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两位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至少,李世民唯恐天下大乱,而景天唯恐天下不乱。
现在,唯恐天下不乱的景大侠在营帐内六神无主,心神大乱。而唯恐天下大乱的李世民却在汜水镇上,犒赏三军,平定军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上 三杀之局
大唐太祖皇帝派出麾下大将李靖,于洛阳战事吃紧之际来犒赏三军,秦王李世民自然要亲自迎接。
汜水镇,金黄色衮龙旗迎风招展。青石板古道上,五十名身形英武的铁甲军士一字排开,身后停驻了几十辆大车,车上垒满了箱笼麻袋,想必是用来犒赏三军将士的慰问品。
大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李靖将军身着玄铁甲胄,面色肃穆神威凛凛地伫立于浩荡长风中,一字一句读完了手中谕旨。
“谢皇上隆恩浩荡,李世民不日必率三军将士,一举攻克洛阳!”
递接圣旨的时刻,“李靖”淡然微笑着,眸中盛满激赏之意。猎猎长风中,远处是洛阳城未散的硝烟余韵,然而,这一切的杀戮血腥暴虐,居然神奇地没有半点沾染到他身上。这人,就如同九天之巅的神君降临人世间所带来的第一丝光明,那般的澹然清透,遗世存在。
这样清逸出尘的人物,真的是那浴血疆场多年的唐军战神?
远处酒楼之上,不少围观的民众忍不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看,这唐军声势威重,军备辎重皆是上上之选,旗下军士也阵容齐整虎虎生威。洛阳这一役,秦王想必是胜券在握啊。”
“是啊!早点打完了,早点回老家,田里的稻子还赶得及再种一季……”
“这秦王真是年轻有为……”
“这不是三元李靖李将军?我以前见过他几次,果然是他。”
李世民、徐长卿耳闻得这镇上的议论之声,二人不动声色,私下却相视而笑。他们刻意摆出三军仪仗迎接到汜水镇上,便是为了要制造舆论效果。
必要的假象未尝不是风云变幻的沙场上,取胜之道的一种手段。
“李兄远途劳顿,不如入营稍事休整,再行商议其他诸般事宜如何?”
“谢秦王!”
旌旗猎猎中,他二人言谈间状极亲密,携手把臂而去。
远处飞檐斗拱的阁楼上,一位青年男子锦衣华服,神态闲适地手握折扇,望着这边沉吟不语。过得良久,他以白玉折扇的扇骨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琢磨揣测着什么。此人正是青城谷内与徐长卿对射的白玉面具首领李淳风,想不到褪下面具后,此人竟这般年轻。
只是,在他那双幽深的黑瞳内,间或有几蔟寒芒一闪即逝,隐隐含了几分戾气。这丝杀戮的血气凝聚在李淳风眸中,和景天当日在伏魔镇郊外的眼神如出一辙。
而且,这血色比景天眸中更为浓重!
车轮滚滚,旌旗遮蔽下,秦王身侧的徐长卿虽是玄甲在身,但行动间衣袂宛然,依旧飘飘有出尘之感,仿佛九天清华的灵气皆聚于一身。
李世民心下暗自忖道,我原以为相貌相似便可偷龙转凤,岂料这徐道长便是换了玄衣战甲,还是清修超然不染凡尘之人。可见,这性子气度便是与生俱来,想改也该不了。
他二人笑意盈盈交谈着,犒赏的军队转眼已到汜水镇的尽头。
聚缘酒坊的酒帜高高挑出街道,里面浓郁的酒香传来。此时已近晌午,众人早已饥肠辘辘,鼻中闻得这令人垂涎的米酒清香,心下不由咽下口水。
传令兵穿过队伍,呼喊道:“大家加油赶路,到了洛阳外军营,自有好酒好菜等着大伙儿。”
然而,聚缘酒坊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高亢地吵闹声。
“我要去投效李唐大军,我要去投秦王,别拦着我。”
“你这小子怎这么倔,以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子,怎么去投靠唐军?”
“我不管,我要杀了窦建德给爹妈报仇!你再敢拦我,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哎哎,拉住我这侄子,拉住他。”
聚缘酒坊内,几个壮汉和一名青年男子正扭成一团,似乎在劝慰着什么。
李世民、徐长卿耳力过人,闻得这些对话,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下皆道:投效唐军未必要武艺超群,若是做那文书之职也未尝不可,这叔侄二人未免太小题大做。
李世民刚刚跨入聚缘酒坊,那身形羸弱的青年已经发现了他,当下惊喜地喊道:“秦王!是秦王!我……要投军!”
“客官,可是需要几坛竹叶青?”店小二抢上前来,迎着徐长卿热情地打着招呼,“客官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尝尝本店远近驰名的竹叶青。”
徐长卿扫了一眼酒坊内的食客,快步上前拦在了李世民身前,吩咐店小二道:“小二哥,给我们上五十坛竹叶青,送到外面的车上。”
“好咧,客官放心,我们聚缘酒坊的竹叶青可是远近闻名,保你们喝了满意。”
徐长卿望了一眼正在忙着结账,算盘打得飞快的掌柜,脸上浮起一丝了然笑意:“当然,当然……”话音未落,他骤然出手,袖袍一拂,木桌上一桶竹筷带着凌厉的风声,电射而出,目标就是那羸弱不堪的白面书生。
李世民此时已经走到那青衫书生的跟前,忽然眼前寒光一闪,那人袖内似乎有几点锐利的光芒闪动。他大惊之下,不及闪躲,那几点寒光如毒蛇吐信转眼逼近面目。
然而,“咄咄”几声轻响,飞射而至的竹筷子迎面截下了寒芒。“哗啦”一声,竹筷落地,每一枝竹筷上皆钉满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上闪动着乌黑的微光,显见是粹了剧毒。
那书生眼见一击不中,知道出手之人绝非等闲之辈。他出掌如风,一拳过后击破后院窗棂,几名刺客身形疾晃落定院内。
“穷寇莫追……”眼见唐军几名将士仗剑正要出手,徐长卿喝住了他们,“保护秦王要紧。”
他眸光微转,扫过大堂内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食客,微笑道:“无妨,打扰了大家……”
聚缘酒坊的掌柜吓得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内探出头来,心有余悸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家继续喝酒。小二,上竹叶青给各位军爷压压惊。”他手里紧紧握住算盘,兀自微微发抖。
“来了来了,竹叶青来了。”
然而,此时,徐长卿已缓缓走近李世民身边。他脚步虽缓,但眸中却闪烁着几丝焦灼的虑色。
忽然,他伸臂一扣,将秦王外屋外推去,口中急促道:“此处危险,快走……”建言剑骤然出鞘,光华流转中,一片淡青色光芒挥出,宛如一道银河隔断了外界的一切杀机。
就在此时,那边已经骤然发动下一轮攻击。
“砰”“砰”几声爆响,那掌柜的手中算珠瞬间爆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光冲天,灼热的气浪掀翻了大堂内的座椅板凳。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此起彼伏,不少食客闪躲不及,登时被炸得血流披面狼狈不堪。
徐长卿出剑及时,总算是为秦王捡下条性命。但回想方才那一幕,才知道生死一瞬竟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保护秦王,保护秦王……有刺客……”一时间,大堂内涌入无数兵士,人人抽刀护驾,呼号声此起彼伏。
“全部退出去,秦王无事。”
“李将军,你的手——”
“无妨!”徐长卿眸光闪动,忽然将李世民往身后一掩,厉声道,“大家小心!”
原来,
此时,那堂中木柱突然拦腰爆裂,“啪”一声木屑横飞。与此同时,还有无数道细微的寒芒迸射从中而出。这些寒芒夹在碎裂的木屑中,以正常人的眼力根本无从分辨。
徐长卿脸色一变,出掌如风,掌心光芒骤然凝聚。他掌风过处,一团柔和光晕瞬间笼罩了那片碎芒。于是,那些原本杀气锐意十足的寒芒,便如石沉大海,消逝得无影无踪。
屋外,阳光普照,他们终于安全退出聚缘酒坊。
三次杀局,皆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完成。而这三次必杀之局,却被徐长卿于此电光火石的瞬间破解。
无数围观的镇民站在酒坊外,心有余悸地议论着这场搏杀行动。
徐长卿打量了四周,眼见再无异状,便道:“秦王,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速速回军营。”
李世民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是如何提前发现异样的?”
“我昨夜曾经来过聚缘酒坊,那时店内的竹叶青已经售罄。然而今日店小二阿呆,却装作与我见面不相识,这本身已经够奇怪的。他又几次三番刻意提醒我,店内有大量竹叶青。这小镇只有一间酒坊,何以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便有大量竹叶青出售?因此,我便怀疑这里必是埋伏了不少人……”
“原来如此,想不到李将军行事如此谨慎,心思如此细腻。对了,方才你说穷寇莫追的意思是……”
“我自有安排,秦王放心。”徐长卿微微抬头,建言剑回鞘,遥遥望定远处那飞檐斗拱的阁楼,脸上浮起一丝冷锐的笑意。
李世民一愣,若说方才他尚觉得徐长卿与李靖二人,对敌之际的杀机气度截然不同,但此时此刻,身边之人却已褪下了超脱出尘的风仪。耳闻得聚缘酒坊内的伤者哀嚎阵阵,眼见得食客狼狈不堪逃出酒坊,徐长卿明白了一件事:血战迫在眉睫,任何一点对敌仁慈都会将自身置于未知的险境。
一旦投身战事,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暗杀也绝非宵小之辈的伎俩,枭雄豪杰照样也能玩转这些阴险狡狯手段。
“你是担心对方继续狙杀我们?”李世民飞身上马,忍不住出言询问。
“非也,此人自视甚高,若是一击不中,绝不会再行险招死缠烂打。我们只需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哦,李将军似乎很了解这批暗杀之人?”
徐长卿笑了笑:“我和他们的首领也算是同道中人。”
“同道?”
“不错!同为修道中人。李淳风此人的师父乃茂山一派的传人,道法大师袁天罡。我听师父说过,袁天罡此人性格孤高,不屑与任何修道之人攀交。因他择徒极严,故而门下弟子不多,但个个身怀异术行事偏激狠厉。”
泗水镇,临街的飞凤阁楼之上。
“这帮没用的东西!”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霍然起身,一拳击在扶栏上,满脸懊丧。
“雷将军,我们都没料到李世民身边那个玄衣将军武功超绝,让本次暗杀行动功亏一篑。”
“无妨,我倒是希望他活着和我斗上一斗。”旁边的青衣男子一柄泥金折扇轻敲掌心,望着唐军消失的街角,哂然微笑,自语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本君终于遇上对手,幸甚至哉!乱世争雄中若没了你,李淳风多寂寥。”
锦衣男子雷卓闻言,面上微有不快,出口斥责道:“李大人,你看你似乎很希望李世民逃得性命。”
“李世民?”李淳风一怔,忽然大笑道:“非也,我只对他身边的李靖感兴趣,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很好很好!”
“很好?”那雷卓冷笑道,“等我们回去之后,面见夏王之时,看你如何解释今日刺杀失败。”
“如何解释是你的事情。”李淳风微微扭头,神色冷然不快,“我早就说过,李淳风替夏王做事只凭兴趣,来去自由,只卖交情不受他号令节制,他能奈我何。”
“李大人此言差矣,此值乱世存亡之秋,男儿就当投效明主建功立业,岂可事事随心而为……”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良驹不与驽马为伍!”那李淳风竟不看对方一眼,领了身边小厮施施然下楼之后昂然阔步而去。留下的那锦衣男子雷卓眼见他身影消失,忍不住恨恨道:“此人仗着懂几分五行之术,又不是真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居然敢屡屡轻视我等夏王麾下大将。”
“将军,这些江湖术士,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回去禀告夏王才是当务之急。”
“也罢,总有一日我要在夏王面前参他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下 请君入瓮
刀剑如林,军甲如虎,原来是犒赏三军的“李靖”将军随同秦王安全返营。
眼前是涌动的人潮,耳边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徐长卿、李世民笑意昂然,并辔而来。
他们,
一人英武。
一人清俊。
所谓“帝国双壁”,亦不过如此!
可惜景天却心神恍惚,游离在这场欢庆之外。他站在万人中央,当徐长卿感受着无上荣光的时刻,景天死死盯着那玄甲重衣的身影暗自忧心。徐长卿的脸颊依旧有着隐隐血晕,然而,那血色之下,整个肌肤却呈现着古怪的惨白底色。
面无血色?
面有血色?
这原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健康状态,却同时出现在徐长卿的脸上。
夕阳下,落日的余晖中,这场盛大的演出顺利结束。曲终人赛,演戏的两大主角在营帐中相视而笑,彼此皆松了口气。
“徐道长,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聚缘酒坊内,世民只怕早已被暗器射成了筛子。”
“不必客气,掌门早有号令,我蜀山上下弟子必当全力保全秦王安危。”
“景天景大侠求见秦王。”
“请他进来。”
“白豆腐……”景天一掀门帘,也不理帐内的其他将士,径直走到了徐长卿跟前。然而,他原本想说的话在看到徐长卿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眼见景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嘴里一言不发,最后目光却停留在左掌的绷带处,徐长卿心下暗道不好。他知道景天那喜怒随心的秉性,自己出营不久转眼挂彩回来,谁知道景大侠惹了那根筋,炸了哪根毛。
“咦,脸色不好……怎么,又挂彩了?”景天想也不想,伸手便牵起徐长卿的手去探脉息。这一举动让徐长卿眉峰微蹙大是尴尬,何况还当着一众唐军将士的面。但他明知景天此举纯粹是出于好意,若是拂逆了他,这小子在秦王营中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起来,恐怕更是大丢面子。
看到景天隐忍着怒气的目光,徐长卿只有一个念头,此地不宜久留。
“秦王,末将和景兄弟尚有要事相商,先行告退。”
“啊,李,呃,秦王