刃斩中箭矢锋尖,爆出一溜火星。
大汉浑身一震,然而还不待他心生庆幸,箭矢略一偏折,携着残余劲气,“噗!”的钻进他的左肩胛。
闷哼声中,大汉跌下马去,呕出一口鲜血。
河阴城头上爆开震天喝彩声,一位身着大将盔甲之人满意一笑,放下强弓,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稍稍酥麻的手腕。
后方指挥台处,宇文邕将此幕收归眼底,不由脸色一冷,向台下左右静静候命的诸将呼喝道:“哪位将军识得刚刚那发箭之人?”
好半响,骑在马上的诸将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能够回复,非是目力不及远,没看清对方的长相,而是实在不认识那人……
正当宇文邕不耐烦之时,旁边与尤楚红并骑而立的石之轩提醒道:“陛下,此等上将,绝非籍籍无名之辈,所用弓矢该是刻着独家字号。
只消派人去将箭矢取来,自可知晓此人姓名!”
宇文邕颔首道:“言之有理!
来人啊,去将那箭矢取来……”
自有亲近侍立的骑卒领命,立时疾驰而去。
卫公宇文直道:“皇兄,何必管那人姓甚名谁,反正等会儿破城之时,臣弟必将那人六阳魁首奉上,让皇兄一解心头恶气!”
宇文邕嘴角肌肉微微牵动,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来,强忍着狠狠瞪向宇文直的冲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瞭望着前方酣战的城头。
原本他询问那人姓名,是怜惜那人一身武力和箭术非比等闲,准备瞧瞧是否有可能收归麾下,然而给亲弟弟宇文直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是他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
最让宇文邕有苦难言的是,此刻那人还是敌人,他总不好当着众将领的面大肆夸赞敌人,说自己看重敌将吧?
真要这般说了,不仅打击己方士气,还会让诸将心生不忿……宇文邕不是宇文直那没脑子的蠢货,还没那么傻!
站在宇文邕不远处的阿史那柔然同样香腮抖动,却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忙不迭抬起黄纱水袖挡住朱唇琼鼻,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和精致睫毛扑闪扑闪,美态惊人。
可惜众将领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攻城激战上,除了左侧闲极无聊的石之轩偶然瞧见之外,再无人观赏到此幕。
似乎觉察到石之轩放肆的目光,阿史那柔然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石之轩毫不示弱的反瞪回去,临了转头前还眨了眨眼,放出一波自以为能量十足的电力……
忽觉小腿一痛,似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石之轩扭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尤楚红,却见尤楚红慢慢收回玉足,放入马镫,同时目露嗔怪的盯着他,似乎在说:敢调戏皇后,你不要命了!
石之轩故意瞪大眼睛,露出疑惑之色,表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尤楚红琼鼻一皱,似乎准备冷哼一声,但思及周围众将领皆是武功高手,耳目聪敏,不好惹人注意,只得作罢,但仍狠狠瞪了石之轩一眼……
另一旁的宇文直不经意间扭过头来,正巧瞧见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幕,不禁暗暗嫉恨:尤楚红你个尖人,难怪这些日子对本公的殷切视而不见,原来是勾搭上“裴矩”这虚伪小人!
越看“裴矩”清秀英俊的面庞,儒雅飘逸的气质,宇文直越是愤恨。
他虽然向来自负,但也知道自己身具胡人血统,又不喜读书,因而在长相和气质上远远逊色于“裴矩”这等名门士族的翩翩公子,自然不及“裴矩”讨女*人*青睐。
就连胡人一向自诩不凡的武功,他也同样没有丝毫把握胜过宇文邕金口玉言册封的这位大周‘剑神’。
气闷许久,宇文直忽的眼珠一转,暗暗咬牙:战场刀剑如林,任你何等高手也难以自由腾挪,不比江湖决斗那般进退随心,等下……
一念至此,宇文直大大方方的扭头看向石之轩,故作豪爽道:“裴将军,皇兄敕封你为大周第一高手,单打独斗,本公自知绝非你的对手……
但是,战场厮杀,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本公可不服你!
等下城破之后,你我比试比试,看谁先摘得刚刚那敌将的首级献于陛下面前,如何啊?”
此言一出,众将领齐齐转头看向宇文直、石之轩二人,却都目光闪烁,各怀心思。
“这……一切由陛下定夺!”石之轩面上迟疑的看向宇文邕,心头暗暗鄙视宇文直:你个傻*缺,自己蠢也就罢了,还非要拉着别人跟你一起蠢?
果然,宇文邕脸颊再次抖动了一下,徐徐深吸一口气,忽而哈哈笑道:“也好……皇弟既有此建功立业之心,为兄甚是欣慰,就为你二人做个公证人!”
说着解下腰间悬着的一块儿极品玉佩,举在手中,“这么着,等会儿你们二人谁能取得那敌将首级,朕就将此玉佩赐予他,另外还重重有赏!”
宇文直迫不及待的大声应道:“臣弟遵旨!”目光挑衅的看向石之轩,却掩不住其中若隐若现的阴翳。
“微臣遵旨!”石之轩跟着淡淡道,心中更是鄙视宇文直:见过傻的,没见过比你还傻的,这都将亲哥哥恶心得一改初衷,准备借着我的手狠狠打击你一次……
当然,宇文直打的什么小算盘,石之轩同样门清儿,更准备藉此反过来给他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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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阴城内太守府正厅,二十余文官济济一堂。
除了须发花白的太守高冀端坐主位,闭目冥思之外,其余文官都忍不住在大厅中走来走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听着从城外遥遥传来,仍自清晰无比的喊杀声,不止一个文官不断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河阴城防守兵力虽足,却在数日不休的攻防战之中损失极大,如今城破在即,可他们都知道半个月内别想有援军……
“踏踏踏……”
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卒忽然奔至厅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道:“禀太守,城头兵力不足,将军请太守再次征发城内青壮!”
一个官员拍着腿道:“都征发了三次了,哪还有青壮再征?”
面对报信兵卒期待的目光,太守高冀睁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禀告将军,让他竭力坚守,本太守立马组织人手,征发五百青壮!”
兵卒闻言退去,厅内官员则面面相觑,不解的看向太守高冀。
太守高冀吩咐道:“你等先下去准备一番,等下本太守与你等一齐去征发青壮!”言毕直接转身向着后堂而去。
昏黄的老眼瞅着房梁许久,太守终是长叹一声,动手撤下柱子旁的帷幕,将一头甩过房梁,两头挽成死结,搬来凳子……
第三百五十一章小鱼小虾
“砰!”
河阴城北门终于倒地。
“杀啊……”无数黑甲周军呐喊着从城门洞冲入城内,潮水般涌入大街小巷,衔尾追杀着溃散奔逃的齐军。
“唳……唳……”天空盘旋着两只神骏的雄鹰,时不时以翅膀或鸣叫打出信号,指向某一位置。
石之轩与宇文直隔着两丈许,在主街道上纵马疾驰,不多时就穿过己方步卒,冲杀入逃亡溃败的齐军之中,毫无意外的霎时陷入刀山枪林。
宇文直挥舞着长戟,灌满霸道劲气,以崩、弹、挑、拨等种种精妙手法将袭来的各种兵刃一一格挡反击回去,劲气横空,顷刻间四周便绽开多多血花,硬生生从齐军溃兵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等浑身溅满敌军鲜血的他,以眼角余光瞥向两丈外的石之轩时,却是暗暗吃惊于对方在战场上的狠辣老练。
但见石之轩在马上灵活探身,三尺铁尺疾挥,化作道道漆黑残影,却并不迸发多少劲气,亦极少费力格挡。
仅是凭着出神入化的剑术,每每抢在敌军兵卒的兵刃及身之前,铁尺或挑或划,率先击中敌人的印堂、太阳穴、咽喉、心口等等脆弱要害。
于尺尖触敌肌肤的瞬息间劲气微吐,以最省力而又迅猛的方式击毙敌人,更使得敌人挥出的兵刃半途无力,再难以为继。
以攻代守,亦或只攻不守,至此无以复加矣!
敌军丧命时绽放的血花虽然不大,甚或根本没有见血,然而四周的敌军如风吹麦浪般成片跌倒,再无爬起之可能。
石之轩一身银甲罕有血污,控马踏着层层尸体前行,看似速度并非很快,却另有一种闲庭信步般的匀速悠哉,长驱直入。
如斯精奇剑术,如斯恐怖掌控……宇文直倒吸一口凉气之余,又对自己避开与他正面较技的英明举措而暗暗庆幸。
“唳……唳……”
鹰啼声从高空洒下,雄鹰羽翅一转,偏离了主街道,向着地形复杂的密集小巷而去。
哦?那敌将发现的鹰儿的窥视,准备窜入小巷以避开鹰儿的视线么?……石之轩暗暗嘀咕一声,策马从一个十字路口冲入,偏离了大部分齐军熙熙攘攘溃逃的主街道。
宇文直望着他没入小街道的背影,嘴角流露一抹儿冷笑,手中长戟爆开重重戟影寒芒,杀退周遭的齐军,同样窜入另一个小街道。
眼瞧着前方的巷子越来越窄,障碍重重,石之轩唯有取下马鞍上的强弓、箭筒背在身后,提着连鞘铁尺,弃马跃上屋顶,根据鹰儿的指示,凭着轻功追向那个逃走的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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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后堂。
“砰!”
矮凳翻倒,布条霎时绷紧,勒住了老太守的脖子。
“呃……”
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干瘦的身躯便给晃晃悠悠的悬在梁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
呼吸断绝,气闷感紧随而至。
眼看他舌头伸出,就要窒息而死,一道银纱倩影倏地飘忽而来,挥袖在悬梁的布条上轻轻一拂。
“嗤……蓬!”
布匹撕裂声中,老太守一下跌落在地,“咳咳咳……”喉咙难受得咳个不停,老泪纵横,身子哆哆嗦嗦,一时间无力动弹,但他还是竭力扭头看向那身形姣好的女子。
“咳咳……你是谁,为何阻我殉城!”
女子转过身来,并未答话,而是素手将提溜着一块金牌放到老太守眼前,厉喝道:“河阴太守高冀接旨!”
老太守神情剧震,脸色一阵变幻。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想死,可他身为北齐皇室高氏一族的旁支,一大家子儿女子孙都在国都邺城,一旦他投降敌国,家人绝无幸免,更不消说大周皇帝会不会接受他这高氏旁支的投降尚属未知!
最关键的是,他一介文官,无甚武功,城破之后,基本没可能顺利逃脱。
城破自尽的关头,忽然有人拿着大齐皇帝御赐金牌,对他宣旨,怎么看怎么诡异……依着大齐龙椅上那位的昏聩,反正绝对没什么好旨意!
老太守思忖片刻,终是挣扎着跪下,“咳咳……老臣接旨!”
“咯咯……”女子轻轻一笑,眼波流转,脆声宣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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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城东窄巷之中,十余甲士亡命奔逃。
为首者乃是一位身着将领甲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手携长弓,背负箭筒,虽在匆匆逃往,迈步间却从容不迫,稳健中透着轻灵。
蓦地,大汉刹住身形,扬手止住身后众人,一边动手解开沉重的甲胄,丢在地上,一边转过身来,向属下吩咐道:“穿着铁甲根本跑不快,反正等下要混在难民中溜出城,卸了算了!”
“是……是……”十余个甲士连忙跟着卸掉身上的铁甲。
精明者或许隐隐猜到,凭着大汉的武功,区区铁甲并不能影响他的速度,但自己等人可没那等武功,铁甲无疑是逃亡之路的最大累赘。
一个副手问道:“郎将……咱们是走东门么?会不会有陷阱?”
大汉手脚飞快,身上甲胄片片剥离,露出粗麻布衣,随口解释道:“兵法有云,围三阙一,周军围攻北、西、南三门,故意留着东门不攻,正是避免我等困兽犹斗。
当然,周军定会在东门外的必经之路上张开大网,拦截大鱼。不过到时候逃难的百姓太多,周军难以尽数顾及,凭着我等的身手,不难蒙混逃脱……
嘿,说到底咱们只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罢了!”
就在众人为大汉的分析暗暗钦佩与信服之时,忽闻一个声音传来,“兄台自谦了……兄台如此身手不凡,怎会是小鱼小虾?”
众人齐齐一惊,却未分辨出话音之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破空厉啸。
唯有大汉耳目聪敏,脸色乍变,闪电般抽刀斩向身侧,同时向着身前两人大喝道:“闪开……”
第三百五十二章绝杀之局
“叮!”
刀刃斩中袭来的箭簇,带起一溜火星。
大汉魁梧的身形触电般一颤,手腕酸麻,只能脸色惨然的瞧着劲箭稍一偏离轨迹,仍自迅捷无伦的窜进身前一位亲近属下的小腹。
“噗!”那人狂喷血雾,应箭而倒,众人大惊失色,忙不迭各自分开,身形贴在小巷两侧的墙壁上,以免再遭敌手的弓箭锁定。
大汉化去侵入体内的炽烈如火的劲气,连忙转身将目光投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却见那栋屋顶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是个高手……”大汉口中提醒一句,脸色阴沉莫名,若他没猜错的话,刚刚此箭乃是敌方高手模仿之前在攻城战时,他射*死周军传令小校的那一箭,摆明了是来报复他……
“你们若是没能在东门关闭之前逃出城去,可就再没机会脱身了!”
淡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灌入众人耳中,令众人齐齐脸色一变。
大汉一人立在小巷中心,双手持刀,视线不断扫过四面的屋顶,却仍毫无发现,不由心头暗暗叫苦。
他出身寒门,一身武功都是在战场上磨砺而来,最擅面对面的战阵对垒或弓马冲杀,却对这般藏头露尾、机变百出的江湖武技一筹莫展。
最关键的是,对方分明是战阵老手,竟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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